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寝殿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
季无忧早已醒来。
身侧的人依旧沉睡着,呼吸清浅,苍白的面容陷在柔软的枕衾间,长睫安静地垂落,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昨夜留下的痕迹有些明显,尤其是那截脆弱的脖颈和伶仃的腕骨处。
红紫交错,在他过分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季无忧看了一眼,指尖微动,一缕温和的灵气缓缓渡了过去。
那些痕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淡化、消失。
她起身,动作利落。
心念微动间,洁净的衣物已妥帖地覆在身上。
回头看了一眼床上依旧昏睡的人。
他眉头微蹙,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季无忧移开视线,并未停留。
她并非耽于情yu之人,昨夜种种,于她而言,更多是履行婚约附带的权利。
至于这桩婚事代表着什么,她知晓,却不在意
只要是苏家嫡子,便完成了约定,。
是谁,并无本质区别。
先去偏殿的浴池简单清洗了一番,回到寝殿时,苏清寒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季无忧俯身,将他连人带被子一起抱起。
他很轻,抱在怀里几乎没什么分量,隔着锦被也能感受到那份单薄。
将他放入早已备好温水的浴池中时,苏清寒因水温刺激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发出一声极轻的嘤咛,但并未醒来。
季无忧动作算不上温柔,快速而有效地帮他清理完毕。
再用干燥的软布裹住,重新将苏清寒放回已经换过干净床褥的榻上。
整个过程,他都如同一个精致却易碎的人偶,任由她摆布。
替他掖好被角,季无忧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
这张脸,确实生得极好,是一种清冷又脆弱的漂亮。
只是此刻,这份染上了几分易碎的孱弱。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或许什么都没想。
季无忧转身离开了寝殿。
吩咐殿外值守的侍女:“守着,他若醒了,立刻报予本座。备些清淡膳食温着。”
“是,府主。”
***
天枢仙府的正殿,永远是冰冷而肃穆的。
玉白石柱高耸,支撑起恢宏的穹顶,空气里弥漫着极为醇厚的灵气。
季无忧端坐于主位之上,听着下首几位执事回禀各方事务。
仙门联盟近期的动向,辖下几处灵石矿脉的产出,边境偶有魔物骚扰的军报……
一件件,一桩桩,都需要她决策定夺。
她处理得很快,条理清晰,指令明确,没有任何冗余的情绪掺杂其中。
几位管事早已习惯府主的行事风格,禀报时言简意赅,不敢有半分拖延或赘言。
只是,今日的府主,似乎比平日更显沉寂一些。
待到几项紧要事务处理完毕,暂告一段落,季无忧并未立刻宣布散议,指尖在冰冷的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
他在睡,还是醒了?
应该让人先把膳食送过去。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骚动,像是有人低声劝阻着什么,又夹杂着一点慌乱的脚步声。
季无忧叩击扶手的动作停下,抬眼望去,目光沉静。
殿内几位执事也察觉到了异常,纷纷侧目。
只见殿门处,一个穿着素白衣袍的瘦弱身影,正有些无措地站在那里。
正是苏清寒。
他显然没料到殿内是这般情形。
看到端坐于上、目光扫过来的季无忧,以及下首几位气息不俗、同样看向他的仙府执事。
脸色瞬间更白了几分,下意识地就想后退离开。
他醒来时,寝殿内空无一人。
身体像是被拆散重组过一般,酸软无力。
虽然被清理过,但是某个难以启齿的地方更是残留着清晰的异样感。
喉咙干得发紧,腹中空空。
他试着唤人,殿外却无人应答
挣扎着起身穿戴整齐。
昨晚桌上摆放的东西已经不见了。
吃的喝的都没有。
他想去找些水喝,找点东西吃,或者至少,弄清楚自己该待在何处。
推开殿门,院子里竟也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侍从的身影。
苏清寒沿着回廊漫无目的地走着。
这仙府太大,亭台楼阁,回廊曲折,他很快便迷失了方向。
隐约听到有人声,他循着声音过来,没想到直接走到了这处气势最为恢宏的正殿门口。
守在殿外的侍卫似乎想拦他,又在他身上感觉到了府主的气息,些犹豫。
就在这片刻间,他已经看到了殿内的情形。
此刻,他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像一只误入猛兽领地的小鹿,眼神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慌和窘迫。
下首一位较为年轻的执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化为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这位新来的主君,看来并不得府主重视,否则怎会无人引导,独自乱闯正殿?
想必昨夜……
几位执事交换了一下眼神,心中各有猜测。
在这以实力为尊的仙门,一个看似柔弱、且不得道侣欢心的人,即便是男子,也很难获得真正的尊重。
季无忧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朝门口那个僵住的身影伸出了手。
“过来。”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
苏清寒怔了一下。
看着季无忧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
迟疑一瞬间。
最终还是依言,一步步挪了过去。
脚步有些虚浮,走得并不稳。
在他即将走到御阶前时,季无忧站起身,走下台阶,在他面前站定。
然后,在几位执事惊讶的目光注视下,她伸出手,揽住了他的腰肢,将人轻轻往自己身边一带。
苏清寒身体一僵,却没有挣扎。
季无忧低头,看着他苍白的脸,问道:“怎么到这里来了?”
“……醒后,没找到人,”苏清寒的声音很低,语气依旧温温柔柔的“有些渴,也有些饿……想寻厨房,迷路了。”
他的解释断断续续,却足够让殿内的人听明白。
这位新任主君,在婚后的第一个早晨,醒来时身边连个伺候的仆从都没有,甚至连口热水、吃食都无人准备。
这才还闯到了议事的正殿。
先前那几个眼中带着轻蔑的执事,神色顿时变得有些微妙和尴尬。
季无忧揽在他腰间的手没有松开,反而收得更紧了些。
让他半靠在自己身上,支撑住他有些发软的身体。
她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下首的几位执事,最后落在内务管事身上。
“本座的主君,初来乍到,对府中不熟。”
她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极为迫人的威压,“日后,他的起居饮食,一应所需,由你亲自负责安排妥当。若再出现今日这般怠慢……”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那股冰冷的寒意已经让内务管事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连忙躬身应道:“属下失职!谨遵府主之令!绝不敢再犯!”
季无忧不再多看他们,揽着苏清寒,转身便往殿后走去。
“传膳,到本座书房。”
“是!”
留下殿内几位执事面面相觑,心中那点轻视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凛然。
府主这态度,哪里是不重视?
分明是极为在意!
看来,这仙府以后要热闹了。
***
季无忧的书房,陈设同样简洁。
巨大的书案上堆满了卷宗玉简,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冷冽的灵气。
她将苏清寒带到书房隔壁的暖阁,那里已经有人迅速摆好了几样精致清淡的小菜和一碗熬得糯软的灵米粥。
“吃吧。”她将他按在桌边的椅子上。
苏清寒确实饿得厉害,也不再矜持,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他吃相很文雅,速度却不慢。
季无忧就坐在他对面,随手拿起一份还未批阅的玉简,目光却并未落在上面,而是看着低头用膳的苏清寒。
他吃得专注,长长的睫毛垂着,偶尔抬起眼悄悄看她一下,又很快垂下,像只警惕又忍不住好奇的小动物。
“日后,想去哪里,或者需要什么,直接吩咐下人。若他们怠慢,”季无忧放下玉简,声音平淡,“告诉本座。”
苏清寒拿着勺子的手顿了顿,轻轻“嗯”了一声。
用完膳,他脸上恢复了一点血色,精神也好了些。
“我……我可以回去了吗?”
他小声问。
待在这里,面对季无忧,他还是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嗯。”季无忧应了一声,叫来一个看起来颇为沉稳干练的侍女,“送主君回清辉院休息,日后你便跟在主君身边伺候,凡事听他吩咐。”
“属下遵命。”那侍女恭敬地应下,然后对苏清寒行了一礼,“主君,请随属下来。”
苏清寒看了季无忧一眼,见她已经重新拿起玉简,似乎沉浸在了公务中。
便跟着侍女默默离开了。
等到他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季无忧才放下手中的玉简。
她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庭院中的一池寒水。
片刻后,她唤来了暗卫。
“今日负责主君院落值守、侍奉的所有仆从,”
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全部撤换,发配去外院。内务管事监管不力,罚俸三年,以观后效。”
“是。”暗卫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
季无忧的目光依旧落在窗外。
她的人,即便只是名义上的,也容不得旁人轻慢半分。
既是做给仙府上下看的,也是做给苏清寒看的。
她需要他明白。
在这天枢仙府,他的身份,他的处境,皆系于她一人之身。
安分些,才能活得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