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花相景总在黎明前摸黑起身,蹲在井边搓洗花永慕的衣服,冻得通红的手指捏着皂角,望着水面倒影里愈发憔悴的自己,恍惚间竟辨不出是少年还是老妪。
“哥。”
现在的花永慕已经有三岁了,他的声音清脆而稚嫩,带着一丝奶气,他穿着花相景亲手缝制的小棉袄,摇摇晃晃地走到花相景身边,小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角。
“哥,你在做什么?”
花永慕好奇地问,眼睛里满是天真,花相景抬起头,看到弟弟那双清澈的眼睛,心中涌起一股温暖,他轻轻笑了笑,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却温柔的回应。
“我在洗衣服,等洗好了,你就能穿上干净的衣服啦。”
花永慕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身后的荷包中掏出一朵昙花,别在了花相景的耳后,木桶里的倒影晃了晃,映出少年耳后那抹突兀的白。
“哥哥好漂亮,还香香的。”
奶声奶气的赞叹让花相景鼻尖发酸,他望着弟弟澄澈的眼睛,那里面没有罗可伊的刻薄,没有花重台的疲惫,只有倒映着自己的、纯粹的欢喜。
花相景轻轻摸了摸花永慕的头,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他看着弟弟那张纯真的脸,突然觉得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永慕,哥哥也觉得你很可爱。”
花永慕咯咯地笑了起来,小手紧紧抓住花相景的衣角,仿佛害怕他会突然消失,花相景看着弟弟的笑容,心中充满了温暖和力量;他知道,无论未来多么艰难,他都会保护好这个弟弟,让他快乐地成长。
花相景的手指在冷水中泡得发白,皂角的泡沫裹着弟弟衣襟上的泥渍,在木桶里打着旋。三岁的花永慕踮着脚往桶里看,突然“哎呀”一声,小手拍在水面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花相景的衣襟。
“小鱼!”花永慕兴奋地指着水中,“哥哥看,有小鱼游过去啦!”
花相景皱眉看着那被打湿的衣襟,似乎有些不悦,胃里泛起细微的不适,但他还是配合地点头,“是啊,游得真快。”
花永慕突然安静下来,小手摸着花相景冻裂的虎口,“哥哥手好冰。”
他将自己的手炉拿给兄长抱着,“哥你暖着,我去给你拿帕子擦衣服。”
花永慕说着,迈着小短腿往屋里跑,棉鞋踩在地上发出“噗嗒噗嗒”的声响。寒风卷起井边未干的衣服,衣角扫过他的脸颊,带着冰凉的湿气。
花相景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指节因为长期浸泡在冷水中已经发皱,虎口处的裂口还渗着血丝,可握着那温热的手炉,竟觉得连骨头缝里的寒意都被驱散了几分。
不一会儿,花永慕举着帕子跑回来,因为跑得太急,小脸涨得通红,头发也乱糟糟的。
“哥哥我帮你擦!”
他踮起脚,努力想要够到花相景衣襟上的水渍,模样认真又可爱;花相景蹲下身,方便弟弟擦拭,顺势将他搂进怀里。
“永慕,等你长大了想做什么?”花相景轻声问道。
花永慕歪着头想了想,眼睛亮晶晶地道:“我要赚好多好多钱,给哥哥买大房子,买新衣服,还要请好多人来洗衣服,这样哥哥就不用再冻着了!”
花相景闻言,忍不住笑了,抱紧了怀中的弟弟,花相景的指尖在弟弟柔软的衣料上微微发颤,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葡萄香气息钻入鼻腔,花永慕深吸一口气,将脸埋进哥哥温暖的颈窝。
花永慕的小鼻尖在哥哥颈窝蹭了蹭,葡萄香混着皂角味缠在一处,像春日里晒暖的蚕丝。
“哥哥的味道像……像灶台上烤焦的麦芽糖,甜甜的。”
花永慕仰起脸,睫毛上还沾着方才跑出来的水汽,花相景看着弟弟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忍不住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
“为什么是麦芽糖呢?”
花永慕被揉得歪了歪脑袋,却仍固执地仰着脸,伸出肉乎乎的食指,在花相景掌心轻轻画圈,“因为麦芽糖要在火上慢慢熬,熬得越久越甜,就像哥哥……”
孩子的声音突然低下去,把脸埋进兄长怀里,“哥哥天天这么辛苦,以后一定能甜一辈子。”
花相景的心头猛地一颤,仿佛被什么温柔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紧紧地抱着花永慕,眼眶瞬间湿润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怎么也落不下来。
“永慕,哥哥也会努力让你的每一天都像麦芽糖一样甜。”
花永慕从哥哥的怀里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哥哥,我会努力的,以后我也会变得很厉害,保护你,让你不用这么辛苦。”
花相景笑着揉了揉花永慕的头发,“好啊。”
花永慕年纪还小,晚上睡觉的时候总是会害怕;夜幕垂落,寒风拍打着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花相景将最后一件洗净的衣服晾好,转身看见堂屋门缝里透出昏黄的光晕,那是他临走前给花永慕点的油灯。
推开门,就见三岁的小团子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
“哥哥!”花永慕抽噎着掀开被子,小胳膊在空中胡乱挥舞,“黑影……窗户外有黑影在动……”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颤抖得厉害,花相景快步上前,却在瞥见窗纸上映出的树影时。
“别怕,是院里的老槐树。”
花相景强压下心头的寒意,将弟弟裹进怀里,指腹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泪痕,油灯在风里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一大一小紧紧相依。
花永慕突然抓住他冻得发红的手,贴在自己发烫的脸颊上,“哥哥的手好凉,我们一起捂热。”
花相景喉咙发紧,反手将弟弟冰凉的小脚捂在肚皮上,他轻轻拍着花永慕的背。
“永慕,你闭上眼睛,想象自己在一个温暖的地方,那里有阳光,有花香,还有哥哥陪着你。”
花永慕听话地闭上眼睛,脸上露出一丝放松的表情,花相景轻轻哼起一首摇篮曲。
“寒来暑往,永夜未央里寒。踏歌寻芳,婉约悠扬,一词一曲回廊。羲和不知甘露缘,却将昙花见。拂其朝袂,涤荡之。原纵马而哥归乡里,得素衣不改,白裙曳地,夹道而接。”
花永慕在哥哥的怀里渐渐安静下来,呼吸也变得平稳,花相景看着弟弟熟睡的脸,心中充满了柔情,他轻轻将花永慕的手放在被子里,小心翼翼地为他掖好被角;然后,他坐在床边,静静地守护着弟弟,直到天亮。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花永慕的脸上,他揉了揉眼睛,看到哥哥还在床边守着自己,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哥哥,我梦见我们去了一个好美的地方,有好多好多的花,还有蝴蝶在飞。”
花相景轻轻笑了笑,揉了揉花永慕的头发,“那是哥哥的梦,也是你的梦。只要我们在一起,哪里都是最美的地方。”
只可惜后来花相景被送去了锦官城念书,再次回来已是五年后,花永慕也被花重台送去了苗寨向苗寨舵主拜师了,他还得知父亲要将哥哥当成工具一样,送出去与苗寨圣女联姻。
他不讨厌花相景,父母亲都对他不好,身边对他好的朋友,无非都是想巴结他,只有一个哥哥对他好;他不明白为什么父亲要将哥哥送去联姻,为什么要将他们分开,他多次向父亲劝说,试图改变父亲的决定,换来的却是一顿毒打。
花永慕知道自己的行为很任性,但他实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害怕失去哥哥,害怕被家族的安排和利益所左右;每当花相景靠近他,试图关心他时,他总是冷着脸,故意表现出冷漠和疏离,他希望父亲能看到他的反抗,希望父亲能改变主意。
但当他看到哥哥竟然喜欢上了苗寨圣女的哥哥,也就是苗寨舵主吴太启时,他竟然觉得有些厌恶,没错,就是厌恶花相景。
那是一次宴席后,他本是想着抄近路回去,却在回廊转角处撞见那一幕,花相景紧紧搂着吴太启的脖颈,下巴枕在对方肩头,吴太启的手环着花相景纤细的腰身,两人姿态亲昵得近乎缠绵。
空气中浮动着葡萄和刺玫花的香气,混合着他急促的呼吸,让眼前景象愈发灼人眼目。
到后来就是大婚之时,花相景跑了,那时他正在院子里喝酒解闷,就见到花相景衣衫不整的跑了出来,花永慕猛地站起身,酒壶“哐当”摔在青石板上,酒水溅湿了他的裤脚。
花相景踉跄着撞在廊柱上,发间的红绸散落,露出脖颈处可疑的青痕,两人目光相撞的刹那,花永慕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可花相景却像见了洪水猛兽般,转身又要往角门逃。
“站住!”
花永慕的怒吼惊飞了檐下的麻雀,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死死攥住花相景的手腕。
“你这是要做什么?”
花永慕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愤怒,他紧紧抓住花相景的手腕,不让他再往前跑。花相景被他抓住,身体微微一颤,他低下头,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奈。
“永慕,你放开我。让我走。”
花永慕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他摇了摇头,“哥哥,你不能走。你不能这样离开我。你答应过我,你会回来的。”
“永慕,有些事情你还不懂。我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我必须离开。”
花永慕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紧紧抓住花相景的手腕,不肯放开,“哥哥,我不懂。你为什么要离开我?难道你不喜欢我了吗?”
花相景的心中一痛,他轻轻摸了摸花永慕的头,“永慕,你是我最重要的弟弟,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但是,有些事情我必须去做,我不能让你卷进来。”
花永慕的眼泪终于滑落,他紧紧抱住花相景,“哥哥,我害怕。我害怕失去你,我害怕你再也不回来。”
花相景的眼眶也湿润了,他紧紧抱住花永慕,“永慕,别怕。我会回来的,我一定会回来找你。你等我,好吗?”
花永慕点了点头,泪水湿透了他的衣襟,“哥哥,我等你。我会一直等你。”
花相景轻轻拍了拍花永慕的背,声音温柔而坚定:“好,我会回来的。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第二天早上,他才知道花相景为什么要跑了,那日晚上吴太启想要强迫他。花永慕的眼泪无声地滑落,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恐惧;他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他只知道,他不能失去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