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的下班时间到了。晚上十点,许清子洗完澡,穿上自己最柔软的睡衣和睡裤,却觉得心跳依旧没有平复。
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被她从背包里转移到书桌上。
纸条上的小太阳,在台灯下似乎也在照耀着。
她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个早已输入、却迟迟未拨出的号码。指尖悬在拨号键上空,微微发抖。
打过去,说什么?
“喂,沈怀,我是许清子。关于旅行……”
太傻了。像在念剧本。
不打?
那个小太阳的光,她卧室这盏旧台灯的光,还有下午便利店那抹描在他身上的金边……各种光影在她脑海里交织。他说的“纯粹”、“干净”,像一种她从未敢认领的赞美,烫着她的耳根。
他不是在开玩笑。他那双漂亮的黑眼睛里有种认真。可正因如此,才更让人疑惑。
凭什么是我?她想。
窗外的夏夜有虫鸣,远处高架桥上有车流驶过的声音,像遥远的潮汐。她忽然想起高三无数个这样的夜晚,她埋头在题海里,偶尔从窗口望出去,会想象像沈怀那样的人此刻在做什么——大概是在灯火通明的书房里,读着英文原版书,或者弹奏着她叫不出名字的钢琴曲。
他和她是两条平行线。毕业本该是这两条线永不交汇的起点。
可今天,他亲手递来了一根连接两条轨道的道岔。
许清子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拨号键。
“嘟——”
“嘟——”
每一声等待音都敲在她的心脏上。她几乎想立刻挂断。
就在第四声“嘟”响到一半时,电话被接起了。
没有“喂”,没有询问。听筒那边先传来的,是一段极其短暂、但异常清晰的钢琴声。几个零散、低沉、仿佛信手弹出的音符,像深夜水面荡开的涟漪,随即戛然而止。
然后,是他的声音。
“许清子?”
他怎么知道是她?许清子愣住了,忘了回答。
“我看到是本地陌生号码,”沈怀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极淡的、了然的意味,仿佛在解释,又仿佛只是陈述,“猜想可能会是你。晚上好。”
“……晚上好。”许清子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细小干涩。
“电话里说,方便吗?”他问。
“方便的。”她握紧了手机,仿佛这样能给予她勇气。
“那真好。关于下午的提议,我想我需要正式地、更清晰地解释一下。”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或者只是给她时间跟上他的节奏。
“我计划了一场毕业旅行,去欧洲,大约三周。去一些有历史厚度和故事的地方,和一个特别的人一起。不是平常的朋友,或许会让这旅程更特别,更倾向于我想的那种静谧安宁。”
“旅行的一切费用由我负责,这不必成为你的负担。”沈怀继续说,“你可以将它视为一种放松和享受,一次拓展视野的实践,一次和朋友的旅行,都可以。”
“我……”许清子张了张嘴,无数问题在喉咙里拥挤。
但最终,她问出口的却是:“你……已经计划好去哪里了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很轻的、似乎是放松的呼气声。
“只是初步计划吧,第一站,葡萄牙的里斯本。”他的声音里注入了一丝温度,像提起一个老友,“那是一个有阳光和海风的城市,色彩浓郁,有一种深沉的‘Saudade’——那是葡萄牙语,一种对逝去之物深切的怀念。我觉得,那里很适合作为起点。”
“然后呢?”
“然后,我们可以慢慢决定。西班牙,或者往北走。旅行计划应该留有被天气、心情、或者一场意外邂逅改变的余地。”他的话语里有种让人安心的开放性,“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见面仔细讨论一下。我家在中山路有一座书楼,叫‘时光邮局’。明天下午三点,如果你有时间,可以在那里找到我。我一般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那里阳光很温和,适合看书。
许清子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又看向那张纸条。小太阳在台灯的光晕里,仿佛在发着微光。
“我需要……考虑一下。也要和家里商量。”她诚实地回答。
“当然。”沈怀立刻说,“这是应该的。无论你的决定是什么,都没有关系。我很高兴今晚能和你通这个电话,许清子同学。”
他的声音那么诚恳,让她心头一颤。
“谢谢你的电话。”他最后说,“晚安。”
“晚……安。”
通话结束了。
许清子慢慢放下手机,掌心一片汗湿。听筒似乎还残留着他声音的温度,还有那几声余音绕梁般的钢琴音符。
还有他对她说的晚安。
她呆坐了很久,然后猛地从抽屉里翻出那本她用来摘抄和写零星感想的硬皮笔记本。翻到最新一页,她拿起笔,手依旧有些抖,但还是小心地写下:
“他打来的电话,背景有钢琴声,
他邀请我一起去旅行,
他说第一站是里斯本,一个“怀念”的地方。
他说,在‘时光邮局’二楼,靠窗的位置,
真的可以吗?”
写完后,她看着这些句子,心绪却飞向仍在学校,和他初遇的那个夏天下午。
她把笔记本往前翻,直到看见有一页画着一个小小的太阳。
“今天,我遇见了一个站在光里的人。
他笑着说,你好,许清子同学。
阳光,夏日,白色走廊,白色衬衫,灿烂的笑。
那一刻,我觉得他像太阳。不是灼热的那种,是秋日下午,透过梧桐叶子洒下来的,温暖又明亮的光。
我永远写不出那种感觉,就像人无法触摸太阳。
——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小太阳。”
她用手指摩挲着有些泛黄的纸页,像是回忆着那次相遇。
原来,种子埋得那么早。
那个她只能仰望、觉得“无法触摸”的太阳,今天,主动为她投下了一束光,甚至邀请她同行。
也许,在他眼里,她真的有些“特别”。不是出于怜悯或一时兴起,而是因为他真的“看见”了她。
也许……这真的是我唯一的机会。
不是攀附,不是妄想,而是去回应那束照向自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