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我今朝 第19章 本是天涯陌路人

吃火锅就要有个吃火锅的样子，两个人把茶几上的东西清空，肥牛卷，黄喉，牛百叶，鸭血，炸腐竹……等必备火锅料摆开，围着热气腾腾的火锅干瞪眼。许洛洛撑着下巴凝视着锅里，那里有她刚放下去的肥牛，腾腾热气溢出红汤模糊了她的视线，可是随之飘出的火辣辣的香味依旧勾引着她的味蕾。这个时候哪还有心思讨论工作，她只等着下筷。

对面的苏泽则淡然得多，他拿起公筷下了几片包菜，又慢条斯理地拧开了一瓶矿泉水。许洛洛伸出去的筷子一顿：“你，能吃辣吧？”

“能。”苏泽说完就伸出筷子，在许洛洛的热切注视中淡定地，吃菜。

安静，寂静，许洛洛看着对方斯文俊秀的脸逐渐泛红，直至耳根，额头也出了层薄汗，一时倒不知道该不该移开目光表示礼貌。也不是不知道，就是不想错过这副诱人的景象。她低头坏笑，古人说食色性也，诚不欺我。

“我的建议是按照原来的安排来。”苏泽毫不犹豫地下了结论，顺便还敲打了她一番，“你知道这个机会有多难吗？特别对于你一个新人来说，是更上一步的砝码。路都给你铺好了，这次是我带你，要是错过了换别人，恐怕没办法给你特殊照顾。”

话是很真诚，可是许洛洛怎么听怎么别扭，怎么别人带她就要“特殊照顾”呢？搞得好像自己现在是凭裙带关系上位一样。

“所以你也觉得我能力还不够是吗？可是我之前的剧本也火了啊。”许洛洛一点点曲起手指握紧在掌心，或许是握得太过用力，指尖都泛出了不正常的青白色。

“首先写剧本和游戏策划不完全是一回事，再者，”苏泽顿了一下，还是继续道，“你也知道一部剧能火很多时候天时地利的因素都在其中，流量更是重中之重。所以一部剧的火并不能真的证明编剧的能力，一部接一部地受到认可才能说明其市场价值。”

他说话的时候冷静淡然，却每一个字都很残忍。原来他一直是这么看自己的。

“我承认，关于我的能力，不管是策划还是编剧，你说得或许都对。”许洛洛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要把那胸口灌了铅般的疼痛努力压下去，“那你又凭什么认为错过了这次机会，我的能力不会不断增长呢？下次就不需要什么特殊照顾了呢？我从来也不想要什么特殊照顾！”

“随你。”苏泽不置可否，“我不过是从效益最大化的角度给你建议，你愿意十年磨一剑是你的事，只是这个世界上的事不一定是努力就有回报的。做选择坚持很重要，但是对聪明人而言，选择时机更重要。”

“那真是谢谢你告诉我这些道理了，可是我们果然不是同一种人，我不信我的任何一个追求是不能努力去得到的，或许太多人不能坚持总想着不劳而获，可是我觉得坚持努力的过程也让我感到踏实心安，只有切切实实努力磨练出来的能力才是硬实力。特殊照顾来的回报，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我也无福消受，没有实力支撑的每一步都只会让我夜夜难眠。”

“谢谢你让我下定决心了。”许洛洛机关枪般地笃笃笃，一口气不带喘地说完，就站起身拉开了门，让同样也起身的苏泽出门，临关门时她低着头说了一句，“还有，你上次说的事，还是算了吧。”

上次的事，苏泽说重新追求她的事，道不同不相为谋。门在苏泽身后轻轻地关上，就如同许洛洛此刻紧紧关闭的心门。什么效益最大化，什么见鬼的聪明人，都和她无关了。

泪终于是一点点落了下来，她一直低着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脆弱。此刻面对着已经变凉凝结出着牛油的火锅，她转身放进水池，打开水龙头，洗洗刷刷，让自己的泪混合着随着水流一起流入下水道，哭泣得无声无息。

苏泽的直接击垮了她连日来对剧本的焦虑。从前她面对过过无数的拒稿和播出后没有一点水花的小糊剧。她曾经长久地苦恼过要如何找到甲方，甚至去游戏公司工作也是有部分无法靠写剧养活自己却依然要混口饭吃的原因。这次一朝爆了剧，合作机会铺天盖地而来，她只觉得有些不真实，接下合作时也觉得心里惴惴不安得厉害。和陈姗姗的谈话也让她纠结了许久，在巨大的诱惑和可能出不了头的磨炼之间始终模棱两可。

现在她忽然明白了，因为她自己也无法确定自己在这两方面的实力，这一路走来有许多侥幸，可是她到底是缺了实力和底气。也难怪在苏泽眼里，自己理所当然需要被“特殊照顾”，也难为他竟然想追求一个这样的女人，许洛洛不由在心里吐槽了几句苏泽的价值取向。不过说到底这也是别人的事了，在她如此拒绝之后，以他的骄傲想必是不会再有什么工作之外的关联了。

洗干净碗之后她的心情也好了许多，擦干手后还抹了玫瑰味的护手霜，带着一丝坚定和滑溜溜的双手坐在了书桌前，打算先把工作放到一边，放假时间当然要认真写剧本了。

文档还没打开，手机却“叮咚”了一声，许洛洛用余光瞥了一眼，显示收到一条短信，还是个没备注的名字，看着很像垃圾软件的样子。大概是拖延症作祟，她忍不住拿起手机点开了短信，想着删个垃圾软件也不耽误时间，却在打开应用界面之后愣了一下。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没长进啊，做什么都自我中心。整个开发部都因为你莫名其妙的“奇思妙想”在加班，你倒是在悠闲地享受周末。不愧是你。

没有称呼没有结尾，短信不长，却字字讥讽，那短信背后的人，自然也是“陌生”的老熟人了。许洛洛就像被重锤锤中了太阳穴，脑袋嗡嗡作响，一下子就闪回了大学时代的那些不想再记起的回忆。那是，一切开始的地方吧。

只是她没想到，当年的事明明是对方理亏，现在她决心放下一切不再纠结过去了，对方却反客为主主动攻击。一如当年，真是，一点都没变呢。

还总是像算准了时机般进行精准打击，还每一次，都和苏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此刻许洛洛没有心情去回忆过去种种，她被这条信息的内容分散了注意力。开发部为什么因为她加班，按理说策划案上对开发时间都进行了预估，按照之前的经验进行的规划，再加上这个项目是根据已有PC游戏改编手游，不是应该更省时省力吗？

当然她不是专业程序员，只能简单根据数据做判断，于是她想了想，给刘佳发了个消息：开发部这段时间周末都在加班吗？

是啊，不过开发部经常都加班的，这段时间大概是有什么大项目所以加班好像更多。怎么了？

刘佳回得很快。看着她的消息，许洛洛不由握紧手机继续问：都是《雾灵》项目的吗？

这次花了点时间，对方似乎在极力回忆，然后消息姗姗来迟：这我不太清楚，每个项目可能都有，周一我查查再跟你说。天杀的，这大周末的，你不找我去逛吃，还让我无偿加班！

后面一句控诉加了个狗头，许洛洛仿佛能看到刘佳笑嘻嘻的脸，只得作无奈道：就是听说他们最近很赶进度，这要是我们项目的人都加班，我在家休假还挺不好意思的，想去公司看看。周一，周一下班我们去吃豆捞。

刘佳立马兴奋，迅速发了个：你真是十佳员工，那一言为定！就心满意足地拜拜了。

也就十分钟的距离，很快许洛洛就到了公司门口，她摸着口袋中的门禁卡，却迟疑了起来，因为她忽然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能面对这道玻璃门后面的一切。

“滴！”没等她做好心理建设，身后的电梯门突然打了开来。她立马心虚地刷了门禁卡，几乎是闪现般地进了门，只怕与电梯里不知道是谁的人有什么意料之外的偶遇。

同理，进了门她就快速步行拐弯，尽量使自己的路线迂回，不与身后随时可能赶上来的同事走同一条路。七绕八绕之下她一不小心就绕到了开发部隔壁的办公室，此时办公室里黑漆漆空荡荡的，可是隔着磨砂玻璃的开发部却散发着意味“工作中”的白色明亮灯光，隔着玻璃传来断断续续重重叠叠敲击键盘的声音，除此之外程序同事们的闲聊也一并传入了她所在的这间办公室。

“外卖来了，先吃了再干活。”似乎是刚刚在她身后的同事，对方刚说完，就听见了众人站起来分塑料袋和打开一次性餐盒的声音。

“再不来我要饿死了。真是策划一句话，程序火葬场。”

“他们说得轻巧，说是什么奇思妙想，也不想想自己拍拍脑袋想出来的东西有没有可行性。”

“真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没做过游戏就不要瞎策划。”

“没办法，谁让人家现在是红人呢，背后有人呗。”

“别说了，别人听见了不好。早点干完活早回家。”有个谨慎的声音传来，另外几个人也安静了一阵，过了一会又有人打破了沉默。

“老张你也太小心了，现在这整栋楼里，除了我们几个还有谁在苦哈哈地加班啊。”

众人都笑了，继续过嘴瘾：“就是，听到更好，是该好好反省一下自己。”

许洛洛静静地听着，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像是与办公室里的阴影融为了一体。

就这样，直到深夜，众人纷纷走出办公楼，连隔壁开发部的灯光都暗了，她才低着头慢慢走出办公室，重重地呼吸着，咬紧牙关加快脚步，在一片静默与黑暗中，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