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带核心区的空气粘稠得如同液体,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掺了铁砂的油污。
巨大的管道如同垂死的巨蟒,在头顶纵横交错,发出沉闷的、内容物流动的汩汩声,偶尔从锈蚀的接缝处渗出几滴色彩诡异、气味刺鼻的粘液,在地面腐蚀出小小的坑洼。
宿傩走在前面,他那件破洞的黑色皮外套下摆,已经被沿途的污秽染成了深褐色。
他四只手臂随意地摆动,时不时用指尖划过身旁冰冷的金属壁,留下几道深刻的划痕,仿佛一头在标记领地的猛兽。
他脸上带着一丝不耐烦的躁动,猩红的眼眸在昏暗中扫视着周围如同迷宫般的通道。
“喂,无惨。”他头也不回地开口,声音在管道中引起轻微的回响,“你那个什么狗屁‘跟着老鼠’的计划,就是让老子在这堆生锈的垃圾里兜圈子?老子都快无聊得长蘑菇了!”
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无惨,闻言微微蹙眉。他今天换了一身浅葱色底、印有流水与鹤纹样的和服,外罩一件素雅的白色羽织,在这污浊不堪的环境里,洁净得如同一个幻觉。他行走时脚步轻盈,羽织下摆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托起,并未沾染丝毫污渍。
“如果你那贫瘠的大脑无法理解‘追踪’与‘兜圈子’的区别,我不介意用更直观的方式向你解释。”无惨的声音冰冷,带着一贯的优越感,“还是说,你更愿意像一头發情的破坏兽,一路轰鸣着冲进‘进化之巢’的重兵包围圈,然后被那些你口中的‘杂鱼’用数量堆死?”
宿傩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四只眼睛同时盯住无惨,脸上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哦?堆死老子?就凭那些连自己是什么玩意儿都搞不清楚的缝合怪?要不我们现在就试试,看看是你先被老子拆成零件,还是那些杂鱼能碰到老子一根汗毛?”
就在两人之间的火药味再次浓烈起来时,无惨忽然抬起手,示意宿傩噤声。他猩红的眼眸望向侧前方一条更加狭窄、布满油污的岔道。
“有动静。”他低声道。
宿傩也收敛了气息,四只耳朵微微动了动。从他的方向,能听到极其细微的、金属摩擦和压抑的呼吸声,还夹杂着几句低沉的交谈。
“……信号就在这里附近断的……”
“……妈的,这鬼地方像个迷宫……”
“……小心点,‘工蜂’的巡逻频率增加了……”
声音来源正在缓慢移动。
“是‘锈火’的人。”无惨判断道,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看来他们的行动并不顺利。”
宿傩咧开嘴,眼中闪过嗜血的光:“正好!抓几个来问问路,要是嘴硬,就撕了当点心!”
“愚蠢。”无惨立刻否定,“打草惊蛇。我们需要的是‘眼线’,不是尸体。”他指尖悄然渗出一滴殷红的血珠,那血珠如同拥有生命般在他指尖蠕动、变形,最终化成了一只极其微小、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长着透明翅膀的“血蝠”。“让他们带路,比我们盲目寻找高效得多。”
说着,他指尖轻弹,那只微小的血蝠无声无息地振翅飞起,如同一点尘埃,融入了昏暗的通道深处,朝着声音来源方向飞去。
宿傩抱着四只胳膊,冷眼看着无惨的动作,嗤笑道:“又是这种鬼鬼祟祟的把戏。你就不能有一次,像个真正的强者一样,正面碾过去吗?”
“真正的强者懂得利用一切资源,而不是像你这样,只懂得炫耀蛮力。”无惨淡漠地回应,闭上双眼,似乎在通过那只血蝠共享视野。“他们似乎……找到了什么。”
片刻后,他重新睁开眼,看向宿傩:“跟我来。有点‘意外收获’。”
两人悄无声息地潜入那条狭窄的岔道。通道尽头是一个相对开阔的空间,像是一个废弃的小型维修站。地面上散落着各种锈蚀的工具和零件。此刻,三名穿着拼凑起来的护甲、身上带着明显战斗痕迹的人,正围着一个倒在地上的、穿着“进化之巢”灰色制服的成员。那名“工蜂”似乎受了重伤,一条机械义腿不自然地扭曲着,胸口有一个焦黑的伤口,正微弱地喘息着。
“说!通往B-7区的备用通道密码是多少?”一名“锈火”成员用一把磨尖的钢管抵着受伤工蜂的喉咙,厉声质问。
“咳……你们……休想……”受伤的工蜂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眼神涣散。
“妈的,嘴还挺硬!”另一名“锈火”成员烦躁地踢了踢地上的一个空罐头——那罐头内侧还残留着些许粘稠的、疑似营养膏的物质,这是废土幸存者常见的食物,算是这绝望之地的一点微弱“烟火气”。
宿傩和无惨隐藏在入口的阴影处,观察着这一切。
“看来‘锈火’的老鼠们遇到麻烦了。”宿傩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语气带着幸灾乐祸,“连个半死的杂鱼都搞不定。”
无惨没有理会他的嘲讽,目光落在那个受伤的工蜂身上,猩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算计。“一个重伤、意识模糊的‘工蜂’……正是最理想的载体。”
就在那名“锈火”成员举起钢管,准备给受伤工蜂一个痛快时——
咻!咻!咻!
数道细微的破空声从维修站另一侧的通风管道□□出!那是几枚闪烁着蓝色电光的针状飞镖!
三名“锈火”成员反应极快,立刻翻滚躲避,但还是有一人被电光飞镖擦中了手臂,整条手臂瞬间麻痹,武器脱手落地。
“有埋伏!”
从通风管道口,如同下饺子般跳下来四名身穿完整灰色制服、装备明显更加精良的“进化之巢”士兵。他们手持着造型奇特、如同昆虫口器般的能量武器,脸上带着冰冷的金属面罩。
“清除入侵者!”为首的巢穴士兵冷冰冰地下令。
维修站内瞬间爆发激战!“锈火”成员虽然人数劣势且有人受伤,但战斗经验丰富,利用地上的废弃设备作为掩体,顽强抵抗。能量武器的光束和实弹武器的火光在昏暗的空间中交错,发出刺耳的轰鸣和爆炸声。
而那个倒在地上的受伤工蜂,则被暂时遗忘在战场的角落,痛苦地呻吟着。
“呵,狗咬狗。”宿傩看得津津有味,甚至想抓把瓜子出来嗑,“看来不用我们动手了。”
“不,机会正好。”无惨低语。他抬起手,指尖在空中划出诡异的轨迹。
血鬼术·视线混淆·幻!
一股无形的精神波动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正在激战的双方,动作都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巢穴士兵射出的能量光束莫名其妙地偏转了少许,擦着“锈火”成员的身边掠过;而“锈火”成员投掷出的破片炸弹,也在空中诡异地改变了轨迹,落在了空处。
这细微的干扰,并不足以决定战局,却成功地让战斗变得更加混乱和胶着。
趁此机会,无惨的身影如同鬼魅般,融入了地面的阴影之中。
血鬼术·影潜!
下一刻,他如同从水中浮出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那个受伤工蜂所在的角落阴影里。没有任何犹豫,他白皙的手指如同利刃般,精准而迅速地刺入了工蜂颈后的一个机械接口与血肉的连接处!
工蜂的身体猛地一僵,双眼瞬间翻白,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异声响。无惨的指尖,那滴早已准备好的、蕴含着特殊指令和追踪信息的浓缩血珠,如同寄生虫般,顺着接口瞬间融入了工蜂的神经系统和机械义体回路。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混乱的战局和昏暗的光线成了最好的掩护。
做完这一切,无惨的身影再次融入阴影,瞬息间回到了宿傩身边,仿佛从未离开过。
“搞定。”他淡淡地说,整理了一下丝毫没有凌乱的白色羽织袖口。
宿傩挑了挑眉,看着那个倒在地上、似乎已经失去意识的工蜂,又看了看身边这个手段诡谲的家伙,咂了咂嘴:“你这能力……用来偷鸡摸狗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无惨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懒得回应这种低级的挑衅。“载体已经种下。现在,我们可以‘帮’这些巢穴士兵一把,然后离开。”
“哦?终于要活动筋骨了?”宿傩兴奋地扭了扭脖子。
“不。”无惨指向战场,“只需要制造一点‘意外’,让巢穴士兵获胜,但无法追击逃跑的‘锈火’残兵即可。我们需要‘锈火’继续在里面制造混乱。”
就在这时,战局发生了变化。一名“锈火”成员拉响了身上最后的□□,轰隆一声巨响,暂时逼退了巢穴士兵,另外两人趁机拖起那个手臂麻痹的同伴,狼狈地朝着维修站另一个出口逃去。
“想跑?”为首的巢穴士兵举起能量武器,瞄准了逃跑者的后背。
就在能量光束即将射出的瞬间——
咔嚓!
巢穴士兵脚下的一块看似牢固的金属格栅,突然毫无征兆地碎裂!他一个趔趄,能量光束打偏,在墙壁上留下一个焦黑的坑洞。
血鬼术·空纹!——无惨在阴影中,无声无息地扭曲了那一小块空间的结构。
“妈的!怎么回事?”那名巢穴士兵又惊又怒。
而宿傩,则对着逃跑的“锈火”成员方向,随意地弹了弹手指。
一道微弱到几乎不可见的咒力波动掠过。
跑在最后的那名“锈火”成员,只觉得脚踝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扑倒,但他反应极快,就地一滚,反而借力加速,跟着同伴消失在了通道深处。
宿傩耸耸肩:“哎呀,失手了。”脸上却毫无歉意,只有恶作剧得逞般的笑容。
剩下的三名巢穴士兵看着逃跑的敌人和脚下碎裂的格栅,又惊又疑,但也不敢深追。他们警惕地巡视了一下四周,最终将目光落在了那个依旧倒在地上的受伤工蜂身上。
“把他带回去。”为首的士兵示意手下,“看看还能不能救回来,或者……提取记忆芯片。”
两名士兵走上前,粗暴地将那个被无惨做了手脚的工蜂架了起来。
宿傩和无惨隐藏在暗处,冷眼旁观。
“好了,‘眼线’已经就位。”无惨看着工蜂被带走的方向,淡淡道,“现在,我们只需要等待。通过他,我们不仅能获得巢穴内部的地图、防御部署,甚至可能直接听到关于‘血肉熔炉’和‘母巢’的情报。”
宿傩打了个哈欠,显得有些意兴阑珊:“又是等?老子最讨厌的就是等。”他看向无惨,忽然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不过,看你像個操线木偶一样躲在后面玩弄这些小把戏,倒也勉强算是个乐子。”
无惨面无表情地整理着和服的领口,对于宿傩的嘲讽早已习惯。“总比某个只懂得破坏,连最基本的情报都需要依靠别人获取的‘强者’要强。”
“哼,随你怎么说。”宿傩转身,朝着与巢穴士兵离开相反的方向走去,“老子现在只希望,那个什么‘熔炉’,能稍微耐打一点,别让老子太失望。”
无惨看着他的背影,猩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光。他通过那滴寄生之血,已经开始接收到断断续续的画面和声音——昏暗的通道、巡逻士兵的交谈、机械运转的轰鸣……以及,一个低沉、仿佛由无数声音叠加而成的、蕴含着庞大能量的意志低语,似乎来自于巢穴的最深处……
“不会让你失望的,宿傩。”无惨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很快,你就会看到,谁才是真正能掌控这一切的人。”
他迈开脚步,跟上了宿傩,白色的羽织在污浊的锈带风中,如同一面逆行的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