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着廊下的焦糊味漫进鼻腔,轩辕萝轻拍花永慕后背的动作顿了顿。她余光瞥见油纸灯的火苗正顺着廊柱往上攀,映得窗棂上两人纠缠的影子如困兽般扭曲,连忙轻推少年。
“火要烧到屋檐了,先灭火。”
花永慕这才如梦初醒,慌乱松开手去踢翻灯罩,燃烧的油纸在青石板上翻滚两下,溅起几点火星,终于在夜风里熄灭。
“对不住,我……”
“不必道歉。”
轩辕萝弯腰拾起变形的灯架,指尖被余温烫得发麻,“若你愿意,把我当作倾诉的人也无妨。”
她将灯架倚在廊柱旁,转身时撞上花永慕泛红的眼眶,那里面还蓄着未干的水光,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三更天了,花永慕垂眸盯着轩辕萝裙摆上的银线暗纹,眼神中透着几分迷茫与羞涩。
轩辕萝微微一笑,“怎么了?是不是还有话想说?”
花永慕抬起头,眼神闪烁,似乎在犹豫着什么,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我……我只是觉得,你好像很不一样。”
轩辕萝挑眉,微微侧头问道:“哪里不一样?”
“你好像……”花永慕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好像很懂我,又好像很包容我。我从前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人。”
轩辕萝闻言,轻轻理了理鬓边碎发,“或许是因为,每个人心底都藏着不愿示人的伤口。”
她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灯架上烧焦的纹路,“就像这盏灯,烧过的地方虽然残破,却也有了别样的故事。”
花永慕喉头滚动,忽然伸手摘下她发间沾着的草屑,这个动作太过自然,连他自己都怔了一瞬,耳尖瞬间涨红,他慌乱地想收回手,却被轩辕萝轻轻按住。
轩辕萝的指尖覆在他的手背上,温凉的触感让花永慕的心跳漏了一拍。夜风掠过回廊,吹散了她鬓边几缕青丝,也吹乱了地上斑驳的灯影。
惊雷炸响的瞬间,罗氏的声音突然从长廊尽头传来,“永慕!”
那声音裹挟着风雨,带着一贯的威严与焦灼,在空荡荡的回廊里激起回响,花永慕猛地僵住,像是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他慌忙松开轩辕萝,踉跄着后退两步,袖角扫过廊下燃烧的油纸灯,火苗骤然窜起,将他苍白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轩辕萝望着少年眼底尚未褪去的泪光,又看着他强装镇定的模样,心不由得揪紧。她伸手想要扶住他,却被花永慕侧身躲开。
罗氏的身影很快出现在雨幕中,她撑着油纸伞,锦袍下摆沾满泥浆,显然是匆忙赶来。目光扫过地上狼藉的油灯,又落在轩辕萝和花永慕身上,她的眉头瞬间皱起。
“跟我回去。”
罗氏冷冷地对花永慕说道,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花永慕垂着头,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乖乖跟在罗氏身后。临走前,他偷偷回头看了轩辕萝一眼,那眼神里满是眷恋与无奈,仿佛在说“救我”。
雨越下越大,轩辕萝弯腰捡起那盏已经熄灭的油灯,回到屋内,她坐在窗前,听着雨声。若是花永慕年纪再大一点,她可能会觉得这眷恋的眼神藏着隐秘的情愫,可少年眼底晃动的水光,分明还带着孩童般的依赖与惶恐,他只是将她当作黑暗里的浮木,当作那个再也没能归来的兄长的幻影。
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夜色也变得深沉,轩辕萝起身,走到窗边,轻轻关上窗户,她不想再让风雨打扰这份宁静。
次日,轩辕萝醒来时,窗外的天色已经大亮,昨夜的风雨似乎带走了一些东西,又留下了一些东西。
她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眉心,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然后推开门走了出去,院子里的空气格外清新,昨夜的雨水将尘埃都冲刷得干干净净。轩辕萝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清晨的凉意,她看到地上还有些积水,油纸灯的碎片也被雨水冲到了角落里,显得格外凄凉。
她走过去,将那些碎片捡起来,放在手心里,这些碎片虽然已经失去了原有的形状,但它们曾经照亮过黑夜,也见证过一些温暖的瞬间,轩辕萝轻轻叹了口气,将碎片放在一旁的石桌上。
“早啊,百里兄。”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轩辕萝回头,看到是姬少清,轩辕萝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早,盟主,怎么起得这么早?”
姬少清负手而立,月白色锦袍在晨风中扬起细碎褶皱,腰间玉佩随着动作轻撞,发出清越声响。
他望着石桌上的油灯碎片,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昨夜风雨扰人,辗转难眠,便出来走走。倒是你……”
轩辕萝垂眸避开他探究的视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灯架烧焦的纹路,“不过是些琐事。盟主若无事,我便先行一步。”
转身欲走时,却听身后传来衣袂带风声,姬少清不知何时已欺近,温热的呼吸扫过耳畔。
“不如陪我走一趟?我那把念华璠许久未保养。”
轩辕萝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转过身,看向姬少清,微微挑眉,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
“怎么,它也有情绪了?”
姬少清低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几分慵懒,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伞身,“念华璠向来只让最信任的人触碰。”
伞身突然调转,剑柄直直抵在她掌心,“你瞧,它似乎也很喜欢你。”
轩辕萝的手触碰到伞身的瞬间,伞面的山玉兰花纹猛的一亮,姬少清瞳孔微缩,袖中暗藏的银针几乎要脱手而出。
“阿萝?”
轩辕萝浑身一僵,姬少清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让她头皮发麻,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你认错人了。”
轩辕萝强作镇定地后退半步,却被姬少清扣住手腕,轩辕萝猛地抽回手,后背重重抵在廊柱上。
“我……我对不起你,小的时候不懂事,是我的错。”
轩辕萝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的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她知道姬少清认出了她,但此时此刻,她无法面对这一切。
她微微低下头,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清哥,有些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们不要再提了。”
姬少清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痛苦,他微微向前一步,声音中带着一丝急切,“阿萝,我知道你心里有苦。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后悔,后悔当年没有保护好你。请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弥补。”
轩辕萝抬起头,“清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有些事情,已经无法改变了。我现在的身份是百里辽倾,而不是你记忆中的阿萝,我们都需要向前看。”
姬少清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挣扎,他微微咬了咬牙,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们都应该向前看。只是,阿萝,你一定要答应我,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告诉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轩辕萝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
两人之间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姬少清松开了手,微微后退一步,“走吧,我们去保养念华璠。”
轩辕萝点了点头,跟着姬少清一起朝着武器库走去。两人并肩走向武器库,石板路上的积水倒映着破碎的天光,姬少清的步伐刻意放缓,轩辕萝却觉得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又沉重。武器库门前的青铜兽首衔环泛着冷光,似在无声注视着这对各怀心事的人。
推开厚重的木门,檀香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念华璠斜倚在檀木架上,伞骨缠着的金丝在微光中流转,山玉兰纹路仿佛活过来般,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姬少清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似乎害怕触及轩辕萝的痛处。
“还不错,虽然有些波折,但都过来了。你呢?”
姬少清微微叹了口气,“我也是,很多事情都变了,但有些东西始终无法忘记。”
轩辕萝点了点头,心中也有些感慨。她知道,姬少清所说的“有些东西”,一定也包括她。
“我们都长大了,有些事情,或许真的需要时间去消化。”
姬少清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只是有时候,它来得有点慢。”
姬少清用一块柔软的布擦拭伞面,去除表面的灰尘和污渍,然后轻轻检查伞骨的每一处细节,确保没有损坏,他小心翼翼地调整着伞骨的角度,让念华璠的每一处都完美无缺。最后,他用一种特殊的油轻轻涂抹在伞面上,让伞面更加光滑,防止雨水渗透。
轩辕萝望着姬少清专注的侧脸,他修长的手指抚过念华璠的每一寸纹理,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阳光透过窗棂洒落,在他睫毛下投下一片细碎的阴影,衬得他眉眼愈发深邃。
轩辕萝忽然想起许多年前,也是这样明媚的清晨,少年抱着念华璠要与自己比式,树荫正闷,她假寐时姬少清挥伞攻来,她甩出蜘蛛丝迎战。
交手间,姬少清用伞化水,她以箫引风,看姬少清被风困得收伞乱刺;姬少清气得涨红脸,怒吼着转身离开,那狼狈模样,现在想来还觉得好笑。
轩辕萝的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丝笑意,却见姬少清忽然抬眸,“在想什么?”
“在想你小时候被我气得跳脚的样子。”
姬少清指尖一顿,银伞上折射的光斑在两人之间摇晃不定,他忽然轻笑出声,声线里裹着多年前未散的暑气。
“那时呀,真傻。连谁真心对我都看不出。”
轩辕萝知道姬少清说的是华连昭,走过去,手抚上他的背安慰,“清哥,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们都需要向前看。华连昭的事情,我们都无法改变,但我们可以选择如何面对未来。”
姬少清微微低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轻轻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我只是有时候会想起那些日子,觉得有些遗憾。”
“清哥,你是个好人,华连昭也很幸运能遇到你。但生活总是要继续的,我们不能总是活在过去。”
两人走出武器库,阳光洒在石板路上,积水反射出点点光芒。轩辕萝深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感受着阳光带来的温暖和宁静,她的心情也随着这美好的早晨渐渐舒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