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焦 第7章 第 7 章

邱桐沉默地看着手中的剧本。

昨天中午在去机场的路上他们才从蔡漠那里拿到最新版，到达剧组酒店时已经是下午六点，晚上还跟导演、编剧一起吃饭。现在，邱桐看了看手表，才上午十一点，楚焰就递给自己一本标满备注的剧本。

“这只是我的一些简单理解，邱老师……”楚焰主动解释道。

“你昨晚没睡吗？”邱桐打断他。

“我想着今天下午是第一次围读，还是提前准备一下的好。”

邱桐点了点头，转身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没有听到另一个人的声音，他抬头看到楚焰站在门口，似乎打算离开。不等对方开口，邱桐笑着说：“楚老师不坐吗？我可能会有问题要请教。”

看到对方略显局促地坐在自己对面，他忍不住嘴角微微上翘，心里却默默嫌弃，这哪里像个三十岁的人？

他突然想起那天晚上在楚焰家，客厅茶几和沙发上摊放着几本封面写着“楚焰”的剧本。虽然装订潦草，但是上面写满的各色笔记无不体现了创作者在其中倾注的心血。而此刻他手中的剧本上，标记同样丰富而细致。这确实出乎邱桐的意料。

这些年随着他的剧越来越多，关于演技的批评和讽刺也在海量增长，而且越来越尖锐甚至刻薄。尽管以赵岐年为代表的公司高管，甚至蔡漠都说不用太在意那些博流量的恶评，但公司还是给他请过不只一个表演指导，而且找的基本都是电影学院或戏剧学院的老师，还有表演竞技综艺的常驻导师。不过他们要么夸得比导演还过分，要么像木偶提线师一样指挥他的动作和台词。不仅收效甚微，还让邱桐沦为更大的笑柄。

他原以为楚焰只是另一个来应付差事的。

这次邱桐虽说是《潜夜者》的“领衔主演”之一，然而他的戏份不足四分之一。毕竟大家心照不宣，请他就是为了话题度、票房以及在必要的时候一个目标明显的攻击对象，没人会期待他的演技。毕竟，不存在的东西有什么好期待的呢？

公司为他“争取”这个电影机会，对他出道七年来首部电影作品表现得如此重视，不过是因为电影咖的价值远高于在换乘恋爱的网剧中打转的流量艺人。SGY代言事件就是活生生的证明。成为电影咖，不仅意味着更有可能拿到国际一线大牌的代言，还能为公司带来更多的影视资源，公司的小艺人们自然就有机会跟着飞升。

邱桐的自我认知一向清晰。

倒是楚焰，邱桐抬头看了一眼对面正在低头看手机的男人，一时间不知道该嘲他异想天开自以为能化腐朽为神奇，还是该叹他作风迂腐看不清形势。

邱桐又想起昨天隔着门听到走廊里身为大学同班同学的戴良跟楚焰打招呼时算不上友善的态度，以及直到晚饭时楚焰竟然才知道编剧沈砚是当年跟他们一起上过很多大课的同级同学。回忆着当时好哥们戴良沈砚对待老同学楚焰的微妙态度，他不得不再次感叹，这哪里像个三十岁的人？

“楚老师辛苦了。”

“应该的。”楚焰听到他说话，身体略微前倾，似乎想说点儿什么，但又眼神躲闪，迟迟没有开口。终于，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那天……”只说了两个字就又没下文了。

邱桐侧倚在沙发扶手上，手撑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并没有接话的意思。

“那天我喝多了，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邱桐笑着问，心里啧啧称奇，楚焰说话的时候甚至不敢看自己的眼睛。他见过跟他一样穿上裤子就当不认识的，见过求着再约的，甚至见过睡了一次就说爱上他的，但楚焰这挂的，他倒是第一次见。

这哪里像个三十岁的人？

“我……”楚焰又卡壳了。

“楚焰哥哥是不是对我那天的表现不满意呀？”说完后他果然看到对方用惊恐又陌生的眼神看自己，“要不然怎么都不愿意加我微信呢？”

邱桐站起来向楚焰走去，对方像定住了一般，他倾身向前，略微仰起头，凑近现在只比自己高了五六公分的楚焰，贴上了对方几乎红透的耳朵：“本来还想再约楚焰哥哥呢。”说完又轻笑一声，“不过我们现在有的是机会了。”

楚焰不自在地向后仰着上半身，想要躲开他。

邱桐伸手拽住楚焰的衣角，像是要阻止对方的逃避：“小时候我就喜欢这么拽着哥哥呢。”

“邱桐！”楚焰推开他，一副忍无可忍的样子。

“桐哥，我买……”与此同时，杨昭开门进来，正看到背对着酒店房门的楚焰推拒着对面一脸荡漾的自家老板。

看到呆愣在门口的杨昭，邱桐像是没事儿人一样转身回到沙发旁坐下，恢复了一贯的平淡语气：“宇哥去送蔡姐和彧彧姐了？”

“嗯是。”回过神儿的杨昭赶忙进屋，一边摆着午餐，一边补充道：“彧彧姐就不回来了，蔡姐开完这个临时的客户会，后天就回来。”

“这边不是不让跟太多人吗？”

“蔡姐说她呆到围读结束，正式开拍她就离开。不过这么一算，后天回来的话，她在这边呆一天就得走哦。”

邱桐点点头，又抬头看了一眼仍站在旁边的楚焰，无奈道：“楚焰哥，来吃饭啦。一会儿还得一块儿去围读会。”

“是啊，我买的是三人份的，一起吧楚焰哥。”

“你不准叫楚焰哥。”杨昭话音刚落，邱桐立即纠正。

“啊？”杨昭张大嘴看着邱桐，似乎完全被搞懵了。

“你要么叫楚哥，要么叫焰哥，总之不能叫楚焰哥。”邱桐坚持道。

《潜夜者》讲述的是抗日战争中期在重庆发生的故事，在当时看不到胜利希望的情况下，各色人等如何生存与选择。

尽管这不算是一个新鲜的题材，但是戴良需要这样一部电影。之前他已经上映了两部中小成本的悬疑片，票房和口碑都处于中上等。此时他需要证明自己驾驭大制作的能力，更希望能凭借这部电影跻身大导行列，挤进电影圈的核心。

然而，大制作意味着高投资，现在行业不景气，讲究的是风险共担，因此戴良的野心需要出品方、制作方、发行方以及财务投资公司等共同支撑。这也就意味着每一家都是他的金主爸爸，每个人都能来提点意见、塞个演员。

当然并不是所有“带资进组”的演员都是草包，像谢时安就是最大的财务投资方钦定的演员，另外几个具有国民度和优秀演技的中年演员也是出品方的御用。不过，也有邱桐这种。

诚实地讲，戴良并不能说邱桐是个草包。在邱桐所在的星寰娱乐成为第三大投资方，并“恳请”戴良给邱桐一个角色后，他去看了这个顶流明星几部剧的片段。演了七八年戏的邱桐自然是有基本技术的，但他的问题就是只有技术。

这也是为什么一开始戴良给邱桐定了一个简单的负面角色，一方面邱桐不擅长表现复杂感情，另一方面戴良也想拿邱桐演反派作为电影营销的噱头。只是他没想到，不仅星寰娱乐不同意，他更因此被狂热粉丝围追堵截。

即便不知道粉丝的氪金能力有多大，戴良都不想拿票房冒险，只好修改邱桐的角色人设。但他的滑跪又换来了其他合作者的不满，大家纷纷提出了对于剧本和角色的意见。戴良和编剧沈砚连续熬了近一个月，做了整体框架的调整和人物背景性格等的重新梳理。这也是为什么邱桐在来重庆的路上才拿到了最新的剧本。

“卡！”第17次NG之后，戴良一路小跑到邱桐身边，“邱老师，这场戏是你眼睁睁看着自己敬重的校长被日本人折磨，同时还怀疑这是自己一直暗恋的女同学造成的，所以咱们这里表达的情绪还需要更丰富一些。”

从开拍起，戴良对邱桐就实施着不同于其他演员的标准，只要不太差，他基本都给过。然而这场戏是前期情感强度最大的一场，而且还有谢时安和老戏骨林墨章。之前单拍邱桐的戏份时，他的表演还说得过去，但现在跟真正的电影演员放在一个镜头里，他那习惯于偶像剧的演法就显得很突兀，甚至影响到情节的整体表现。

“对不起戴导，对不起各位老师。”邱桐转着圈给所有人鞠躬道歉。

邱桐态度很诚恳，让戴良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他瞥了眼站在远处的楚焰，心想你倒是来教教你们家大明星啊。

这时耳边突然传来尖叫声：“安安，你受伤了！”

“就一点擦伤，别大惊小怪的。”谢时安略显尴尬地拉着自己的助理。

戴良和导演助理听到声音，赶紧来到谢时安身旁。看到对方的膝盖上一片擦伤，他立即冲场外喊：“快叫剧组医生过来。”

“就是刚刚不小心碰了一下，没关系的戴导，不影响拍摄。”谢时安解释道。

“怎么没关系啊？这都在地上被拖了多少趟了？”助理抱怨着。

谢时安这场戏是被日本人拖进画面再摔在地上，本来并不算危险，但无奈一直NG，她的裤子竟被磨破，膝盖也就难以避免的擦伤了。

“医生赶紧帮谢老师处理伤口吧。”

戴良嘱咐完，又赶紧去查看在这场戏中要一直“挨打”的林墨章的情况，年过半百的老戏骨虽然没有受伤，但连续跪了几个小时，身体也有些吃不消了。他只好先叫停拍摄。

“各位老师咱们都休息一下。小高，照顾好林老师。”戴良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对副导演道：“老赵，叫上老沈，咱们商量一下。”

临离开前他又看了一眼被泼了满脸“血”的邱桐，对方正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