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斜斜地照进病房,落在输液管上,把透明的液体染成了暖金色。我还是保持着上午的姿势,靠在床头翻那本诗集,书页被我反复摩挲,边缘已经起了毛,夹在里面的玉兰花瓣也更蔫了些,浅黄的边像褪了色的旧布。
输液管的滴答声比上午慢了点,我数着点数,试图让心跳跟上这个节奏。
这样就不会想起太多事,不会想起于明远的脚步声,也不会想起临怿小臂上的淤青。可越刻意不想,那些画面就越清晰,像印在脑子里的旧照片,擦不掉。
门轴“吱呀”响了一声,很轻,我却还是立刻僵住了,手里的书差点掉下去。不用抬头也知道是临怿,医院里只有他会走得这么轻,像怕踩碎地上的影子。
“今天感觉怎么样?”他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点刚从外面进来的凉意,却没让我觉得冷。我慢慢抬起头,看见他手里拿着个白色的纸袋,站在离床两步远的地方,没再靠近,他好像总能精准地找到我能接受的距离,不远不近,不会让我感到不安。
“还好。”我把书合上,放在腿上,手指攥着书脊,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输液的时候……不怎么疼。”
他“嗯”了一声,走过来先看了看输液瓶,手指在输液器上轻轻调了调速度,动作很轻,怕弄疼我似的:“刚才护士说你中午没怎么吃面条,是不是不合胃口?”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连这个都知道。中午郁常青带来的面条很软,撒了点葱花,可我看着那碗面,突然想起母亲以前煮的面条,也是这样撒葱花,可后来她不在了,就再也没人给我煮过。
我摇了摇头,找了个借口:“不是,就是……没什么胃口。”
他没追问,把手里的纸袋放在床头柜上,泡沫垫碰着纸袋,发出很轻的“沙沙”声。“刚刚路过医院门口的点心铺,看见这个还新鲜,就买了点。”
他打开纸袋,里面是几个小小的豆沙包,还冒着点热气,甜香飘出来,像小时候过年时闻到的味道,“你要是饿了,就吃一个,垫垫肚子。”
我盯着那些豆沙包,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有点酸。他明明是医生,只要负责我的病情就好,却还要管我吃没吃饭,还要特意去买点心。福利院的老师以前也会给我买点心,可后来她走了,那些甜就再也没有了。
“我……不用的。”我把脸别向窗外,不敢看他,“我不饿,你留着自己吃吧。”
他没把纸袋收回去,只是重新封好口,放在我够得到的地方:“没关系,放这儿吧,你什么时候想吃了再拿。”他蹲下来,视线和我平齐,开始检查我的手腕。
输液针已经扎了两天,皮肤有点泛红。他的手指很轻,碰在皮肤上,像羽毛拂过,我忍不住往回缩了缩。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没再碰我,只是用手电筒照了照我的眼睛,声音放得更柔了:“最近睡眠怎么样?还会做噩梦吗?”
我摇摇头,没说实话。其实昨晚还是梦到了于明远,梦到他举着酒瓶追我,我跑了很久,却怎么也跑不出那个黑漆漆的房间。直到醒过来,看到床头柜上的泡沫垫,才慢慢缓过来。
可我不敢告诉他这些,怕他觉得我麻烦,怕他被我吓到,怕他像其他人一样,知道我这么“不正常”,就会离开。
“那就好。”他没拆穿我,只是收起手电筒,站起来的时候,小臂不小心碰到了床沿,他下意识地皱了下眉。那道淤青还没消,碰一下应该会疼吧。
我盯着那道淤青,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想说“你小心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只能把话咽回去,攥着书脊的手指更紧了。
“明天可以做个简单的检查,要是没什么问题,就能稍微下床走一走了。”他整理着病历本,声音很平稳,像在说一件很普通的事,“楼下小花园里有几棵玉兰树,开得正好,要是想出去,我可以陪你过去看看。”
我猛地抬头看他,福利院的阿姨以前也说过要带我去公园,可最后因为有事,还是没去成。我怕这次也一样,怕他只是随口说说,怕我当真了,最后却会失望。
“我……我不想出去。”我赶紧低下头,声音有点抖,“外面人太多了,我怕……”
“没关系。”他没逼我,只是笑了笑,眼里的光很柔,像落在花瓣上的阳光,“不想出去就不出去,等你想出去了再说。”
他又待了一会儿,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偶尔会问一句“要不要喝水”,或者“书看完了吗?我办公室还有别的,可以给你拿过来”。我都摇摇头,不敢麻烦他,也不敢再接受他的好。
我怕自己会习惯这份好,怕习惯之后,他又会突然消失。
他停下脚步,转过头,然后冲我笑了笑:“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按铃找护士,或者……给我打电话。”他把一张写着号码的纸条放在纸袋旁边,“这是我的私人号码,24小时都开机。”
我盯着那张纸条,上面的字迹很工整,像他的人一样,很稳。眼泪突然就涌上来了,我赶紧把脸埋进被子里,不敢让他看见。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才敢伸出手,拿起那张纸条。纸条很薄,却带着点他的温度,我把它夹进诗集里,和那片玉兰花瓣放在一起。
我拿起一个豆沙包,咬了一口,甜豆沙在嘴里化开,却没压下心里的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