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锈港上空的警报声终于停歇,取而代之的是修复设备的嗡鸣和人员往来搬运残骸的嘈杂。核心被摧毁,能量污染源消失,那些被深度感染的矿工和技术人员虽然未能恢复神智,但失去了能量支撑后,攻击性大减,被逐一控制起来集中看管。港口秩序正在艰难地恢复。
缪维桢被转移到了条件稍好的港口长官办公室改成的临时病房。
他依旧昏迷,但生命体征在苏茜捣鼓出的、结合了赛良草药学和联邦能量创伤理论的古怪疗法下,逐渐趋于平稳。只是那幽蓝色的能量创伤愈合极其缓慢,不时会让他即使在昏迷中也蹙紧眉头,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温翎几乎寸步不离。他不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皇子,而是主动承担起了协调港口重建、安抚民众以及监督缪维桢治疗的责任。
他穿着简便的工装,金色的长发随意束在脑后,穿梭在满目疮痍的港口之间,倾听矿工家属的哭诉,与韩仲商讨防卫布置,甚至能就一些技术细节与苏茜进行简短的交流。
他的沉稳、务实和与身份不符的亲力亲为,渐渐赢得了港口底层人员和残余守军的尊重。人们看他的眼神,不再仅仅是出于对皇族身份的敬畏,更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信服。
韩仲将军看着温翎忙碌的身影,时常会露出复杂而欣慰的神色。
在一次休息间隙,他递给温翎一杯温水,感慨道:“殿下,您长大了,越来越像您的父亲了……先元首当年,也是这样,从不端架子,总能和人说到一块儿去。”
温翎接过水杯,绿眸中闪过一丝怀念和黯然。
“韩将军,我还有很多要学,”他顿了顿,看向病房的方向,“尤其是……如何在必要的冷酷和不该丢失的仁慈之间找到平衡。”
韩仲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叹了口气:“缪部长……他行事是狠辣了些,但这次,若无他决断,锈港乃至整个苍翎洲,恐怕都已沦为死地。有些位置,注定要沾满鲜血和污泥。”
老将军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无奈的理解。
苏茜则成了病房里的常客,一边监控着缪维桢的生命数据,一边摆弄着从核心区带回的能量残留样本。她对着昏迷的缪维桢也能自言自语半天:
“部长呐,你说那个联邦杀手到底是谁派来的?瞿北辰?不像他的风格啊,他更喜欢阳谋……难道是联邦军部的激进派?”
“你这伤可真麻烦,联邦的制式武器什么时候加了这种阴损的能量属性了?还好本天才弄懂了它的谐振规律,不然你可就真交代了……”
“唉,说起来,殿下对你可真够意思,守了你这么久,眼睛都熬红了。你说你之前还……”
她说到这里,突然噤声,偷偷瞄了一眼旁边正在查阅报告的温翎,吐了吐舌头,赶紧埋头继续捣鼓她的仪器。
温翎仿佛没有听见,但翻动电子报告的手指微微停顿了一下。
这天夜里,港口下起了酸雨,敲打着金属顶棚,发出沉闷的声响。
病房里只剩下温翎和昏迷的缪维桢。监测仪器发出规律的低鸣,映照着缪维桢毫无血色的脸。
温翎处理完最后一份关于物资补给申请的文件,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走到床边。他静静地看了缪维桢一会儿,然后像之前一样,用沾湿的软布,小心翼翼地擦拭对方额角渗出的冷汗。
就在他准备收回手时,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抬起,虚弱却准确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温翎一惊,低头对上了一双刚刚睁开的、虽然依旧黯淡却恢复了些许清明的凤眼。
缪维桢醒了。
他看着温翎,眼神复杂难辨,有劫后余生的恍惚,有深入骨髓的疲惫,或许还有一丝……来不及掩饰的、看到温翎守在床边时的怔忪。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出的声音沙哑得几乎破碎:
“……为什么……守在这里?”
他的问题直接而犀利,即使是在如此虚弱的状态下,他依旧试图掌控局面,理解温翎的行为动机。
温翎没有挣脱他的手,任由那冰冷的触感停留在自己腕间。他迎上缪维桢的目光,深绿色的眼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平静和深邃。
“因为,”温翎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缪维桢耳中,“你救了我,救了苍翎洲。而且……”
他微微停顿,仿佛在斟酌词句,最终只是简单地、陈述般地说道:
“我觉得,你应该活着。”
这句话平淡无奇,却像一道暖流,猝不及防地撞入了缪维桢冰封沉寂的心湖。他抓着温翎手腕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一分。
缪维桢久久地凝视着他。视线掠过温翎因疲惫而微蹙的眉尖,滑过他挺直精致的鼻梁,最后落在那双仿佛能涤荡一切污浊的深绿色眼眸上。几缕松散的金色发丝垂落在温翎白皙的颊边,在仪器微光的映照下,泛着柔和的光晕,与他周身那种沉静而纯粹的气质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这种美,与锈港的污浊、政治的肮脏、以及他自己双手沾染的黑暗格格不入,却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吸引力。缪维桢感到一阵恍惚,仿佛在无边黑暗中行走了太久的人,骤然窥见了一抹可望而不可即的月光。他冰封的心湖之下,某种沉睡已久的东西似乎被这抹月光轻轻触动,泛起一丝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涟漪。
他眼中那惯有的冰冷和算计,在这一刻,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流露出了一丝真正的、属于“人”的茫然和触动。
窗外的酸雨依旧下个不停,敲打出断续而压抑的节奏。在这片刚刚经历浩劫的土地上,在两个双手都曾沾染过鲜血与算计的人之间,一种超越立场、超越算计的复杂情愫,在寂静的病房里,无声地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