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的警报声刺得人耳膜生疼。
檀九重看着裴子晏站在窗边的背影,月光穿透他单薄的病号服,勾勒出体内两副重叠的骨骼轮廓——一副是正常成年人的,另一副则像是...孩童的骨架。
“檀姐!”阿青拽着她的手臂,“必须走了!福利院那边——”
“你们先走。”檀九重从医疗推车上顺了一把手术刀藏在袖中,“我马上跟上。”
阿青和包老三犹豫了一下,还是带着丫丫离开了。病房门关上的瞬间,裴子晏的肩膀微微放松,像是卸下了某种伪装。
“学姐还是这么敏锐。”他的声音恢复了平常的轻快,只是多了几分疲惫,“看到多少了?”
檀九重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包里取出两面小镜子,将它们背对背固定,做成一个简易的双面镜装置:“做个实验。”
医学上有个冷知识:活人照镜子时,左眼会比右眼快0.3秒做出反应;而死人则相反。这是大脑左右半球处理视觉信息的差异导致的。
“看着镜子。”她将装置放在裴子晏面前,“不要思考,直接做表情。”
裴子晏挑了挑眉,但还是配合地看向镜面。檀九重数了三下,突然举起手术刀——
正常情况下,人会在镜中看到刀光的瞬间眨眼或躲闪。但裴子晏的反应让檀九重后背发凉:他的左眼瞳孔迅速收缩,右眼却慢了半拍;更恐怖的是,镜中映出的表情与实体完全不同——左眼冷漠苍老,右眼痛苦年轻,像是两个不同的人被强行拼在一张脸上!
“满意了吗?”裴子晏苦笑着问,声音里带着回声,“还是说...学姐需要更直接的证据?”
他忽然扯开病号服,露出心口那枚铜钱。在月光照射下,铜钱周围的皮肤变得半透明,能清晰看到下面跳动的不是人类心脏,而是一个由青铜碎片拼成的机械结构,碎片之间由黑色丝线连接,随着‘心跳’蠕动!
“这是...”
“‘门’的碎片。”裴子晏轻触铜钱,“1986年那个孩子吞下的青铜簋碎片...檀教授把它们植入我体内,作为‘锚点’。”
檀九重想起县局档案里尸检报告的记载——“心腔内发现青铜碎片若干”。原来父亲不是清理了那些碎片,而是...回收利用了?
“学姐想看看更完整的真相吗?”裴子晏突然问,“杜十娘的镜子...我找到使用方法了。”
他从枕头下摸出一块巴掌大的铜镜,镜面已经氧化发黑,边缘刻着与青铜簋相同的符文。最奇怪的是,镜子背面嵌着一小块玻璃,里面封存着...一滴血?
“达斡尔族的‘镜卜术’。"裴子晏将镜子递给檀九重,“需要被照者的血。”
檀九重犹豫了一下,用手术刀划破指尖,将血滴在镜面上。血液接触铜镜的瞬间,氧化层如潮水般退去,露出光可鉴人的镜面。而镜中映出的不是她的倒影,而是一团蠕动的黑雾,雾中隐约可见两个纠缠的人形!
“这是...”
“我的魂魄状态。”裴子晏的声音很轻,“准确地说...是‘我们’。”
随着他的话语,镜中黑雾逐渐清晰。两个人形中,一个是二十出头的青年模样,与现在的裴子晏一致;另一个却是穿长衫的民国老者,面容阴鸷,左眼戴着单片眼镜。两人被无数黑丝缠绕,像是共用一个身体。
“镜卜术能显示魂魄的真实年龄。”裴子晏指向镜中老者,“这位...至少九十岁了。”
檀九重想起照片中1943年的记录。如果镜中老人是当年的‘裴子晏’,那么年龄确实对得上...
“所以你是..”她声音发紧,“借尸还魂?”
裴子晏摇头:“更复杂。”他指向镜中年轻的那个自己,“我是1986年那个孩子的记忆和人格,加上部分实验体7号的生物组织...和这位老先生的一缕残魂,拼凑出来的‘东西’。”
窗外突然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福利院方向的天空已经被火光染红,七盏血灯笼在烟雾中排成北斗七星,正向医院飘来!
“没时间了。”裴子晏猛地抓住檀九重的手,“学姐必须立刻离开!‘他’要完成最后的转换...”
“谁?”
“镜子里那位。”裴子晏的左眼开始泛红,“檀教授的老师...也是1943年第一个‘裴子晏’的创造者...”
他的话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这次吐出的不是黑丝,而是大块的内脏碎片!檀九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发现他的体温正在急剧下降——几分钟内就从高烧降到低于常温。
“药...”裴子晏艰难地指向床头柜,“银色盒子...”
檀九重找到一个小金属盒,里面是几颗泛着蓝光的药丸。裴子晏吞下两颗,呼吸稍微平稳了些,但瞳孔依然呈现不自然的扩散状态。
“学姐...看这个...”他从病号服口袋掏出一张折叠的纸,“福利院档案室找到的...”
那是一份出生证明的复印件,已经泛黄褪色,但关键信息仍可辨认:“沈胭脂,女,1943年7月7日生...”旁边贴着一张婴儿脚印,脚心位置有个小小的月牙形胎记——与檀九重左手腕的一模一样!
“这是...”
“你的生物学母亲。”裴子晏的声音带着回声,“也是1943年实验的第一个‘容器’...”
檀九重如遭雷击。她一直以为母亲是普通人,只是早年失踪...如果沈胭脂真是她母亲,那么照片中那个与她长相相同的民国女子...
“学姐的胎记...”裴子晏突然抓住她的左手腕,“在接触到1986年档案时...有没有异常?”
檀九重想起之前在县局档案室,翻阅‘裴子晏’死亡记录时手腕确实刺痛了一下。她下意识抚摸胎记,就在这时,丫丫突然冲进病房!
“姐姐!快走!”小女孩肚皮上的符文全部亮起红光,“它们来了!”
几乎同时,病房的玻璃全部爆裂,阴冷的风裹挟着灰烬灌入。丫丫挡在门前,瘦小的身体突然膨胀变形,肚皮上的符文脱离皮肤,在空中组成一道屏障。
“裴哥哥...”她回头看了一眼,眼神完全不像个孩子,“这次换我保护你...”
裴子晏脸色大变:“不行!你会——”
丫丫已经冲向窗外的血灯笼,肚皮上的红光与灯笼相连,形成一道血色的桥。她的身体在半空中开始分解,皮肤如纸灰般剥落,露出下面...青铜色的骨骼!
“记住...”她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裴哥哥当年也是这样救我爸爸的...”
这句话像钥匙打开了记忆的锁。檀九重突然想起父亲笔记中的一段模糊记录:1986年考古队唯一生还的向导,曾看到一个青年从黑棺中救出一个孩子...
“那是你?”她震惊地看向裴子晏,“1986年你就已经...”
裴子晏没有回答。他的左眼完全变成了血红色,右手抓起一块碎玻璃,毫不犹豫地刺入自己的大腿!
“裴子晏!”
鲜血喷涌而出,但诡异的是,血滴在空中突然改变方向,全部飞向那面铜镜。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血液在镜面上自行流动,组成两个字:
“快逃”
裴子晏的身体剧烈抽搐起来,左半边脸迅速爬满青筋:“走...啊...”他的声音分裂成两个声调,“他要...出来了...”
檀九重刚要上前,左手腕的胎记突然灼烧般疼痛。她低头看去,胎记竟然在发光,浮现出一串陌生的生辰八字——1943年7月7日!正是沈胭脂的出生日期!
这一分神救了她的命。裴子晏(或者说占据他身体的那个存在)的手擦着她的咽喉划过,指甲在皮肤上留下五道血痕。他的表情完全变了,左眼戴着虚幻的单片眼镜,嘴角挂着与镜中老者一模一样的冷笑。
“沈姑娘...”他的声音苍老得可怕,“好久不见...”
檀九重后退几步,手术刀横在胸前:“你是谁?”
“我是谁?”老者大笑,声音在病房里回荡,“我是第一个发现‘门’的人...是檀明远的老师...也是...”他的手抚过裴子晏年轻的脸,“这个漂亮容器的原创者...”
窗外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福利院已经完全被火焰吞噬,七盏血灯笼却完好无损,正向医院飘来。最恐怖的是,每盏灯笼里都映出一张人脸——从孩童到老年,全是‘裴子晏’不同阶段的样子!
“1943年的实验太仓促了。”老者叹息道,“好在现在有了更完美的容器...”他突然扑向檀九重,“和你!”
檀九重侧身闪避,手术刀划过老者的手臂。没有血流出,只有黑色丝线从伤口涌出,像活物般缠向她的手腕!
千钧一发之际,裴子晏的右手突然抓住自己的左手,硬生生将身体拽离檀九重:“跑...啊...”他的本音短暂夺回控制权,“找...青铜簋...”
檀九重咬牙冲向门口,回头最后一眼看到裴子晏的身体如提线木偶般扭曲挣扎,老者的咆哮与青年的闷哼交织在一起。而地上那面铜镜中,两个魂魄的争斗已经白热化,黑色丝线将镜面割裂成蛛网状...
走廊里烟雾弥漫。檀九重跌跌撞撞地跑向紧急出口,左手腕的胎记越来越烫。在楼梯转角处,她撞上了阿青和包老三。
“丫丫呢?”包老三满脸是泪。
檀九重无法回答。远处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七盏血灯笼已经进入医院走廊,所过之处墙壁迅速腐朽。最前面的灯笼里,隐约可见丫丫痛苦的脸...
“走!”她拽起两人向楼下冲去,“去千棺葬!”
包老三突然挣脱她的手:“你们走...我留下。”他从怀里掏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这是我爹留下的...能打开黑棺下的地宫...”
“不行!那些灯笼——”
“我闺女在里面。……包老三的眼神变得异常平静,“总得有人...带她回家...”
他将钥匙塞给檀九重,转身冲向血灯笼。阿青想阻拦,却被檀九重拉住——包老三的后颈上,不知何时浮现出与裴子晏相同的符文!
“他早就被标记了...”檀九重声音发紧,“我们唯一的机会是找到青铜簋...”
医院的电力系统终于崩溃。在完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秒,檀九重看到自己的影子在墙上分裂成两个——一个保持现在的模样,另一个却是穿民国学生服的女子,正对她伸出手,仿佛在邀请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