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之归途 第5章 精灵

经上午与那位见习魔法师告别，我不紧不慢地沿着林间的小道笔直往前走。

哪怕我仍不记得自己究竟该去往何方，但本能在催促我不能停留过久。

不知过了多久，黑压压的天空渐渐泛起星星点点的小雨，我一面淋着雨、一面慢悠悠地赶路，丝毫没有找个地方避雨的想法。

而在我后方逐步逼近的马蹄声令我习惯性的第一时间披上长袍的帽子、遮住脸。

如果行驶中的马车能无视我继续赶路，那就不会发生接下来的事了。

“你好，需要帮助吗？”

外观豪华的马车缓缓停靠在我的身侧，一位有一头蓬松的漂亮金发，天蓝色双眸的美貌少女，纤细的指尖拨开粉红的窗帘、探出头问。

“嗯，能让我暂时上马车避雨吗？”

“当然可以，请上来吧。”

少女露出迷人的微笑。

“来，请用这个擦一擦吧。对了，我叫希莉亚。”

少女亲切地将她秀有可爱花边的手绢递给我。

“谢谢。”

我接过手帕简单擦拭掉发间和衣物上沾到的雨滴，然后将霙抱到自己的腿上，却发现霙身上似乎没沾到雨。

是因为霙一直躲在我的长袍里的关系吗？

“哇，这只小狐狸好可爱，它有名字吗？”

少女的兴趣一下子集中在霙这儿，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霙。

“它叫霙，我叫伊西娅。”

还好霙性格温顺，也不排斥少女的接触。

“伊西娅姐姐为什么雨天一个人走在路上？”

希莉亚露出一副天真的表情问。

“刚与一位新认识的友人分别，我正在“旅行”。”

“那伊西娅姐姐一定去过很多好玩的地方，能说给我听听吗？”

“这个到时候再说吧，希莉亚又在这里干什么？”

“我去城外采的点花，想用来装饰家和自己的房间。虽然父亲总说他会派人从其他地方采购特别漂亮的花，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更喜欢那些从郊外亲自采摘的野生花朵。”

“希莉亚的家人是？”

“父亲是商人，母亲一直在家。”

“希莉亚，我暂时找不到其他地方停留，今夜能住你家吗？”

有一件事必须要解决。

“好啊，多一个人家里也会热闹一点。”

希莉亚兴高采烈地答应了。

马车平稳地在雨中驶向这条干道尽头的城镇。十分钟后，一座占地面积庞大的城市景观若隐若现，私人马车停驶在一栋外观足足有三层高的独栋住宅处。

“我家就是这里了。”

希莉亚欢快地拉着我跃下马车。

照这栋住宅的外观来看，希莉亚口中的父亲应当是一位较为成功的富商。

“希莉亚，我的希莉亚。”

我们尚未进门之前，一位同样有着微卷金发、衣着华贵的女人率先冲出门一把抱住希莉亚。

“好了，母亲不必那么激动，我带客人回来了。”

希莉亚安抚激动的女人，声音甜美地说道。

“怎么一个人出门了不跟我说一声啊。”

女人浅蓝色的双眸牢牢地注视着自己的女儿，丝毫没在意我。

“母亲不是在午休嘛，所以我就没打扰。我只是出门采了花，不会有事的。”

希莉亚轻推开向来对自己极度宠爱的母亲，又向她介绍我，“这位是伊西娅，是我刚认识的朋友。”

“朋友？希莉亚带回的朋友一定没问题，快请进屋吧。”

话虽如此，但我不难发现女人眼底掺杂一丝警惕，而且她仅是打量了我几眼，就直接搂着女儿走进自己家里。

我仿佛见过类似的眼神，但记忆仍然模糊不清。

女人打发似的将我独自留在这栋宅邸一楼的客厅等候，自己则死死地护着希莉亚说要带自己的女儿回房间换件家居服。

我一言不发地站在客厅正中央，稍稍抿紧嘴唇望着那一幕。

“霙，生来属于天地世间的物种是永远无法禁锢于人世间的，不然即是违背世间的‘法则’。”

同样也注定不会有任何结果。

傍晚时分。

衣着得体的男主人回到了宅邸，同行的还有好几位□□的厨师。

“内人跟我说了，你就是希莉亚带回家的朋友吧。你好，我叫克默斯，是这里的屋主。”

“我叫伊西娅。”

我冲男主礼貌地行礼。

“伊西娅小姐客气了，请先留下来吃晚饭吧。如果今晚没落脚处，可以留下来过夜。”

克默斯克套似的说完，直接去厨房吩咐厨师准备好晚餐的料理。

我回应了一声，独自坐在沙发上等候这顿晚餐，在此期间完全不见希莉亚和女人的身影。

直至晚餐时间，四人才整齐地坐在餐桌前享用晚餐，厨师们都被嘱咐离开屋子。

在餐桌上，女人心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女儿，对我和克默斯先生全然视而不见。

甚至宠爱到亲自用勺子一口一口地喂自家女儿，希莉亚则乖巧地吃完女人喂给自己的所有食物。

我和克默斯从头到尾默默地吃着自己那份味道可口的料理。

不久后，晚餐时间结束。

女人带着希莉亚回房间休息，我也被男主人安顿在一间客房休息。

入夜。

我所在的客房房门被人推开，一束红光从一根魔杖的前端毫不留情地冲向昏暗的客房。只见整洁的床铺瞬间被攻击魔法震得羽毛四散、凌乱不堪。

然而人影走近，却没看见本应躺在床上的人。顿时气愤地挥舞魔杖又使出一记落空的攻击魔法，震得整个房间剧烈摇晃，房间的一些家具四分五裂。

“你是魔法师吧。”

平淡不已的声音自房间角落忽然传出。

闯入房间的人影立即用魔杖接连朝声源处发起进攻。

片刻后，留有一头柔顺银发和翠绿双眸的少女毫发无伤地从背后一片狼藉的角落大步走了出来，和攻击者正面对峙。

“甚至还为了不让人察觉到这里的动静，提前用魔力布下了屏障，但与我而言也能省下不少麻烦。”

魔杖的前端正隐隐散发着魔力，说明袭击者仍有发起进攻的意图。

“能达成这一系列的事，说明你至少也是个魔法师，不可能不清楚魔法世道的‘法则’吧……”

我深吐一口气，语态平稳地与说道：“私自禁锢并强制与精灵族签订契约是违反‘规则’的，‘希莉亚’只不过是你强行用契约囚禁在身边的精灵所幻化成型的幻影而已，克默斯先生。”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既然事情已经被揭穿，克默斯大大方方地从房间角落走了出来，站到我面前。

“一开始就知道了。”

自中午过后在小雨绵绵的林间小道上，最开始见到搭乘马车的‘希莉亚’，以及听见的由远及近、持续不断灌入我脑海的求救信息。

起初搭上马车待在希莉亚身旁时，我马上就发现希莉亚内在的生命气息已经所剩无几。

精灵一族向来以天地为伴，是仅能依托天地自然汇聚的魔力生存的自由族群。

若非特殊情况，精灵一般不会与人类签订契约，只有少数高级魔法师例外，除此之外就只剩下……

“如果你是普通人或低阶魔法师，我只要对你实施‘遗忘咒’就能解决。但我一眼就能通过你散发的魔力气息和跟在你身旁的‘灵兽’认定你是与我魔力相当，你是属于圣都‘魔法协会’的高阶魔法师？”

克默斯步步逼近我道。

“我记不清了。”

对如今的我而言，曾经的身份似乎是绝不可回想的禁忌。

趁我分神之际，克默斯又朝我接二连三地发动攻击魔法。

而我面前出现的无形屏障将数发攻击无一例外地挡下。

“克默斯先生，作为高阶魔法师却无视‘规则’，擅自禁锢精灵族，实属触犯‘法则’。”

我淡然地说。

“我现在已经退出‘魔法协会’了，没有遵守法则的意义，何况‘希莉亚’跟我们生活的很幸福。”

我悲哀地望着克默斯，注视着他眼底掺杂的偏执和疯狂，叹息道：“别再自欺欺人了，克默斯先生。”

我眼中所及的真相是：被契约禁锢的精灵因强制性指令被迫跌跌撞撞地跃下马车，泪流满面地想避开死死抱住自己的女人。

以及不情不愿地被女人拉扯回房间，晚餐时迫于契约禁锢被迫接受女人连续递到自己嘴边的不适合精灵的人类食物。

而且契约持有者恐怕为了避免精灵逃脱，在这栋建筑里里外外都用魔法布下了禁锢屏障。

一经踏入这栋令人不快的建筑，我的脑海便源源不断地充斥着精灵悲伤、绝望的求救声和惨叫声。

对于精灵一族，‘契约’无异于存在的意义。哪怕是观念上与契约相违背，都会给精灵造成魔力反噬。反噬虽不致命，但足以令精灵族生不如死。

比起前几次更为激烈的攻击猛烈地撞击至我面前地屏障，克默斯神情激动地说：“你又懂什么？你这个外人少管我们的家事。我的女儿在一年前的‘灾厄’被森林里出现的魔兽活活杀死，我的妻子自从那以后日渐消瘦、整天卧病在床，我曾效忠的‘魔法协会’却表明他们无能为力挽救比我生命还要重要的家人，我就只能用这种方式让我们的女儿回来。”

以谎言堆砌美梦，注定会破碎无形的幸福吗？

“你不可能没察觉，精灵的力量已经微乎其微，‘希莉亚’没办法存在多久。”

我直述事实。

“那又如何，这个精灵力量耗尽再找新的精灵幻形‘希莉亚’就好，只要能维持妻子的幸福，在所不惜。”

克默斯已经浑然丧失理智，因自身的**而沦落为偏执的疯子。

“仅因一己私欲践踏‘规则’和世间秩序是绝不可能允许的。”

我的眼神顿时阴冷至极，伸出右手将魔力源源不断地汇聚指尖道：“违反秩序的惩罚，可不会轻松……”

唯有感同身受，才能真切认识到自己犯下的罪孽。

事后，我轻易破解了房间内的屏障，头也不回地离开客房，借由精灵身上地气息抵达了目的地。

开门后，我一眼望见正守在‘希莉亚’床边的女人。

“你果然是来抢走我的‘希莉亚’，‘希莉亚’是属于我的，其他人接近‘希莉亚’肯定是为了夺走她。”

女人手持一把泛着寒光的餐刀直直刺向我。

但毫不意外的被屏障隔开，“‘希莉亚’是我的，谁也别想偷走我的‘希莉亚’……”

女人执迷不悟、癫狂地喊叫着。

“也差不多该放过自己和希莉亚了……”

我径直走到床头为因‘指’被迫休眠的精灵解除禁锢，苏醒后的精灵，敏锐地依托魔力涌动痕迹认定我是解除禁锢的施法者，犹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扑到我怀里，我立即为其持续地输送魔力。

而受到魔力影响的普通女人无力地昏厥在地，嘴里仍不忘念叨着自己女儿的名字。

“对已逝之人也该放手了。”

我长叹一口气道。

您是我们的信仰，信仰是永恒的一种形式，以此表达我们对您的爱意……

突如其来的声音犹如自深层意识间传出。

我瞬间内心一颤，回眸望去，身后仍无其他人的踪影。

没事的，不会被找到的……

他们不会找到‘你’和我的……

属于自己的颤栗、脆弱的嗓音若有若现地浮现在自己脑海。

所以，我是为了不被找到才会“旅行”吗？

‘我’和你一直在害怕什么？

我无声在心底默默询问另一个自己，但毫无任何回应，仿佛就连方才的声音也仅是无迹可寻的幻觉。

已恢复大部分魔力的精灵宛若察觉到异样，用温柔、甜美的嗓音开始哼唱灵动、优美的歌曲。

精灵族是最擅长洞悉人心的种族，它们一般会用自身天籁般的嗓音诱惑或掌控人心，甚至能幻化成他人心中最喜爱的样子。

另外，精灵族属于积存于天地之中天然魔力诞生而出的群族，生来喜爱与天地为伴，本能地受自然魔力的吸引。

精灵哼唱完这段安抚人心的歌声，我心态宁静地低语道：“束缚你的契约已解除，你可以自由的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了。”

若想解除与精灵族之间的契约，除签定者自行解除外，还有签订者与被签订者其一逝去的情形，以及少数的签订者丧失所有作为契约媒介魔力的状况。

精灵亲吻着我的侧脸，带着久候多时的自由身影逐渐消失在为其打造的囚牢之中。

本是作为自身信仰的契约，却反过来成为束缚自己走向毁灭的枷锁，何其讽刺。

我不紧不慢地走向昏睡在地的女人，用平缓的声音陈述道：“至今为止所发生的一切皆是一场梦境，但现在梦境该醒了……”

等到‘今日’一切结束，我再度拉上长袍形单影只地走向夜幕笼罩的寂静街道。

我感觉到您了……

但您为什么还不愿意回家呢？

万里之外的古老仙灵，一如既往地陪同在自己信仰的神明身旁，用极其灵动的甜美嗓音，全心全意地为其哼唱入睡曲调。

您明明说过最喜欢听我给您哼唱……

您也承诺过不会离开……

分明说好会永远和我们在一起的……

为什么要不告而别……

……

无论要等上多久，我都一定会等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