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午后,图书馆里静得只能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鹿时坐在靠窗的老位置,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忽然,她停下笔,微微蹙眉——刚才脑海中闪过一个奇怪的画面:自己似乎曾经在图书馆里,同样坐在靠窗位置,但周围的书架布局完全不同,空气中还飘散着消毒水的气味。
"怎么了?"对面的宋礼卿抬起头,关切地问。
鹿时摇摇头,揉了揉太阳穴"没什么,可能是最近准备考试太累了。"
她低头继续写字,却没注意到自己刚刚写下的字迹带着说不出的陌生感,仿佛这只握笔的手不属于自己。
这是朱建事件过去两个月后,生活看似已经回归正轨。香樟树在窗外悄悄换上新装,嫩绿的叶片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但只有鹿时自己知道,某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就像那些不知不觉间已经完全舒展的新叶,在春风中轻轻摇曳。
那天晚上,鹿时在宿舍整理书桌时,在抽屉深处发现了一本陌生的笔记本。深蓝色的封面已经有些磨损,翻开内页,熟悉的笔迹记录着让她困惑的内容:
"4月15日,樱花落尽的时节,又开始梦见那个无尽的长廊..."
"4月22日,重读七槐枝推荐的那本书,结局好像和记忆中不太一样。"
"5月3日,记忆像是被雨水打湿的画卷,色彩渐渐晕开、模糊。"
鹿时的手指轻轻抚过这些字迹,确信这是自己的笔迹,却对记录的内容毫无印象。更让她不安的是,她完全不记得自己有过这样一本笔记本。
"在看什么呢?"王恣奕从她身后经过,好奇地探头。
鹿时下意识合上笔记本"没什么,整理以前的笔记。"
她将笔记本塞回抽屉深处,心里却泛起一丝莫名的不安。窗外的香樟树在夜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什么她听不懂的秘密。
这种异常在齐淮之外出参加活动后变得更加明显。
齐淮之因学生会事务前往邻市参加交流活动,预计要离开三天。临走前,他在图书馆找到鹿时,语气一如既往地保持着恰当的距离"这周的约定会可能要推迟了。"
鹿时从书堆里抬起头,轻轻"嗯"了一声。他们之间的交流总是这样客气而克制,就像普通同学一样。
他走后的第一个清晨,鹿时醒来时有一瞬间的恍惚,竟然完全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宿舍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却觉得自己好像从未见过这番景象。
"你还好吗?"邢言担心地看着她苍白的脸色,"要不要再去校医那里看看?"
鹿时勉强笑了笑"可能是最近累了吧。"
但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在去上课的路上,鹿时经过教学楼前的樱花树。花期已过,枝头只剩下零星几片晚开的粉色,她却突然看见满树繁花的幻象。花瓣如雨纷扬落下,其中一片恰好落在她的肩头——她甚至能感受到那虚幻的重量。
"鹿时?"宋礼卿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你在看什么?"
鹿时怔怔地看着空无一物的肩头"没什么...眼花了。"
课堂上,教授讲到某个文学理论时,鹿时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另一个版本的解读。那想法如此清晰,仿佛她早就学过这些内容,而且是在一个完全不同的情境下。但当她试图捕捉那个念头的来源时,它又像指间流沙一样消失无踪。
最让她不安的是对过往记忆的混淆。
下午在图书馆,宋礼卿偶然提起朱建案件后续审理的事。
"听说梁警官他们又找到了新的证据,这下朱建再也无法狡辩了。"宋礼卿说。
鹿时点点头,却突然冒出一句"其实我早就知道会这样。"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
"什么意思?"宋礼卿困惑地看着她。
鹿时张了张嘴,却发现无法解释刚才那句话。那种感觉就像有人借她的嘴说出了她根本不知道的事。
"我...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说。"鹿时揉了揉额角,"最近总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宋礼卿担忧地看着她"你真的没事吗?要不要我陪你去医院做个详细检查?"
"不用了。"鹿时勉强笑了笑,"可能就是换季的缘故。"
但内心深处,她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就像她明明记得上周才和齐淮之在学生会上讨论过活动审查的事情,可仔细回想时,那记忆却像是蒙着一层薄雾,连他当时穿什么衣服都记不清了。
晚上独自在宿舍时,鹿时会不自觉地翻出那本蓝色笔记本。里面的记录越来越让她困惑:
"如果这一切都是第二次经历,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
"那个叫宵梧的人又是谁?"
"我究竟是谁?"
这些问题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中盘旋。有时她会对着镜子发呆,怀疑镜中的倒影是不是真正的自己。那种感觉就像有两段记忆在脑海里交织,一段清晰却平淡,一段模糊却深刻。她开始分不清哪些是真实发生的事,哪些只是自己的想象。
齐淮之出差的第二天,鹿时的情况更加糟糕。
她在食堂吃午饭时,突然对王恣奕说"记得帮我把那份文件交给陈教授。"
王恣奕一脸茫然"什么文件?哪个陈教授?"
鹿时这才惊醒,她根本不认识什么陈教授。但那个名字和"文件"的概念在她脑海中如此自然,仿佛确有其事。
"对不起,"她按着发痛的太阳穴,"我又在说胡话了。"
王恣奕和邢言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
"鹿时,你真的需要去看看医生。"邢言轻声说,"最近你总是心不在焉的,昨天还差点走错教室。"
鹿时愣住了"走错教室?什么时候?"
"就是昨天下午啊,"王恣奕接话,"你明明要去三教上课,却往一教走,还是我把你拉回来的。"
鹿时努力回想,却对这件事毫无印象。一阵寒意顺着她的脊椎爬上来,她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她站在一个纯白色的空间里,对面是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子。
"时间不多了。"女子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新芽萌发时,旧枝就会枯萎。"
"什么选择?"鹿时问。
"新生总是要以死亡为代价。"
梦醒时,鹿时发现自己泪流满面,却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要哭。窗外的天光微亮,香樟树的新叶在晨风中沙沙作响,像是无声的告别。她坐起身,突然发现自己的右手不受控制地在空中比划着一个陌生的手势,那动作流畅而自然,仿佛她曾经做过无数次。
齐淮之回来的那天,鹿时在校门口等待。温暖的南风拂过她的发梢,带着初夏将至的气息。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只是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告诉她应该来。
当她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从出租车上下来时,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安心感。那些困扰她多日的记忆混乱,在见到他的瞬间竟然奇迹般地平息了。
"你怎么在这里?"齐淮之略显惊讶地看着她,注意到她眼下的青黑,"没睡好?"
鹿时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唐突,连忙找了个借口"刚好路过。听说你今天回来。"
他们并肩走在回宿舍的路上,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路旁的月季开得正盛,层层叠叠的花瓣在阳光下泛着绒光。鹿时几次想要告诉齐淮之最近发生的怪事,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那个神秘的警告声又在脑海中响起"不能告诉他,这是规则。"
"规则?什么规则?"她在心里问,却没有得到回答。
走到女生宿舍楼下时,齐淮之停下脚步"还麻烦特意来接我,你是有什么事?"
他的语气依然礼貌而疏离,鹿时却莫名感到一阵失落。她不知道这份失落从何而来,就像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去接他一样。
"约定好的事..."齐淮之顿了顿,"等我再联系你。"
鹿时点点头,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心里空落落的。
当晚,鹿时在书桌前发呆时,无意间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发现了一行极小的字
"当你开始忘记为何而来,就是新芽破土之时。——宵梧"
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某个尘封的记忆盒子。鹿时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脑海中闪过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医院的白色墙壁、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一个与齐淮之极其相似的面孔...
但当她想看得更清楚时,那些画面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清晰的校园记忆:她和齐淮之的初遇,在社团活动的低声细语,在校园里偶然相遇时的点头致意...这些记忆如此鲜活,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临睡前,鹿时站在窗前望着夜空。弦月如钩,悬挂在香樟树的新绿之上。
她突然清楚地意识到:有些东西正在悄然生长,而有些东西正在静静凋零。
"如果新生意味着遗忘,"她轻声自语,"那我愿意接受这样的代价。"
她关掉台灯,躺在床上。在陷入睡梦的前一刻,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读过的一句诗:"每一个新生都是一次告别。"当时她不明白其中的含义,现在却仿佛懂了什么。
窗外,夜色渐深。
香樟树的影子在月光下摇曳,像是在为某个即将到来的转变做着最后的准备。而在鹿时逐渐模糊的记忆深处,一些重要的东西正在悄然消散,就像春末的落花,无声地融入泥土,为新的生长让出空间。
远处的实验室内,监控屏幕上的数据曲线正在发生微妙的变化。那条代表现实世界生命体征的线条缓缓趋于平直,而虚拟世界中的意识活跃度却在稳步攀升。
这场以生命为代价的新生,正在黑暗的角落里悄然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