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案在不堪重负地作响,每一次晃动都伴随着木料细微的吱呀声。
苏清寒被死死禁锢在冰冷的檀木与灼热之间,几乎无法呼吸。
脖颈处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有一股血腥味开始蔓延。
季无忧此刻的状态绝非寻常。
她周身狂暴的灵气有些失控,到处乱撞,在他皮肤上留下细密的划痕。
苏清寒有些惧怕。
按照这个进度,他真的怕自己今日真的会死在这里。
必须要唤醒她。
“季……季无忧……”
***
而此时的季无忧,意识早已沉入一片猩红的混沌。
她并非第一次面对心魔。
自父母骤然陨落,她以稚龄扛起仙府重担,在无数明枪暗箭中挣扎求生。
手上染血,脚下尸骨铺路时,这心魔便如影随形。
只是从未像此次这般猛烈。
周围的东西在她眼前扭曲、展开。
不再是肃杀的书房,而是仙府后山那片熟悉的、开满无忧花的山坡。阳光和煦,微风拂面,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无忧,慢些跑。”温柔的女声自身后响起。
她猛地回头,看见母亲站在那里,穿着一身素雅的衣裙,眉眼含笑,正朝着她招手。
父亲站在母亲身侧,一向严肃的脸上也带着难得的温和。
“父亲……母亲……”她喃喃道,意识有瞬间的恍惚,几乎要沉溺进去。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梦到过这样的场景了。
她下意识地朝他们走去。
然而,一步踏出,眼前的景象骤然碎裂!
父母含笑的身影如同镜花水月般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漫天血色。
无数充满贪-婪、恶意、觊觎的目光随之涌来!
紧接着,无数嘈杂的声音在她脑海中炸开,如同万千钢针穿刺。
“府主之位,岂是一介女流能坐稳的?”
“季无忧,你注定孤寡一生!”
“没有人会真心待你,他们畏惧的,只是你的权势和力量!”
“靠近你的人,都别有目的!”
“看啊,季无忧,”一个低沉而充满蛊惑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如同毒蛇吐信,“他们死了,为了所谓的正道,为了这虚无缥缈的仙府!留下你一个人,面对这一切!”
“你很强,没错。可强有什么用?你守得住吗?所有人都想从你身上撕下一块肉!信任?那是最可笑的东西!”
不是的——
季无忧双眼血红。
“不是——”
“你是在想他吗?呵……一个被人强行送来的玩意儿!他怕你,他无时无刻不想着逃离你!你看,他现在就在后退,他不想靠近你,他和其他人一样,恐惧你,排斥你!”
幻境再次变幻,她仿佛又回到了书房门口。
她看见苏清寒站在那里,脸色苍白,抱着他的书和笔记,正一步步向后退。
看着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惧和疏离,仿佛她是多么可怕的怪物。
心魔的声音越发尖锐疯狂:“看见了吗?他和其他人没有不同!”
“这世上,根本无人会真心待你!”
“靠近你的,要么有所图谋,要么心怀恐惧!”
“孤独才是你的归宿!毁灭吧!毁掉一切,便再无人能伤你!”
杂乱的嘶吼、疯狂的呓语充斥着她的脑海,将最后一丝清明也搅得粉碎。
杀意和毁灭欲几乎将她淹没。
就在她即将彻底沉-沦时,那个不断后退的苏清寒的身影,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幻境中,他看着她。
那双总是带着温顺或不安的眸子里,此刻却奇异般地沉淀下来。
然后,在季无忧视线中。
他非但没有继续后退,反而朝着她一步步走了过来。
一步,两步……
穿过那些扭曲的血色和嘶吼的杂音,走向被血色-魔包裹的她。
“季无忧-”
“季无忧……”
“季无忧……”
是谁……在叫她?
幻境与现实的界限变得模糊。
她看着那个走向她的幻影,又似乎能感受到身下那具身体的颤-抖和口中的血腥味味。
心魔仍在疯狂叫嚣:“假的!都是假的!他在骗你!”
可那呼唤声却越来越清晰。
季无忧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茫然和挣扎。
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
她猛地低下头,看着身下脸色惨白、眼睫湿润、却依旧在努力呼唤她名字的苏清寒。
一种强烈的冲动,压倒了一切。
“标记他……让他彻底属于你……再也无法逃离……”
见消灭这个人做不到,心魔的声音适时转变了蛊惑的方向。
意识模糊间,她遵循了这最原始的本能。
调动起体内磅礴的灵力,强行牵引起一丝苏清寒微弱的气息。
道侣契约。
在修真界,道侣契约分多种。
最高等的是神魂交融、生死与共的神魂之契。
而此刻季无忧无意识引导的,是一种更为古老且霸道的单方面主从契约。
以一方绝对强大的灵力为引,在另一方灵魂深处打下不可磨灭的烙印。
从此,被烙印者的生死荣辱,皆系于施术者一念之间。
这通常用于掌控奴仆或战俘,极少出现在道侣之间。
狂暴的灵气如同决堤的洪流,强行涌入苏清寒脆弱的经脉。
他修为低下,内体本就灵气稀薄。
体质虽经调养稍好,却也根本无法承受如此霸道的力量灌输。
因此契约成立,没有灵气的转换与滋养,对苏清寒而言,只有近乎碾碎般的痛苦。
他只觉得全身的骨头仿佛都在被寸寸碾碎,经脉如同被烈火灼烧、又被寒冰冻结。
连痛呼都发不出来,只能死死咬住下-唇,尝到更浓郁的血腥味。
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混着汗水与血水,浸-湿了散乱的黑发。
整个过程持续了不知多久,仿佛一个纪年那般漫长。
当最后一丝契约之力强行烙印完成,苏清寒再也支撑不住。
眼前一黑,彻底晕厥过去。
了无生气地瘫软在冰冷的书案上。
书房周围早已被季无忧失控时布下的结界笼罩,无人能窥-探,也无人敢靠近。
时间变得极为漫长。
季无忧神识回归。
随着契约的完成,那股让她识海混乱暴戾的力量仿佛骤然抽离。
眼中的赤红如潮水般退去,露出了其下原本的深潭之色。
只是此刻那潭水不再平静,充满了未散的戾气和……一丝罕见的茫然。
她看着书案上狼藉的景象。
看着那修长白皙脖颈间仍在渗血的齿痕。
看着他身上遍布的青-紫和灵气肆-虐后留下的可怕痕迹。
以及那张苍白如纸,已然失去意识的脸。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和某种奇怪的味道。
季无忧收回那个法器。
苏清寒毫无反应。
她……做了什么?
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
她向来冷静自持,情绪极少外露,此刻看着苏清寒了无生气的模样,指尖却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探向他的腕脉。
灵力枯竭,经脉受损严重,神魂因强行缔约而震荡不稳……
再过一会儿,大有可能彻底没有生息。
她竟然……险些失控杀了他。
不,比杀了他更甚。
她对他强行种下了主从契约。
季无忧迅速从空间里拿出一件干净的外袍,将他严严实实地裹住,打横抱起。
他的身体轻得可怕,软软地靠在她怀里,没有任何反应。
季无忧抱着他,一步步走出这片狼藉的书房。
院外的侍卫感受到气息,立刻躬身,却不敢抬头。
“传药长老。”她的声音带着沙哑,却已恢复了惯有的冰冷。
只是细听之下,似乎多了一丝紧绷,“立刻到天权殿。”
“是!”
下一刻,季无忧的身影消失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