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斜斜地切过“悦家便利店”的玻璃门,在光洁的瓷砖地上投下一块晃眼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关东煮的香味和空调单调的嗡鸣。
许清子正踮着脚,把最后一瓶乌龙茶塞进冷柜最上层的空隙。门外不时传来嬉笑声,是刚刚结束高考不久的学生们,他们像终于挣破茧的蝴蝶,扑闪着翅膀涌向自由的夏天,一路欢声笑语,嬉戏打闹。
许清子放完货,出神地望着小窗外看成群结伴的人们。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她不用看也知道,是妈妈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门铃“叮咚”一声,清脆冰凉。
许清子下意识地说“欢迎光临”,转过身。
时间,在那个瞬间被拉得很长。
沈怀就站在门口,逆着光。六月的阳光在他身后晕开,给他整个人描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棉质衬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露出清瘦而线条明晰的小臂。手里拿着一本硬壳的书,似乎是《莱茵河畔》。
他看起来和学校里不太一样。没有穿那身挺括的校服,少了几分学生会长的严谨,多了些许干净的松弛感。但他的眼睛还是一样的——是一种很透彻的漂亮的黑色。
许清子的呼吸屏住了,手指无意识地揪住了自己的衣角。心脏在胸腔里笨重地跳了一下。
他怎么会在这里?
沈怀的目光在货架上轻轻扫过,然后落在了她身上。有那么极其短暂的一秒,许清子觉得他的眼神似乎不是看陌生人的眼神,也不是看一个普通同学的眼神。
“请问,”他的声音比广播里念通知时清柔一些,“有书写墨水吗?蓝黑色的。”
“啊……有的。”许清子慌忙转身,差点碰倒旁边的糖果架。她走向文具区,心跳声在耳朵里轰鸣。
墨水放在最底层的角落。她蹲下身去拿,指尖有点发颤。拿起那个深蓝色的小方瓶时,她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镇定,许清子,他只是来买东西的。
起身,转身,递过去。
“这个吗?”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只盯着他衬衫的第二颗纽扣。
“对,谢谢。”沈怀接过,指尖不经意碰到了她的。他的手指微凉。
他走向收银台,又顺手从旁边的冰柜里拿了一瓶矿泉水。许清子跟过去,低着头操作扫描枪。
“哔——”
沈怀看向收银台旁边摆放的一些小零食,每样拿了一点,轻轻放在收银台上,说道:“还有,这些零食,可以帮我用礼品盒装起来吗。”
“好的…”许清子回答着。
“哔——”
“一共67元。”她的声音细如蚊蚋。
沈怀从裤袋里拿出一个黑色的银边皮质钱包,抽出一张一百元纸币,放在台面上。他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
“抱歉,我比较喜欢纸币这种有质感的东西,麻烦你找零了。”
“没有…这是我应该做的……”
就在许清子低头找零的这几秒钟里,他忽然开口,声音平静自然,仿佛在讨论天气:
“你是许清子同学吧?”
许清子猛地抬头,撞进他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找零的硬币从指缝滑落,“叮叮当当”地在台面上跳了几下。
他……记得我的名字?可是…他们明明没什么交集…
“我……我是。”她手忙脚乱地去拢那些硬币,脸颊烫得厉害。
“我和你说过话,你记得吗,”沈怀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淡,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许清子心湖,漾开一圈圈涟漪,“上学期你去广播站放英语听力的时候,许清子同学。我还看见你满分的联考作文,就贴在走廊最显眼的地方。”
许清子当然记得。那是她高中三年唯一一次被如此公开地认可。可当时所有人都更关注年级排名那大大彩色照片里微笑的沈怀,她也只是远远地看着那个笑容,站在她空荡荡的黑白色作文前。
那份小小的荣耀,像投入深井的石子,还没来得及听见回响,就被其他更耀眼的事吞没了。
“写得……很一般。”她低下头,把墨水、矿泉水装进小塑料袋,放到他面前,零钱另做一堆,更靠近她以最快速度选择的她认为最精美的礼盒。
礼盒……或许是沈怀带给某个重要的人的吗……如果购物的时候都能想到的人…应该很重要很特别吧。许清子有些失魂落魄地想着。
“不,”沈怀的语气很肯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诚,“所有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你很纯粹,很干净。我能感觉到。”
他将零钱整齐放进钱包,拎起袋子,却没有立刻离开。目光在她胸前的名牌上停留了一瞬,又掠过她干净的领口。
许清子感受到他的视线,她也看见光恰到好处地照在他的身上,耀眼却温柔,像是连阳光都偏爱他。
他是另一个世界的人。明亮、自信、温柔、完美,仿佛生来就沐浴在阳光下。
可能这次也只是简单的客套吧,毕竟沈怀就是这样的人。
但是,他做了一件让许清子完全意想不到的事。他放下袋子,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从那本《莱茵河畔》的扉页撕下一小条空白边纸,又从衬衫胸前的口袋里抽出一支颜色有些黯淡但保养得很好的银质钢笔,流畅地写下了一串数字。
“这是我的手机号码。盒子里算是我给你的见面礼吧,有些简陋,希望以后能弥补,”他把纸条轻轻放在收银台上,用装着零食的盒子压住一角,“如果你愿意和我一起来一场毕业旅行的话,可以晚上回去打我的电话。放心,一切账单由我来支付。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可以选择不打这个电话,选择权在你。”
他的语气有些变化,但称不上紧张,仿佛给一个几乎陌生的女孩留电话是一件已经计划好的事情。
许清子彻底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那张纸条。上面的字迹瘦劲有力,转折处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锋芒。右下角,还有一个用极细的笔触画下的、小小的太阳简笔画,像是他原本画在扉页上的涂鸦。
“我……我会想想的……”
“那么,再见,许清子。”沈怀提起便利袋,等待着自动门开启的时候,他回头向许清子告了别。
门铃再次“叮咚”,卷进来一股夏日的热风,没有人再进来。
许清子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拈起了那张纸条。
许清子第一次觉得一张纸条如此贵重,她自掏腰包为它购置了一个最小但漂亮的礼品盒,小心地把纸条平整地放进去,然后放进自己的小背包里。
上面那串数字,和那个小小的太阳,在午后的光线下,静静地散发着不可思议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