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之归途 第15章 梦醒

然此时远离街道百米外的地方，视线所及之处皆是一团混乱且毫无规律的黑色色块。

恍若有着生命的漆黑色块似乎感觉到外来的闯入者，而接二连三地涌向站在一定距离之外的银发少女，并接连对她发起攻击。

毁灭吧。

我直面眼前杂乱无章的漆黑东西，神态冰冷地道出这句话。

存在于梦境空间的混沌色块一瞬间灰飞烟灭，化作一团黑漆漆的烟消散无形。

原来是这样吗，趁着梦境之主沉湎于自我梦境的同时，一步步地侵蚀梦境，甚至逐渐吞噬造梦主的自我意识。

果然，万事万物皆有其相对应的因果代价。

下一刻，梦境街道上的全部景致俨然沦为一堆透明且虚无的色块。

看来布洛尔的自我意识又陷入短暂的沉睡了。

假如从现在算起，这已经是布洛尔第十次重塑梦境，而梦境重塑的次数越多，那团诡异的黑色色块蔓延的速度也在加快。

如果不是我潜入布洛尔梦境并及时清理了那些黑色色块，恐怕布洛尔的自我意识已经受到侵蚀了。

而其他已然坠入梦境许久的人大概早已陷入危险，要尽快唤醒布洛尔和其他人，然后从根源上铲除危险。

我轻叹息着裹紧身上的雪白长袍，步履轻快地往梦境主控意思的方向走去。

今日醒来时因姐姐有别的事要与镇上的居民们商议，于是布洛尔单独一人来到一间格调朴素的店吃餐。

虽然食物很美味，但布洛尔还是忍不住想跟他人一起吃饭。

愣神之际，一只通体纯白的小狐狸径直跃上餐桌，险些碰倒餐桌上的水杯。

“哎呀，小心。”

布洛尔焦急地扶稳摇摇欲坠的玻璃水杯，表情无奈地冲突然冒出的小狐狸说道：“小心，别受伤了。哪来的小可爱。”

布洛尔有点惊讶邓伸手试着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

不知缘由，布洛尔恍若感觉到脑袋一阵眩晕，像是突然有什么东西断断续续地涌上脑海。

“……伊西娅，你又忘记我了，我叫布洛尔……”

“……伊西娅，你有没有看见莉迪小姐送给我们的人偶？明明昨晚睡前还在的……”

“……对不起，我忘记伊西娅不记得昨天的事了……”

“……为什么人偶会不见呢？……”

这些是我说过的话，那些画面是我经历过的事吗？

不对，我不是一直都待在‘姐姐’身边的吗？

伊西娅……伊西娅……伊西娅是谁？

布洛尔几乎头痛欲裂地将身体蜷缩在一块，脑海中又倏然响起一个平静的声音，“虽然不知道这样对你而言是否是正确的，但布洛尔有权知道你目前所处世界的真相。”

“伊、伊西娅……”

布洛尔几乎脱口而出这一名字。

“放松下来，认真想想你是如何来到这里的，你人在哪？”

平静且柔和的声线依旧清晰地从布洛尔脑海深处响起。

“我、我是从……”

布洛尔微微张口，却怎么也说不出问题的答案。

忽然之间，布洛尔感觉到自己周围的一切皆在剧烈地摇动，仿佛自己所处的整个世界都在分崩离析。

“我现在究竟在哪？”

布洛尔内心瞬间被疑惑占据。

“梦境终有瓦解的一天。”

须臾间，一位银发、翠绿色双眸的美貌少女犹如凭空出现般站在布洛尔面前，而且少女的怀中正抱着刚才那只雪白的小狐狸。

“伊、伊西娅，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双眼见到少女的那一刻起，布洛尔便一瞬间回想起过往的一切，以及意识到这个世界的真相。

布洛尔目光小心地看了看周遭分崩瓦解的世界，又不可思议地望着我，有点难以置信地问：“我们这是在做梦吗？”

“准确来说是布洛尔在做梦，我在你的梦境里。”

我淡然地道出真相。

“所以之前经历的一切都是梦境，不是真的吗？”

布洛尔的神情由最初的茫然渐渐转变为无措。

“布洛尔，你要是继续待在梦境里可能会有危险，所以我来阻止了你继续深入梦境。”

我直接向布洛尔表明意图。

“伊西娅，我待在梦境里有多久了？”

布洛尔忽然表情迷茫地问。

“具体的时间我也无法推测，但如果从现在算起，应该是你第十次重塑梦境了吧。”

我思索半响后，如实答复道。

而且在梦境中对时间的感知可以说是混乱不堪，就连我都无法准确地分辨梦境内的时间流逝长短。

“十次吗？伊西娅应该被困在我的梦中很长时间了吧。对不起，我又给伊西娅添麻烦了。”

布洛尔愧疚不已地向我道歉。

“没关系，而且布洛尔不是一直在陪着我旅行吗？”

我连忙安抚眼前的少女，即使我并不记得‘今日’之前发生过的事，也能借助随身携带的‘忆事本’了解曾经经历过的事。

“伊西娅总是这样……”

布洛尔目光柔和地直视我，努力地做出微笑，坚强地说道：“我终于想起来我是谁以及从哪里来了，虽然在梦境里我也很幸福，但果然还是要从现实中清醒才能回到我真正的家呢。”

一旦梦境之主意识到自己正身处梦境，仅需造梦主稍微干涉就能轻而易举地打破梦境。

以我们身处的位置为中心，梦境世界的一切几乎都在同一时刻瓦解并消失。

而在梦境彻底消散之际，我听见布洛尔大声地对我说道：“伊西娅，非常谢谢你。”

“不客气。”我温和地小声回应。

“你们可算醒来了，现在已经过了差不多半天时间。”

克瑞尔满脸担忧地看着我们。

我和布洛尔几乎是同一时间醒来的，而布洛尔一清醒就立马扑过来抱住了我。

“布洛尔，怎么了？”

我不由自主地反手轻拢了住怀中身体有点发抖的少女。

“我记起来了。”

布洛尔几乎整个人都埋在我的怀里，声音颤抖地说道：“我终于想起了所有有关过去的事了。”

“你想起自己是谁，以及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了吗？”

我轻声问道。

“嗯，我全部都想起来了，我也知道自己的家究竟在哪了。”

布洛尔轻点了点头，小心收紧环抱住我的手臂。

“那么，你想回家吗？”

我放低声音问她。

“不，不知道。伊西娅，对不起，能让我再抱一会儿吗？”

布洛尔情绪脆弱地恳求。

“当然，我一直都在。”

我抬手轻拍了拍布洛尔的后背，温柔地安抚她。

克瑞尔看见我们这边的状况，默不作声地退去自家的厨房为我们准备茶水。

过了好一会儿，布洛尔像是终于缓过来，眼眶泛红地从我怀里离开，声音带点哽咽地朝我说：“对不起，伊西娅。我刚才我太激动了，没好好控制住情绪。”

“没事，我接下来打算先唤醒其他陷入梦境中的人，然后毁掉造成这一切的源头。布洛尔打算跟我们一起来吗？”

我平静地向布洛尔说明后面的计划。

“我也一起去。”

布洛尔抹掉眼泪，神情坚定地的说。

“好。”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又大致跟布洛尔从头到尾说明了我们踏进这个城镇之后所发生过的事。

与之同时，克瑞尔端着放有茶点的托盘走了过来。

“伊西娅小姐，还有这位小姐，我们先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吧。要唤醒一个镇的居民，我们还需要仔细考虑对策。”

“克瑞尔小姐，你有尝试过从外部干涉他人的梦境吗？”

我接过克瑞尔递过来的红茶杯，平淡地询问。

“理论上来说是可以的，但我害怕可能会对陷入沉睡的居民造成伤害，所以只尝试过潜入他们的梦境与他们对话。”

克瑞尔边说边为布洛尔也倒了一杯茶。

“嗯，我想应该不会。因为我试过在布洛尔的梦境之中消灭某些黑色的东西，总体并不会对梦境造成过大的影响。关键人应该在于塑造梦境的主体意识。”

我浅抿了一口红茶，茶味稍淡、入口微苦。

“这么说来，我们也许可以从外部使用魔力干涉居民们们的梦境，然后将他们一次性全部唤醒。”

克瑞尔仿佛一下子找到了解决的方案，两眼放光地回答。

“方案应该是可行的，但我还是必须要问……”

我放下手里的茶杯，翠绿的双眸直视克瑞尔说道：“克瑞尔小姐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吗？对于某些人而言，或许比起现实，梦境才能能给他们带来幸福。”

“不，我是正确的。梦境是假的，梦境中的幸福同样也是虚假的。”

克瑞尔态度决然地说。

“果然如此吗，克瑞尔小姐会这么说是因为你已经亲身体验过梦境中的幸福了吧。”

我确信不已地道出事实。

克瑞尔的表情先是震惊，随即脸上略微显露出一丝苦笑，语气苦涩地问：“伊西娅小姐，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克瑞尔小姐现在不但魔力快被消耗殆尽，就连生命气息也十分微弱。”

我如实陈述我所观察到的事实。

不仅如此，我还能清楚地感觉到克瑞尔体内的另一股带有毁灭的气息。

“克瑞尔小姐怎么会？”

身旁的布洛尔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伊西娅小姐，你说的没错。”

克瑞尔轻叹了一口气，话语间带着懊悔，缓缓道出真相，“一年前的灾厄摧毁了我的家园，我是在四处流浪途中无意间找到灾厄遗留下来的暗黑物质，本想着与暗黑物质同归于尽，却突然发现它的能量能让人陷入‘美梦’之中。即便明知沉浸梦境只是逃避现实而已，但我还是不愿从美梦中醒来。

然后在不知不觉中，我把自己的意识困在梦境之中足足三个月的时间。直到最后，我不知缘由地从梦境中淸醒了过来，而暗黑物质因为吸收了我的魔力越来越强，渐渐地将这个镇上的居民们都拖入梦境。”

“真是造化弄人，我现在不但魔力被消耗殆尽，感觉心智也快要模糊不清，甚至就连梦境的内容和梦醒的原因都想不起来了。”

克瑞尔长吁出了一口气，眼底皆是无奈与悔恨。

所以，城镇的居民们会全部被拖入梦境的缘由，主要是克瑞尔自身的魔力助长了暗黑物质的生长蔓延吗？

即便梦境有多么的美满，苏醒时所谓的‘幸福感’也会在瞬间荡然无存。

“总之，先想办法将镇上分散的居民们齐聚到一处范围内，然后再由我从外部释放魔力干涉他们的梦境，让他们自己清醒过来。最后，只要再找到暗黑物质的源头并一齐销毁。”

我理智冷静地制定计划。

“我也来帮忙。”

布洛尔立马态度坚定地说。

即使伊西娅不记得了，但布洛尔依旧不会忘记伊西娅一直以来都在保护自己，所以这一次她也要竭尽全力地帮助伊西娅。

“那就麻烦布洛尔帮忙将沉睡中的居民们聚集到一处，也麻烦克瑞尔小姐帮忙带路去暗黑物质的源头。”

我平静地喝完杯中苦中带甜的红茶，霙也安静地从我的腿间跃上我的肩膀。

“好，没问题。”

“谢谢伊西娅小姐愿意挽救我们。”

两人异口同声地回应道。

后来，我们三人用魔法分别将镇上昏睡的居民门传送到镇上一个空旷的广场，我直接尝试运转自己的力量从外部释放魔力干涉陷入美梦的人的梦境，顺便为包括克瑞尔在内的居民们治疗体内残余的暗黑物质影响。

没过多久，终日陷入梦境中的居民们带着如出一辙的茫然表情，接二连三地从现实中苏醒。

“走吧，我们去清理源头。”

趁着居民们仍是半梦半醒的状态，我拉着她们一起远离人群。克瑞尔在前面带路，我们一起赶往距离城镇外几百米处的森林。

然越接近森林深处，我越能感觉到森林的异变。

恐怕是因为暗黑物质近期一直不间断地汲取普通人的神志，导致它愈发强大。

可我立马又感觉到一股暗黑物质的气息正冲着我们所处的位置直直扑来，那一瞬间我动用力量释放屏障，抵御住了凭空出现的魔兽攻击。

“站到我身后。”

我一边警惕不断朝我们发起进攻的魔兽，一边加固屏障护住身后的两位少女。

“为什么又是魔兽？他们是被暗黑物质吸引过来的吗？”

克瑞尔掩饰不住惊恐地说。

“也可能是由暗黑物质衍生出来的，而且数量还远不止一只。”

在我说话期间，又有好几只黑色魔兽从四面八方朝着我们这边包抄过来。

“伊西娅，我们先一起用魔力击退它们吧。”

布洛尔鼓足勇气地往前站出一步，想要帮助档在自己身前的人。

“不用，你们先回到镇上。接下来全部交给我解决。”

我脸色冷凝地背对着他们说道，又二话不说地使用魔力将两位少女直接传送回镇上。

尽管‘今日’的我全无过去的记忆，但是但自我意识本能地驱使我不能在他人面前随意使用强大的破坏魔力。

不过，她们很可能还会焦急地回来找我，在那之前速战速决吧。

我内心漠然地面对在我周身盘踞的漆黑魔兽们，屏息汇聚体内涌动的魔力，一击释放，毁灭吧。

顷刻间，盘踞在我周围以及分散在森林各处的魔兽，一个不留地全部消散无形，魔兽的哀嚎回荡在森林之中。

果然呢。

我果然不是普通人。

之后，我独自一人凭借魔力气息来到森林的源头，毫不费力地摧毁造成这一切的暗黑物质。

这样一来就不会再出现深陷‘美梦’之中的人了吧？

——别一次性释放太多魔力，‘你’会被‘他们’找到。

脑海中又再度回响起‘今日’苏醒之际听闻过的‘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是谁？”

我压低声音问。

但空旷的森林再无其他人的声音。

霙忽然用头蹭了蹭我的脸颊，像是在安抚我。

“我们回去吧，霙。”

我强忍住头脑的不适感，拉起长袍、孤身离开这座森林。

当我走到森林外围时，一个人影从天而降、紧紧抱住了我。

“伊西娅，我担心死你了。为什么不说一声就把我们传送走了。”

布洛尔死死的抱着我，声音哽咽道。

“好了，我现在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

我反手抱住她。

“不要，我很生气。伊西娅又独自一人去冒险。”

布洛尔气鼓鼓地加重手上的力道。

“好了，这次的确是我太冲动了，下次会注意的。”

我选择向布洛尔服软。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伊西娅今天过后肯定会忘记我们这段这句话，然后又一个人冒险。”

布洛尔几乎整个人都紧紧贴在我怀里。

因为被布洛尔一语道破，这下我也无言以对，只好用求助的目光看向旁边的克瑞尔。

“布洛尔小姐，好了。伊西娅小姐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

克瑞尔上前一步，温声劝阻。

在我们两人耐心地安慰下，布洛尔终于愿意从我怀里抽出身，但一路上还是牢牢地牵着我的手臂。

“今天时间也不早了，你们就先在我家里住一晚吧。”

克瑞尔如此提议道，并在征得我们的同意后，着手去厨房准备三人份的晚餐。

“布洛尔，是我错了，别再生气了。”

我对仍然粘在我身上的布洛尔无奈地说。

虽然霙也一直粘着我，但布洛尔远比霙要大件不少。

“唔，我没生伊西娅的气，我只是在生我自己的气。”

布洛尔小声嘟囔着。

即使她口口声声说要帮忙，但到头来还是没能帮上伊西娅什么。

如果她能更强一点，也许就能帮上伊西娅的忙了。

“我很感谢布洛尔，因为有布洛尔和霙一起陪在每天重复失忆的我身边，所以我‘今日’就算失忆内心也不会感到不安。”

我温和地向她笑了笑。

“伊、伊西娅，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布洛尔立马小脸通红，整个人一副害羞、窘迫的模样。

“所以，我能请布洛尔在回家之前陪在我身边吗？”

‘今日’的我认真地对面前的少女说出这句话。

“好、好，不是，当然可以。”

布洛尔说话有点磕磕绊绊，态度却十分坚定。

不过，大概‘今日’过后，‘明日’的我便会将此时的记忆连同这份感觉一并忘却。

介时我们彼此之间又会变成‘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了吗？

恍若‘明日’的我能保留住与布洛尔相处时的所有记忆，到时我还会做出那种决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