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又一次的消耗,如同滴水穿石,磨损着安润柯的精力与意志;而罗恣那在依赖与伤害间反复横跳的无常态度,更是将他本就紧绷的神经拉扯到了极限。终于,在这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所有积压的情绪找到了决堤的出口,将安润柯推向了彻底崩溃的边缘。
窗外,电闪雷鸣,暴雨如注,仿佛天穹破裂。恶劣的天气使得罗恣背后的神经痛以前所未有的凶猛姿态发作起来。他躺在宽大的床上,身体因剧痛而蜷缩、辗转,额头上暴起的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冷汗瞬间浸透了丝质睡衣。他死死攥着安润柯的手腕,指甲深陷入皮肉,留下新月形的血痕,喉咙里溢出困兽般压抑不住的痛苦低吼。
安润柯强忍着手腕上传来的刺痛和心底翻涌的无助,不停地用冰镇过的毛巾为他擦拭额际和颈侧的冷汗,声音颤抖着试图安抚:“忍一忍……罗先生,再忍一忍就好……”然而,他的话语在罗恣排山倒海的痛苦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香!给我香!快!”罗恣双目赤红,嘶哑地咆哮着,眼神狂乱而失去了焦距,只剩下对那唯一能缓解痛苦之物的原始渴求。
安润柯的目光投向床边矮几上的熏香器,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里面所剩的香粉已经不多,而且为了延缓消耗,他早已进行了最大程度的稀释。这点分量和浓度,对于罗恣此刻山呼海啸般的剧痛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而一旦用完,就必须立刻重新制作……可他自己这具早已千疮百孔的身体,还能承受得住再一次制香带来的、几乎抽干生命本源的反噬吗?苏瑾带着哭腔的警告言犹在耳,他仿佛能听到自己生命根基碎裂的细微声响。
“已经点了……药效,药效很快就上来了……”安润柯徒劳地试图安抚,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和哭腔。
“不够!远远不够!”罗恣猛地甩开他的手,巨大的力道让安润柯踉跄了一下。疼痛和焦躁彻底点燃了罗恣的暴怒,他像一头受伤的猛兽,口不择言地撕咬着眼前唯一可以攻击的对象,“你是不是没用了?!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是你故意省下来,想留着看我能痛到什么地步?!想看我怎么求你吗?!”
这些刻薄伤人的话语,如同淬了毒的冰锥,再次狠狠捅向安润柯早已千疮百孔的心。长久以来积压的委屈、日夜不休的恐惧、身体被掏空的疲惫、以及那种被当作工具而非活人看待的屈辱,在这一刻如同岩浆般轰然爆发!
“我没有!”安润柯猛地站起身,眼泪决堤般涌出,原本温顺的声音因极致的激动而变得尖利刺耳,“罗恣!你讲讲道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我还能怎么给你?!是不是非要把我的命直接抽干了给你,你才满意?!”
他指着自己苍白如纸、瘦削得几乎脱形的脸,身体因激烈的情绪而剧烈颤抖,仿佛风中残叶:“每一次!每一次为你制作那该死的续命香,都像在剜我的心头肉,抽我的脊髓!你以为我不想你好起来吗?!我比谁都希望你能站起来!可我自己快要撑不住了你看不见吗?!我快要死了!!”
这突如其来的、歇斯底里的爆发,让被痛苦和怒火淹没的罗恣猛地愣了一下。他似乎从未见过安润柯如此激烈、如此绝望的反应,那双赤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短暂的错愕。但随即,被顶撞的恼怒、对疼痛的恐惧、以及一种不愿承认的、被戳破某种真相的恐慌,汇集成更大的怒火,轰然涌上!
“撑不住?”他挣扎着用手臂支撑起上半身,眼神凶狠得如同要噬人,“你以为我就好过吗?!这无时无刻不在的、钻心刺骨的痛!外面那些虎视眈眈、等着我咽气好扑上来分食的豺狼!我要是垮了,彻底倒下了,你以为你还能安然无恙地待在这里?!安润柯!你享受着我罗家权势带来的庇护,躲在这里不用面对外面的腥风血雨,你就得付出代价!这是你欠我的!是你安家欠我的!”
“我欠你的?!我安家欠你的?!”安润柯气得浑身发抖,积压了二十年的冤屈和此刻的悲愤交织在一起,冲垮了理智的堤坝,他哭喊着,声音破碎却带着锥心的痛楚,“罗恣!你和你那卑鄙的父亲才是罪魁祸首!是你们罗家欠我们安家几十条人命!你知不知道二十年前那场大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你给我闭嘴!”罗恣脸色骤变,厉声喝止,仿佛那场大火是他绝不容触碰的禁忌。
但安润柯已经不管不顾了,血淋淋的真相如同开闸的洪水,倾泻而出:“二十年前!你父亲罗永铸,假借为你求取续命香的名义,带着重礼来到我们安家老宅!安家以诚相待,他却趁机大量窃取、抄录我们安家世代传承的香料秘方!被我爷爷和大伯发现后,他为了毁灭证据,为了不让丑行败露,竟然……竟然丧心病狂地在堆满香料和书籍的老宅里放了一把火!!”
“你胡说!!”罗恣目眦欲裂,挣扎着想要下床,却因剧痛和激动而摔倒在地,他用手臂支撑着身体,仰头死死瞪着安润柯,眼神里充满了不敢置信和疯狂的否定。
“我胡说?”安润柯泪流满面,一步步走近,俯视着倒在地上的罗恣,字字泣血,“那把火好大啊……烧红了半边天……我的爷爷、奶奶、大伯、伯母……安家上下几十口人,除了当时在外面玩耍的我,全都……全都葬身火海!而那些被你们罗家窃取的配方,成了你们后来迅速崛起、垄断市场的基石!用我安家人的血泪和尸骨铺就的基石!”
他蹲下身,与罗恣几乎鼻尖相抵,声音颤抖却清晰无比:“而你呢?罗大少爷?你真以为你是无辜的受害者吗?当年那场大火,你父亲仓皇逃窜时,根本顾不上你!是你自己贪玩,跑进了安家存放古籍的禁室,被困在了里面!是我!是我这个你口中‘欠你’的安家余孽,当时也只是个孩子!是我冒着被烧死的危险,把你从火海里拖出来的!你背上那道旧伤,根本不是什么意外的纪念,那是火燎的痕迹!是你父亲罪行的烙印!”
这番揭露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罗恣的头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瞳孔剧烈收缩,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惨白。那些被他刻意遗忘、被父亲模糊处理的童年记忆碎片,此刻在安润柯血泪的控诉中,疯狂地涌动、拼凑……灼热的气浪、浓烟、恐惧的哭喊、一个瘦弱却坚定的孩子拖拽他的力量……还有父亲后来对此事的讳莫如深和强行灌输的“意外”说辞……
“不……不可能……你骗我……父亲他……”罗恣的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混乱和挣扎,他拒绝相信,这颠覆了他二十年来认知的残酷真相。
“我骗你?”安润柯看着他崩溃的样子,心中涌起一股混杂着痛楚和报复性的快意,但更多的却是无尽的悲凉,“罗恣,到底是谁欠谁?是谁把谁囚禁在这里,像榨取工具一样耗尽他的生命?到底谁才是那个罪人?!”
“啊——!!闭嘴!闭嘴!!!”罗恣仿佛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理智彻底崩断,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猛地伸手将床头柜上所有东西——水杯、药瓶、台灯——全部扫落在地!玻璃和瓷器碎裂的声音刺耳无比,在雷声中更添混乱。他面目狰狞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眼神混乱而疯狂,拒绝接受这毁灭性的真相。
就在这时,一直被两人激烈冲突和失控情绪滋养的香灵,仿佛被注入了过量的能量,开始在空中疯狂地旋转、扭动,散发出强烈而不稳定的混乱波动!房间里的水晶吊灯如同接触不良般疯狂闪烁,明灭不定,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厚重的玻璃窗在暴雨的敲打下嗡嗡共振,仿佛随时会碎裂;甚至房间的墙壁上,都开始蔓延开细如蛛网的裂纹!
“啊!”安润柯被这近乎毁灭的景象吓得惊叫一声,他看着状若疯狂的罗恣和那即将失控、引发破坏的香灵,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之前的愤怒和控诉,只剩下无边的绝望和茫然。
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崩溃地瘫坐在地毯上,捂住脸,失声痛哭起来。那哭声压抑而绝望,充满了被命运捉弄、被真相摧毁的无助。
窗外,雷声依旧轰鸣,暴雨猛烈地敲打着窗户,仿佛要洗净人间的所有罪孽与悲伤,却又像是要将这充满了仇恨、秘密与扭曲依赖的华丽牢笼,彻底淹没在无边的黑暗与冰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