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的冷却塔内部空间巨大,如同一个被掏空了内脏的钢铁巨兽。
穹顶破开数个不规则的大洞,锈红色的天光如同垂死的目光般投射下来,在布满油污和不明粘液的地面上切割出几块昏黄的光斑。
空气中混合着浓烈的铁锈、机油、以及某种类似福尔马林的刺鼻化学药剂气味,几乎令人窒息。
宿傩随意地坐在一个半人高、锈迹斑斑的阀门轮盘上,四只手臂分别搭在膝盖和轮盘边缘,姿态慵懒却带着猛兽般的压迫感。
他那件破旧的黑色皮外套随意敞开着,露出精壮身躯上诡异的纹路和额外的眼睛轮廓,暗红色短发在这昏暗光线下仿佛凝固的血液。他脸上带着一丝不耐烦的狞笑,看着前方。
无惨则站在一片相对干净的空地上,与周遭的污秽格格不入。
他不知何时又换了一套和服,这次是墨绿色底,上面用银线绣着翻涌的云海与龙纹,外罩的羽织则是深邃的鸦青色。
他俊美妖异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微微抬起下巴,用那双猩红的眼眸冷漠地注视着眼前两个被束缚的“进化之巢”俘虏。
束缚他们的,并非绳索,而是无惨的血鬼术。
血鬼术·黑血枳棘!
从冰冷的水泥地面生长出的,并非植物,而是无数扭曲、蠕动的,由凝固的黑色血液与尖锐骨质构成的荆棘。这些荆棘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紧紧缠绕着两名俘虏的四肢和躯干,锋利的骨刺深深嵌入他们的皮肉,却巧妙地避开了主要血管和神经,既让他们痛苦不堪,又不会立刻死去。黑色的荆棘还在微微搏动,仿佛在汲取他们的恐惧和生命力。
这两个俘虏,正是之前巡逻队中幸存下来的两人。一个脸上带着机械眼罩,另一个则是手臂被改造成多功能工具钳。此刻,他们早已没了之前的凶狠,只剩下极致的恐惧和痛苦,身体因剧痛和失温而不停颤抖。
“那么,”无惨开口,声音平稳而冰冷,在这空旷的空间里带着回音,“再重复一遍你们知道的一切。关于‘血肉熔炉’的具体位置,内部的防御力量,以及……你们那位‘母巢’首领的能力。”
他的指尖,一缕殷红的血丝如同活物般缠绕、跳动。
“我……我们已经说了!”机械眼罩的俘虏声音嘶哑地哭喊,“熔炉就在红色烟囱正下方的旧主机房里!守卫……守卫主要是‘缝合兽’和像我们这样的‘工蜂’!母巢……母巢大人能控制所有经过改造的个体,她……她本身就是熔炉的核心!我们真的只知道这些了!”
“是啊!大人,饶了我们吧!”工具钳手臂的俘虏也跟着哀求,“我们只是最底层的巡逻兵!更高层的机密我们根本没资格接触!”
无惨微微蹙眉,似乎对情报的浅薄感到不满。他指尖的血丝微微颤动,那两个俘虏身上的黑色荆棘立刻收紧了几分,引发一阵更加凄厉的惨叫。
“看来,你们的‘价值’仅止于此了。”无惨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怜悯。
“等……等等!”机械眼罩的俘虏似乎想起了什么,挣扎着喊道,“还有一个消息!可能……可能对你们有用!”
“说。”
“前几天……有一支‘遗迹猎人’的小队,好像叫什么‘锈火’,他们也潜入了核心区域,据说……据说目标是破坏熔炉的能量核心!现在里面可能比平时更乱!”
“哦?‘锈火’?”宿傩终于从阀门轮盘上跳了下来,落地无声,脸上露出了极具兴味的笑容,“搅屎棍?有意思!看来不用我们费劲去找乐子了。”
他走到无惨身边,四只眼睛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那两个因他的靠近而抖得更厉害的俘虏。
“听到没?”宿傩对着无惨,语气亢奋,“里面已经开锅了!正好,老子直接杀进去,把那个什么‘母巢’、‘锈火’,还有所有能动的东西,统统碾碎!这才够劲!”
无惨看都没看他,目光依旧停留在俘虏身上,指尖的血丝缓缓收回。“鲁莽。混乱意味着变数增多,防御可能更加警惕,甚至可能触发我们未知的应急机制。直接闯入是最愚蠢的选择。”
“哈?”宿傩歪头,脸上笑容不变,但眼神危险起来,“你说老子愚蠢?”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无惨终于侧过头,猩红的眼眸对上映宿傩那四只充满狂气的眼睛,“根据现有情报,‘血肉熔炉’是‘进化之巢’的核心,其能量反应和防御等级必然最高。在情况不明时,最优选择是利用‘锈火’制造的混乱,从侧翼或后方潜入,先观察,再寻找机会夺取核心,或者……吸收熔炉的能量。”
他心中盘算着:这熔炉蕴含的能量如此庞大,若能吞噬,我的力量定能恢复大半,甚至超越以往!届时,这个该死的宿傩……
宿傩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嗤笑道:“观察?潜入?像老鼠一样偷偷摸摸?无惨,你那份小家子气的算计,真是让老子倒胃口。最强的力量,就该用最直接的方式碾压过去!管它什么防御机制,什么母巢工蜂,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是渣滓!”
他上前一步,几乎与无惨脸贴脸,强大的压迫感如同实质:“老子再说一遍,直接杀进去。你,要么跟着,要么……滚蛋。”
无惨的瞳孔微微收缩,身上那件墨绿色龙纹和服无风自动。他极度厌恶宿傩这种近乎侮辱的靠近和命令式的口吻。这个粗野、不可理喻的诅咒!若非力量未复,我定要将他撕成碎片!
“我也再说一遍,”无惨的声音降至冰点,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你的计划毫无智慧可言,只会将我们置于不必要的风险之中。我拒绝。”
“拒绝?”宿傩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狰狞,他其中一只手臂猛地抬起,并非攻向无惨,而是直接抓住了无惨和服的前襟!那华美的衣料在他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撕裂声。
“你以为你有的选吗?鬼舞辻无惨?”宿傩凑近他,四只眼睛里充满了暴虐的戏谑,“从你像个丧家之犬一样跟着老子开始,你就没得选了!要么按老子说的做,要么……老子现在就拆了你这身漂亮的骨头,看看你那所谓的‘不死’,能扛住老子几次‘解’!”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连旁边被束缚的两个俘虏都吓得噤声,惊恐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内讧。
无惨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被宿傩抓着衣襟,却没有立刻挣扎,只是那双猩红的眼眸中,仿佛有黑色的火焰在燃烧。他从未受过如此屈辱!
血鬼术·空间扭曲!
无声无息间,以无惨为中心,周围一小片空间的光线开始发生诡异的偏折。宿傩抓住他衣襟的那只手臂,感觉仿佛陷入了一片粘稠的泥沼,力量被无形地分散、削弱。同时,无惨脚下他的影子如同活物般立起,边缘变得锐利如刀,悄无声息地缠向宿傩的双脚!
“把你的脏手,”无惨一字一顿,声音里蕴含着极致的冰冷与杀意,“拿开。”
宿傩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空间束缚力和脚下影子的威胁,非但没有恼怒,反而更加兴奋地大笑起来:“哦?终于忍不住要动手了?来来来!让老子看看,你这只躲在漂亮衣服下面的老鼠,到底有多少斤两!”
他另外三只手臂同时蓄力,咒力的波动开始在他周身凝聚,空气中响起细微的、如同玻璃碎裂般的声音。那抓住无惨衣襟的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更加用力!
冲突一触即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
一声低沉、悠长、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汽笛声,陡然从冷却塔外部传来!这声音极具穿透力,震得整个塔内空间都在微微颤抖,锈蚀的金属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簌簌落下更多的锈渣和灰尘。
紧接着,是沉重、整齐、如同巨锤敲击地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伴随着还有金属摩擦的刺耳噪音,以及某种大型生物低沉而痛苦的喘息声。
宿傩和无惨同时一怔,动作停滞,凌厉的目光瞬间转向冷却塔巨大的入口方向。
只见入口处那昏暗的光线被一个巨大的阴影遮挡!那是一个高度接近冷却塔入口顶部的、难以名状的巨大生物轮廓!它似乎是由无数具人类、动物乃至机械的残骸粗暴地缝合、拼接而成,体表布满粗糙的焊接痕迹和蠕动的肉瘤,十几条粗细不一、末端带着钩爪或钻头的机械臂如同畸形的节肢般在身体两侧挥舞。它唯一类似头部的器官上,镶嵌着数十只大小不一、闪烁着疯狂红光的复眼!
而在它的肩膀上,站着一个穿着灰色制服、但装饰明显更精良、脸上戴着全覆盖式金属面具的人。那人手中握着一根闪烁着电光的指挥棒,正指着冷却塔内部。
“发现入侵者!‘清道夫’一号,执行净化协议!碾碎他们!”面具人用经过扩音的、毫无感情的电子音下令。
那被称为“清道夫”的缝合巨兽,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迈动如同桥墩般的巨腿,朝着冷却塔内冲来!它每踏出一步,地面都在剧烈震动!
被束缚的两个俘虏看到这巨兽,发出了绝望的哀嚎:“是……是‘清道夫’!完了!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
宿傩看着冲来的巨兽,脸上瞬间爆发出比之前更加狂热的兴奋笑容,他猛地松开抓住无惨衣襟的手,四只手臂兴奋地活动着:“哈哈哈哈哈!这才像话!这才配当老子的开胃菜!”
无惨则迅速后退一步,整理了一下被宿傩抓皱的衣襟,脸色依旧冰冷,但眼中闪过一丝凝重。“清道夫”……这种规模的生物兵器,看来我们的行踪已经彻底暴露。“进化之巢”的反应比预想的更快。
“喂,无惨!”宿傩头也不回地喊道,目光死死锁定冲来的巨兽,“看来你的‘潜入’计划可以见鬼去了!现在,你是打算继续跟老子在这里耗着,等那只大块头把我们都踩扁,还是先跟老子一起,把这玩意儿拆了再说?”
无惨冷哼一声,虽然极度不愿承认,但眼前的威胁是实实在在的。单独应对这巨兽和可能存在的后续部队,风险极高。
“……暂且合作。”无惨冰冷地吐出四个字,算是默认了现状。他抬手,指尖血光缭绕。
血鬼术·血狱钵!
他脚下的影子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瞬间覆盖了前方大片区域。当“清道夫”巨大的脚掌踏入影子范围的瞬间,影子猛地向上凸起,形成一个巨大的、由粘稠血液构成的半球形牢笼,试图将巨兽的腿部禁锢其中!
然而,那巨兽的力量超乎想象!它只是略微一顿,包裹着金属和血肉的巨足便带着万钧之力,硬生生踏碎了血狱钵!粘稠的血液四散飞溅!
“啧,没用的玩意儿!”宿傩狂笑着,身影如同鬼魅般冲出!他并没有使用大范围的“解”,而是凭借着恐怖的速度和力量,瞬间贴近了巨兽的一条支撑腿!
他其中两只手臂肌肉贲张,咒力凝聚于拳锋,如同两柄重锤,狠狠砸在了巨兽腿部的关节连接处!
轰!!咔嚓!
刺耳的金属扭曲和骨骼碎裂声响起!那巨兽发出一声痛苦的咆哮,庞大的身躯猛地一个趔趄!但它身上的十几条机械臂立刻如同毒蛇般朝着宿傩绞杀过来!
血鬼术·八重带斩!
无惨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半空中,他双手挥动,八条如同彩带般柔韧、却边缘锋锐无比的骨质刃带凭空出现,如同拥有生命般,灵巧地绕过宿傩,精准地缠上了那些攻向宿傩的机械臂!
嗤嗤嗤嗤——!
刺耳的切割声连绵不绝,火星四溅!那些机械臂在锋锐的骨带切割下,纷纷断裂、破碎!为宿傩创造了完美的攻击空间!
“配合得不错嘛,虽然还是花里胡哨!”宿傩大笑着,趁机再次猛攻巨兽的另一条腿!
站在巨兽肩膀上的面具人见状,指挥棒猛地指向空中的无惨:“优先击杀那个远程单位!”
巨兽背上几个肉瘤突然裂开,露出蜂窝状的发射孔,无数支浸透着剧毒和强酸的骨刺,如同暴雨般射向无惨!
血鬼术·无限城·移!
无惨的身影在骨刺临体的瞬间变得模糊,下一刻,他已然出现在冷却塔的另一侧穹顶钢梁上,仿佛只是进行了一次短距离的空间跳跃。他原先所在的位置,被密集的骨刺彻底覆盖,腐蚀出大片大片的孔洞。
“烦人的苍蝇。”无惨居高临下,冷漠地看着那面具人。他伸出手,对着那面具人遥遥一握。
血鬼术·蚀骨之毒!
那面具人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他脸上的金属面具仿佛被无形的力量腐蚀,迅速变得坑坑洼洼,并且这种腐蚀正在向他面具下的血肉蔓延!他手中的指挥棒掉落在地,抱着脸痛苦地翻滚起来。
失去了指挥,缝合巨兽的动作明显变得混乱和狂躁起来。
“干得漂亮!现在轮到老子了!”宿傩狂吼一声,四只手臂同时插入被他重创的巨兽腿部伤口,恐怖的咒力如同洪水般倾泻而入!
“给老子……裂开吧!”
轰隆隆——!!!
庞大的咒力从内部爆发,那缝合巨兽的一条腿被硬生生炸断!无数血肉、金属零件和缝合线如同烟花般四散飞溅!巨兽失去了平衡,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咆哮,轰然倒地,激起漫天烟尘!
战斗暂时结束。
冷却塔内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巨兽的残骸、腐蚀的痕迹和飞溅的血液。那两个被束缚的俘虏,早已在之前的战斗余波中被震死或是被落下的碎石砸成了肉泥。
宿傩站在巨兽的尸体旁,浑身浴血,却兴奋地喘息着,四只眼睛闪烁着满足的光芒。无惨则从穹顶轻盈落下,鸦青色羽织拂过污秽的地面,却依旧纤尘不染,只有脸色比之前更苍白了几分,连续使用高阶血鬼术显然消耗不小。
宿傩转过身,看向无惨,脸上的兴奋还未完全消退:“怎么样?现在知道直接碾过去的好处了吧?”
无惨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走到那面具人的尸体旁,用脚尖踢开那只被腐蚀得面目全非的头颅,捡起了那根掉落的、仍在噼啪作响的指挥棒。
“好处?除了吸引来更多这样的‘清道夫’,我看不出任何好处。”无惨检查着指挥棒,试图从中找出一些信息,“我们的位置已经彻底暴露。‘进化之巢’现在肯定像被捅了的马蜂窝。”
他顿了顿,抬头看向宿傩,猩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不过……既然已经无法潜入,或许可以换个方式。”
“哦?”宿傩挑眉,“你又有什么‘高见’?”
“利用‘锈火’。”无惨平静地说,“既然他们也在里面制造混乱,并且目标似乎是能量核心。我们可以……跟在他们后面。”
“跟在老鼠后面捡食?”宿傩露出嫌恶的表情。
“是让他们替我们吸引火力,试探陷阱。”无惨纠正道,“当他们与‘进化之巢’的主力,或者那个‘母巢’两败俱伤时,我们再出手。你可以尽情享受战斗,而我……也能更安全地接近‘血肉熔炉’。”
宿傩摸着下巴,四只眼睛转动着,似乎在权衡。他虽然渴望战斗,但也不是完全没脑子的蠢货。无惨的计划虽然不够痛快,但确实能省去不少麻烦,而且……最后摘果子的时刻,想必会更加“有趣”。
“哼,”宿傩最终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那就按你说的,跟着那群‘锈火’的老鼠。但是,”他话锋一转,脸上又露出那种危险的笑容,“如果路上遇到碍事的,或者老子觉得无聊了,可别指望老子会继续陪你玩这种捉迷藏的游戏。”
“随你。”无惨淡漠地回应,将指挥棒随手丢弃。他心中冷笑:只要能到达熔炉,吸收那股力量……到时候,谁还管你无不无聊。
暂时的共识,在外部压力下再次达成。但这共识如同履薄冰,建立在绝对的利益和武力威慑之上,随时可能因为下一个变故而再次破裂。
宿傩走到冷却塔入口,看着外面更加昏暗、仿佛隐藏着无数危险的锈带核心区,舔了舔嘴唇,眼中燃烧着毁灭的**。
无惨则默默跟在他身后,指尖无声地凝聚着一滴蕴含着特殊信息的血珠。他需要找到机会,将这滴血寄生在某个“锈火”成员或者巢穴的低级成员身上,作为他的眼线……
“走吧,‘盟友’。”宿傩回头,对着无惨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让我们去看看,这个‘进化之巢’,到底能带给老子多少乐子。”
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再次融入那片绝望的锈红色迷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