陆星遥听沈夫人突然问起她娘,吓了一跳。
她跟这个世界的娘亲并不是很熟,生怕一不小心漏了馅。
她打了个哈哈:“我娘回了外祖家,一切尚好,多谢玉姨挂怀。”
她面上挂着甜甜的笑,一副乖巧样子,心里却在祈祷沈夫人不要问太多,以免她说漏嘴。
特别是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会开始喜欢怀念往昔岁月,若是跟她说起小时候的事,说“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这种话,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接。
于是她很快掌握了话语主动权,主动跟沈夫人拉起了家常。
“玉姨,听云归哥哥说你在京郊的道观修行,道观的生活还习惯吗?”
沈夫人是出身氏族大家的小姐,从小锦衣玉食,与沈老将军也是门当户对,可以说在沈老将军故去前,她的生活都是顺风顺水,而道观苦寒,常人接受不了这种落差。
沈夫人只是抬头凝望着头顶巨大的紫藤架,如今花已落尽,只见郁郁葱葱的叶子青翠欲滴。
陆星遥知道她是睹物伤情。
这个世界的陆星遥年幼时想必与她很是亲昵,于是陆星遥亲亲热热地挽住她的胳膊道:“玉姨,我们在这坐着说会儿话吧。”
沈夫人转过头,朝她温和的笑了笑。
陆星遥挽着沈夫人在紫藤花架下的小几旁坐下。
陆星遥道:“玉姨,云归哥哥刚接我来将军府的时候,这架紫藤开得正好,真是美极了。我从未见过这么美的花。”她由衷的赞叹。
听到她夸赞紫藤花,沈夫人浅浅笑了笑,那笑容稍纵即逝,复又笼罩上一层阴云:“这架紫藤是云归爹爹亲手所植,如今已经长得这么大了。自从他不在了之后,我看到府中的东西便全是他的影子,他的气息总是如影随形,我很思念他,却找不到他。京城这么大,却没有一个人是他。”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好像一不小心就会被风吹走,陆星遥知道她根本没有放下,她握住沈夫人冰凉的手。
“玉姨,人死不能复生,将军生前与你鹣鲽情深,这是多少世人求都求不来的。将军肯定希望你与云归哥哥过得开心。”
风吹起她散落的青丝,她伸出白皙纤细的手将发丝别到耳后道:“星遥,你现在还小,你不懂。人不在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我时常怨恨他,为什么独留我一人在这世上?若不是怕云归在这世上一个人孤苦无依,我当时也想不管不顾跟随将军去了。”
她说得冷静,陆星遥听在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她看着沈夫人的眼睛,道:“玉姨,我知道您与将军感情深厚,他故去了您难以接受,您忍受不了睹物思人,去道观中修行,只留下云归哥哥一人,您想过他吗?”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提起将军,沈夫人还是忍不住落泪,她掏出手帕拭去眼角的泪道:“我这些年,说起来在修行,其实就是在逃避,始终不肯承认将军已经不在,不敢回到将军府,甚至于儿子都无暇顾及。”
“云归哥哥昏迷的时候,还在哭着求您不要走。”陆星遥还是忍不住说出了这句话。
昏迷中的沈云归,哭着喊爹爹和娘亲不要走,实在是让她心里很难受。
这个从来坚毅的人,吃再多苦,受再重的伤都一声不吭的人,只有在意识模糊的时候,才会显露出自己的脆弱。
沈夫人的眼泪瞬间滚落下来:“我不是个好娘亲,我没有在他身边陪伴他,沈府的一切都靠他一人支撑。这些年也是苦了他了。”
陆星遥忙替她拭去泪水,一边宽慰道:“玉姨,云归哥哥很好,没有让您和将军失望,我在将军府的这些日子,虽然他不说,但我看得出来,他很想您,希望您以后能常回府中长住。”
沈夫人一听这话似乎心情好了很多,她道:“他想我?未必吧。她回京这么久,一次也不见他来看我,倒是对你的事情上心得很。”
陆星遥心里咯噔一声,她不知道该怎么接。
“星遥,你别紧张。他是大人了,他想干什么,我不会阻拦他。”她没有点明所指的是什么事,但陆星遥明白了。
沈夫人之所以今天跟沈云归吵那一架,就是想逼他说实话。
“我已是修行之人,对红尘中的纷纷扰扰不想插手太多。我放不下的,只有将军。至于云归,他如今已经长大,有他自己的想法,我亦不会插手他的事,我相信他。”沈夫人反握住陆星遥的手,盯着她的双眼,轻轻说道。
这位已经算是半个修行之人的沈夫人,初见时仿若不染凡尘的仙女,对她很是冷漠,她还以为是在给她下马威。
但细聊之后才发现,人家这是根本不关心她是谁。
反正她这个做娘亲的,已经给自己儿子说了若是跟陆星遥在一起,他会面临的种种困境,比如得不到官场上的支持,比如身份不对等的麻烦,但若自己儿子真心喜欢,她也绝不多插手。
这种气度,让陆星遥忍不住在心里给她鼓掌。
她对沈夫人道:“云归哥哥那么厉害,他的选择一定是道理的,您相信他就好。”
“不管他如何选择,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只要无悔便好。”
陆星遥瞧着沈夫人,她是个痴情女子,但她没有在丈夫故去之后将儿子视为生活的全部,儿子有自己的选择,她也能尊重儿子的想法,很是难得。如此豁达的女子,也难怪能得到夫君的深爱。
她眉目如画,眉眼间云淡风轻,陆星遥心想,如此有魅力的女子,难怪沈将军会那么喜欢,她也很喜欢。
陆星遥笑道:“玉姨,刚刚第一次见你,我还以为你要给我一个下马威。”她调侃道。
沈夫人也笑起来:“听说云归遇刺受伤,我立马下山,看到那小子我火就不打一处来,就想训他一顿。不是针对你。”
“星遥,你说,我本来是关心他,怎么就不能好好跟他说话呢?”她很是苦恼。
“玉姨,俗话说‘关心则乱’,人一着急难免会方寸大乱,云归哥哥很思念您,见到您,他一定特别高兴。”陆星遥道。
她能说的也只有这些,她是客人,很多话不该由她来说。
她一下觉得很疲惫,只希望爹爹的事情能早点了结,能早点回到自己家。
不知道是不是她太敏感,虽然沈云归待她很好,但沈夫人回来的第一次匆匆一瞥,让她生平第一次有了寄人篱下的屈辱感。
二人又说了会子话,便各自回去休息。
次日听管家说,沈云归遇刺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战功赫赫的将军,在京城被刺杀,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让本就乱糟糟的京城更加人心惶惶。
皇帝派了身边近侍前来探视,带来很多珍贵药材让沈云归安心将养身子。
跟随珍贵药材一道来的,还有皇帝的密旨,内容便不得而知了。
陆星遥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
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但人多了力量是不可估量的。
她如果天天在将军府等消息,那爹爹可能永无重见天日的那天。
思来想去,她决定亲自去动员那些商户一起联合起来状告周明哲。
她思索一番后,便将自己的想法告知沈云归。
“你是说你要去动员商户联名状告周明哲?星遥,不是我泼你冷水,可能胜算并不高。”沈云归道。
“云归,不试试怎么会知道呢?我觉得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我不能一直坐以待毙,等着麻烦来找我,不如彻底把麻烦终结掉。”陆星遥说得很是恳切。
沈云归仍是觉得不妥,他叹了口气:“今日皇上派人来看我,与我说了一些话,我也讲了一些自己的猜测。皇上的意思是一定要深究,连我都敢下手,背后之人定是不简单。”
“云归,上次那些人的目标是我,只是他们太心急太不择手段,没有顾及,我必须要早日揪出他们,否则我觉得我头上随时都悬着一柄无形的剑,不知道何时便会落下来要了我的性命。”陆星遥道。
“星遥,你说得没错,但我如今伤未痊愈,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去做这些事,太危险,我决不同意你涉险。”沈云归焦急道。
“云归,你放心,我不会莽撞行事。我今日来跟你说这件事,就是来向你求助的。”陆星遥冲沈云归眨眨眼睛。
“那你跟我说说你的想法。”沈云归朝她侧了侧身子。
“我来向你借两名武功高强的人帮我,请他们护我周全。毕竟我不会武功,一个人外出会有危险。”
“两个够吗?你可有合意的人选?”沈云归道。
“两名够了,我是悄悄行事,不能太过招摇。不如就之前那两名随我去找陈如意的可以吗?我与他们相熟。”陆星遥在脑子里盘算了一圈后道。
“当然可以,他们是我信得过的人。就依你。”沈云归答应了。
他知道,陆星遥看着柔柔弱弱,但很有主意,有的是办法说服人,他无法反驳。
陆星遥朝他绽开一个明媚笑容:“还有一个请求。”
“你说。”
“想借你的玉佩一用。”
“这有何难。”沈云归立即将腰间佩戴的玉佩摘下来递到陆星遥手中。
陆星遥双手接过,玉佩上还带着沈云归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