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先生的事过去没几天,落根坡的空气里还留着几分安宁的余韵,林墨正对着电脑整理第四章的笔记,手机又响了。这次来电的是村西头纸扎铺的老板王老汉,电话里的声音比老周当初还要慌,连带着呼吸都发颤。
“小林记者,你……你可得来看看!我这铺子,邪门得很!”王老汉的声音里混着纸张摩擦的沙沙声,背景里似乎还有什么东西轻轻碰撞的响动。
“王大爷,您慢慢说,出什么事了?”林墨放下鼠标,心里已经有了几分猜测——落根坡这阵子的怪事,似乎都绕着“未竟的心愿”打转。
王老汉顿了顿,像是在平复情绪:“这三天了,每天晚上我关了铺子门,总能听见里头有动静。一开始以为是老鼠,可昨天夜里,我起夜路过铺子,从门缝里往里看,好家伙!我白天没扎完的那个纸人,竟然自己站在柜台前,手里还拿着我没剪完的纸钱!”
林墨心里一凛,纸人自行站立,这可不是普通的“闹老鼠”。他挂了电话,第一时间联系刘道长,两人约好在纸扎铺门口碰面。
等林墨赶到时,王老汉正蹲在铺门口的石阶上,手里攥着个旱烟袋,却没点燃,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刘道长已经到了,正围着铺子转圈子,手里的罗盘指针微微晃动,不像上次在老井边那么剧烈,却带着一种持续的、细碎的颤动。
“王大爷,您这铺子开多少年了?”刘道长停下脚步,问道。
王老汉叹了口气:“快三十年了。我年轻时候跟着师父学扎纸扎,后来师父走了,我就接了这摊子。村里红白事的纸扎,都是我做的。”他说着,指了指铺子里,“你们看,里头那些纸马、纸轿,都是给村里人备着的。”
林墨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铺子里摆着各式各样的纸扎:红漆的纸轿、昂首的纸马、带着“福”字的纸房子,还有一排排叠得整齐的纸钱。阳光透过铺门的木格照进去,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那些纸扎在光影里,竟显得有几分鲜活。
“您说的那个自行站立的纸人,在哪?”林墨问。
王老汉领着两人走进铺子,指着柜台后的角落:“就在那。我今早来的时候,它又躺回原来的地方了,可我明明记得昨晚把它放在桌子上的!”
林墨走到角落,那是个半人高的纸人,穿着蓝色的粗布衣裳,脸上还没画眉眼,只有一张空白的纸脸。纸人的底座是两根细竹篾,按理说根本支撑不起纸人的重量,可王老汉说它昨夜是“站着”的,这就奇怪了。
刘道长蹲下身,仔细打量着纸人,又摸了摸铺子里的其他纸扎。他的手指在一叠刚扎好的黄纸钱上顿住了,眉头微微一挑:“王大爷,您看看这纸钱。”
王老汉凑过去,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突然“咦”了一声:“这上面……怎么有字?”
林墨也凑过去,只见那些黄纸钱的边缘,隐约浮现出一些淡灰色的字迹,像是用毛笔蘸了水写上去的,模糊不清,只能勉强辨认出几个零散的字:“爹”“糖”“学堂”。
“这不是我写的啊!”王老汉急了,“我扎纸钱从不写字,都是用现成的模子印的!”
刘道长站起身,目光落在铺子墙上挂着的一张黑白照片上。照片里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梳着两条麻花辫,手里拿着个布娃娃,笑得眉眼弯弯。照片下面压着一张纸条,写着“爱女王晓燕,生于1998年,卒于2010年”。
“王大爷,这是您女儿?”林墨轻声问。
王老汉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点了点头:“是我闺女晓燕。十二岁那年,得了白血病,没留住。她小的时候,最喜欢在我铺子里玩,看我扎纸人,总说要跟我学,以后帮我看铺子。”他说着,声音哽咽起来,“她走之前,还跟我说,想吃村口张奶奶家的糖糕,想背着新书包去学堂……可那时候,我光顾着凑医药费,连她最后这点心愿都没满足。”
刘道长叹了口气,拿起那张有字迹的纸钱:“这是晓燕的心思。你日日在这里扎纸扎,心里念着她,她的魂就借着你扎的这些纸扎,留在了铺子里。那些字迹,是她想跟你说的话;那个站起来的纸人,是她想帮你干活,就像她生前说的那样。”
“真……真的是晓燕?”王老汉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伸手想去摸那纸钱,又怕碰碎了似的,轻轻悬在半空,“她是不是还在怪我,没给她买糖糕,没给她买新书包?”
“她不怪你。”刘道长摇了摇头,“你看这些字迹,没有怨气,只有想念。她只是想让你知道,她一直都在你身边,看着你。”
林墨看着王老汉通红的眼睛,心里也跟着发酸。他想起吴先生对落根坡的执念,想起晓燕对父亲的思念,忽然觉得,玄学里说的“魂”,或许从来都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而是那些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没来得及完成的事,没来得及放下的牵挂。
“那我们能帮晓燕做点什么?”林墨问。
刘道长想了想:“她缺的,是一个‘回应’。你明天去村口张奶奶家买块糖糕,再去文具店买个新书包,把糖糕和书包放在她的照片前,跟她说说话,告诉她你还记得她的心愿,她就放心了。”
第二天一早,王老汉就按照刘道长说的,去村口买了糖糕,又特意去镇上的文具店,挑了个粉色的新书包——那是晓燕生前最喜欢的颜色。他把糖糕和书包放在照片前,还摆上了晓燕小时候最喜欢的布娃娃,然后坐在铺子里,絮絮叨叨地跟女儿说话。
“晓燕啊,爹给你买糖糕了,还是张奶奶做的,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新书包,爹给你挑了粉色的,你看好不好看?以前是爹不好,没顾上你的心愿,你别往心里去……”
林墨和刘道长站在铺门口,看着王老汉对着照片说话的背影,没有进去打扰。阳光透过木格门照进铺子里,落在那个半人高的纸人身上,纸人的衣角似乎轻轻动了一下,像是有人在偷偷抹眼泪。
当天晚上,王老汉没有再听见铺子里有动静。第二天一早,他发现那张有字迹的纸钱上,淡灰色的字迹已经消失了,只剩下黄纸钱原本的颜色。而那个半人高的纸人,安安静静地躺在角落,再也没有自己“站起来”过。
林墨坐在电脑前,写下第五章的开头:“落根坡的纸扎铺里,藏着一个父亲的愧疚,和一个女儿的思念。那些扎好的纸人、纸钱,在岁月里沉默,却因为心之所念,化作了连接生死的桥。原来,最动人的玄学,从来都不是什么高深的法术,而是藏在烟火气里的,从未断绝的爱。”
他停下笔,看向窗外。落根坡的秋天,天很蓝,风很轻,像是有无数温柔的影子,在草木间轻轻穿梭,守护着这片土地上,那些未说出口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