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妄 第5章 第五章 余悸

梦境的余波裹挟着旧日的碎片，鹿时在恍惚间仿佛又置身于那狭小的电梯空间。不知道是因为还有太多事情没有实现，还没有推翻曾经的苦难，还是因为鹿时原本就对之前的生活不甘心……当鹿时猛然惊醒的时候，慌张的神情一览无余。

她大口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冷汗浸湿了额角。冰凉的塑料座椅触感和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让她意识到自己还在12路公交车上。她用力掐了一下掌心，尖锐的刺痛感终于将梦境残留的寒意驱散。

平静了好久，心情才平复了下来。鹿时环顾四周，手上松松的握着手机，垂眸扫过上面的时间依然是2025年，这个数字像一剂定心丸，终于让她彻底放下心来。

本想再闭目养神片刻，但刚才的梦境太过真实，让她有些分不清虚实，甚至忘了留意公交站点的变化。直到看见客运中心的轮廓在不远处显现，她才松了口气。她并非真的惧怕浪费时间，只是担心错过这个关键的换乘点，会让她不得不与记忆中一些避之不及的人再次相遇。

换乘上前往学校的公交车后，鹿时不敢再睡。她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安静地等待发车。八点左右的客运中心人流渐密，开往B大校区方向的车厢很快坐得七七八八。

鹿时将目光投向窗外，任由思绪漫无目的地飘散，直到身后那个空置许久的座位被占据——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骤然袭来，让她下意识地绷直了身体，微微前倾。身后的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动作，一声轻笑彻底拧紧了鹿时的心弦。

那笑声……鹿时心里隐约浮起一个名字，随即又被自己否定。她强忍着回头的冲动，告诫自己不必在意。

然而，身后的人却先开了口，声音低沉，恰好只够两人听见“鹿时，躲什么？”鹿时猛地一怔，对方说话的声音不大只有两个人能听见，又加上车刚启动多少有点乱糟糟的，这声音像隔着一层迷雾般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她惊疑不定地转过身去，当看清来人的面容时，喉咙仿佛被瞬间扼住，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江黎青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见她似乎只是震惊得说不出话，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他们同校这件事，鹿时明明是第一个知晓的。

鹿时脑中一片混乱，江黎青？他不该出现在这里啊！在她的记忆里，高考后匆匆一面之后，他便远赴省外的体育学院，彻底消失在她的人生中。

鹿时被眼前的人吓出了一身冷汗，可还是一脸的不相信。

“……你？”鹿时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开口，“你怎么会在这儿？”确认眼前这张熟悉的脸是真实的“意外”后，她心底警铃大作。这是自“回来”后遇到的第一个重大偏差，失控感瞬间攫住了她，方才梦中的不安再次翻涌上来。

“录取通知书一到我就拍照发你了，你还回复了。”江黎青微微蹙眉，语气带着不解。开学后虽因各自忙碌未曾碰面，但线上联系并未中断，只是前段时间鹿时似乎格外繁忙，对他的消息置若罔闻。年前倒是偶遇过一次，也不过是寒暄几句，她就匆匆逃离了。

“啊？噢……可能是忙忘了……”鹿时的回答透着明显的不确定。她转回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无意识地滑动，试图在堆积如山的未读信息中翻找那个被淹没的对话框。她并非刻意不联系江黎青，只是笃信一切都会按原定的轨迹发展。

“看来是真把哥哥忘了啊。”江黎青习惯性地调侃道，这种带着亲昵的玩笑，他也只在鹿时面前才会流露。所幸，并非所有都面目全非，江黎青这熟悉的腔调让鹿时稍感安心，至少知道如何应对。

一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鹿时始终面朝窗外，未曾回头，自然也错过了身后江黎青眼中那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悄然蔓延的温柔。

她更不知道，其实从12路公交开始，江黎青便与她同行。只是见她未曾留意，他便未主动上前。后来看她醒来时那副茫然惊惧的模样——一种他从未在鹿时脸上见过的神情——更让他按捺住了打招呼的念头，其中也有几分对鹿时“起床气”的忌惮，那还是一次被鹿时反手甩了一耳光的教训。只不过，现在的鹿时早就没有起床气了。

直到在客运中心下车后跟丢了鹿时，他才急忙买了两瓶酸味饮料，因为知道她容易晕车，差点错过这班车。上车发现只剩她身后的座位，刚坐下便看到她警惕的反应，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

交谈间，江黎青将一瓶饮料递过来。鹿时回头接过，动作带着几分不自然的僵硬。江黎青看着她略显疏离的表情，心中的疑惑更深了。此刻的鹿时，仿佛又回到了高中向他表白被拒后、得知他迅速与同班另一女生交往的那段时期——礼貌周全，却刻意保持着距离。虽然后来他解释过缘由，两人关系缓和，但此刻鹿时的戒备感，竟比那时还要浓重。

“你是不是还在介意那件事？”眼看快到下车点，两人一左一右站在后门边，江黎青终究没忍住问出了口。

鹿时身体不易察觉地一颤，有些机械地转头看向他，试图从他表情中捕捉他指的是哪件事。江黎青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眼底却没什么温度。

“也许吧。”车门开启的瞬间，鹿时清冷的声音轻飘飘地落下，却像一块石头砸在江黎青心口。他没再说话，沉默地一手一个，将两人的行李箱都拎下了车。

鹿时两手空空地站在车下，暗自松了口气。这是她能想到最稳妥的回答。她根本不确定江黎青问的是哪一桩旧事，真正介怀的也只有那么两件，但孰轻孰重，连她自己都难以分辨。本想敷衍过去，却没想到江黎青接着的反应。

“这么小气啊？”江黎青拉着两个行李箱，又恢复了那副看似心情颇好的调侃模样。

“江哥哥大气得很，帮起人来连自己处境都不顾的。”江黎青那笑意不达眼底的样子，瞬间点燃了鹿时心底压抑多年的无名火，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学着他那副腔调顶了回去。

江黎青原本听到“也许吧”时的不快，在鹿时这句带着明显反讽意味的回怼中消散了大半。他走在鹿时身后，看不到她的表情，却能分辨出她话里一半是真恼了，另一半……倒像是在哄他。

鹿时也无暇顾及江黎青的反应，她正全力压制着翻腾的情绪，不让感性的洪流冲垮理性的堤坝。她不敢回头，怕看到那张过分英俊的脸上再堆满笑容——她深知自己会再次沉沦，而这是她此刻最不愿发生的事情。

虽然猜到同一个校，但当得知原本的体育特长生江黎青成了信息工程系的学生时，鹿时眼底的困惑还是没能完全掩饰。江黎青捕捉到了她的不解，只是不明白这不解从何而来。

“我到了，江……哥哥你……”鹿时原本是要道别，目光扫到不远处某个身影，动作瞬间变得亲昵起来。她伸手去拿江黎青手中的行李箱，同时扬起一个刻意妩媚的笑容。鹿时神情的转变让江黎青猝不及防，几乎是本能反应，他一把丢开自己的箱子，伸手捂住了鹿时的嘴，将她猛地拉近。这突如其来的贴近让鹿时惊得忘了行李箱，冰凉的手指下意识抓住了江黎青捂着她嘴的手腕。

距离骤然缩短，江黎青清晰地感受到掌心下温热的鼻息，以及手腕上冰凉的触感。这一冷一热的奇异感受，驱散了他被鹿时神情引起的惊吓，笑意重新在他深邃的眼眸中弥漫开来。

“鹿时，”他几乎是脱口而出，“有空一起去游乐园吗？”

鹿时被他这没头没脑的邀约弄得一愣，只能茫然地眨了眨眼，下意识点了点头。江黎青这才松开手，掌心那酥麻的感觉尚未褪去。鹿时怔怔地接过自己的行李箱，站在原地，目送着江黎青拉着箱子转身离去的背影，好一会儿才找回思绪。

“什么莫名其妙的邀约……”她低声咕哝着，终于缓过神来。本想借江黎青挡掉那个讨厌鬼，结果反而把自己弄得更加狼狈不堪。

拖着行李箱爬上宿舍楼，刚到门口就撞上要出门的李愈安。鹿时脸上瞬间挂起笑容“去哪啊？”没等李愈安回答，她身后的邢言探出头“去买饭，一起吗？”鹿时犹豫了几秒，摇摇头“算了。”两人随即就出了宿舍门。

鹿时走进宿舍，一边放下行李一边随口问刘宛彤“都谁还没到？”坐在桌前的刘宛彤转过头“就剩王恣奕了，说堵在去高铁站的路上了。苒音跟男朋友出去了，晚自习前回来。”鹿时听着，心头莫名有些发紧，努力回忆着相关的细节，点了点头。

刘宛彤注意到鹿时听完后有点心不在焉，但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起身走向阳台时问道：“诶，刚才楼下送你那帅哥，谁呀？”

鹿时笑了笑，低头整理东西“高中同学，路上碰巧同路，就坐了同一班车。”她轻描淡写地带过。刘宛彤拖长了音调“哦——”了一声，两人便各自忙开，偶尔闲聊几句假期趣事，直到买饭的两人提着东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