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幽邃的彼端,一场精心策划的暴乱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涟漪扩散,牵动着无数星辰的命运。执掌森严天道法则的天姬,身披凛然神威,率领麾下神卫,对掀起这场祸乱的始作俑者——驭天一族,展开了无情镇压。
驭天一族编织了一个惑人心魄的谎言。他们窃窃私语,将这片星域描绘成宇宙至宝的孕育之地,声称得此物者,便能执掌宇宙运转的无上权柄。贪婪如同瘟疫般蔓延,无数族群在虚妄的珍宝诱惑下蜂拥而至,彼此倾轧,血染星河。驭天一族则隐于暗影,冷笑着收割这场自相残杀的盛宴,汲取着疯狂滋长的力量,实力在阴谋与背叛的沃土上疯狂滋长。
于浩瀚宇宙的尺度而言,这本不过是星河沙数中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然而,他们犯下了致命的错误,此处,竟是创世之神静修的圣所。
凡俗的喧嚣与血腥,亵渎了这方亘古的宁静。于是,天姬奉主之命降临,以天道之名施以惩戒。
当破损的建筑在神力流溢中恢复如初,肃立的神卫无声退去,只余天姬一人垂首侍立。残垣断壁的尘埃落定,空间泛起微不可察的涟漪,一道人影悄然浮现在天姬身后。
那身影的衣袍,仿佛是由亿万载寒冰中抽出的雪蚕丝与星辰碎屑熔炼而成,质地清冽,流淌着月华般的柔光。日月星辰在其上流转不息,衣袂无风自动,轻盈飘拂间,边缘隐约透出极地苍穹才有的梦幻极光,色彩迷离变幻。这便是创世之神苍澜。她的面容并非传说中那般凶煞威严,反而透着一种俯瞰万古的平和,眼波如最深沉的宇宙之海,平静而温柔,宽广得足以容纳下所有星辰的生灭、文明的兴衰,以及那不可言喻的、超越宇宙本身的深邃。
天姬敏锐地感知到身后的存在,恭敬地转身,声音低沉而清晰:“主上,一切皆已处置妥当。”
“嗯。”苍澜的声音空灵,如同星云的低语,“不过,你还漏了一件事。”
“还请主上明示。”天姬心中微凛,作为神主唯一的下属与心腹,她深知疏漏二字何其严重。每一个环节,从清除惊扰圣所的蝼蚁,到复原每一片瓦砾尘埃,她都反复确认,绝无纰漏。莫非是修复时的神力波动扰了主上的清静?主上素来厌弃喧嚣,独居此境,整个宇宙间,知晓她真实身份的,唯有天姬一人。
就在天姬心念电转之际,不远处的废墟深处,忽然传来一种奇异的律动,那声音微弱却顽强,如同初生幼兽的心跳,带着原始的生命力,咚……咚…地撞击着寂静,不容忽视。
“宇宙间确然藏有一件珍宝,”苍澜的目光投向律动传来的方向,素来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涟漪,仿佛沉寂万古的深潭被投入了一颗细小的石子,那深邃的眼底迷雾中,竟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怀缅?“如今,它终于藏不住了。”
天姬心神震动:“莫非,驭天一族那荒谬的谣传,竟是真的?”
“巧合罢了。”苍澜的声音恢复了平淡,“你在此稍候,我去瞧瞧,那所谓的珍宝,究竟是何物。”
“是。”天姬垂首应命,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苍澜离去的背影,融入遗迹深处那片苍茫的阴影。无论宇宙藏匿了什么,她坚信,没有任何存在能成为主上的威胁。
苍澜的身影在古老的断壁残垣间穿行,脚下是凝固了时光的碎石与顽强生长的藤蔓。循着那顽强的心跳声,她拨开一片低垂的、散发着幽蓝光泽的巨大叶片,眼前豁然开朗。一片仿佛被神力精心呵护过的碧绿草丛中央,静静地躺着一物。那是一个水滴状的物体,表面覆盖着厚重的宇宙尘埃与凝结的岩土,如同刚从混沌深处打捞出的胚胎,粗糙、原始,却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吸引力。
苍澜缓步靠近。就在她足尖落定的一瞬,那尘封的水滴表面骤然绽开一道细微的裂痕,如同蛋壳初破。裂痕迅速蔓延、交织,厚重的岩土外壳簌簌剥落,露出内里令人心悸的核心。
一枚血红色的、半透明的巨大水晶。
它呈现出完美的水滴形态,内里混沌氤氲,仿佛有生命在其中孕育、挣扎,即将破茧而出。
苍澜的目光穿透那妖异浓艳的血色晶壁,清晰地看到了蜷缩其中的存在。一个身形羸弱的女孩,仿佛由最脆弱的琉璃雕琢而成,轻轻一触便会化为齑粉。她身着一袭素白如初雪的长裙,肌肤剔透,比万载玄冰更冷白,比月华凝成的玉石更皎洁。唇色是初绽桃蕊般的一抹淡粉,如瀑的长发垂落,直至纤细的脚踝。她双眸紧闭,双手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交叉叠放在胸前,宛如沉眠于血色琥珀中的圣灵。
未等苍澜伸手触碰,那血色的水晶陡然软化、溶解,如同融化的赤色冰晶,化作粘稠的血水,无声地倾泻而下,迅速渗入下方生机勃勃的大地,消失无踪。与此同时,那水晶中的女孩失去了依托,如同飘零的羽毛,缓缓降落,直至**的双足轻盈地触及柔软的草甸。
她,睁开了双眼。
那双眸子里没有初生者的懵懂与惊惶,只有一片冻结了万载时光的冰冷与绝对的漠然。她抬起眼帘,目光毫无波澜地,穿透空间的阻隔,径直落在了苍澜身上。
苍澜亦平静地回视着这双独一无二的眼眸。宇宙间没有任何一个种族拥有这样的眼睛。它并非简单的映照星辰,而是仿佛将整个宇宙的命轮,那亿万星辰的生灭、时空的曲折、法则的丝线,都尽数囊括其中,幽深得令人心悸。宇宙的珍宝若是指这个孩子,苍澜承认,她的确……独一无二。
身为至高权柄的执掌者,苍澜能轻易洞察低于自身位格者的真名,那象征着个体力量与宇宙权限的烙印。万物皆有其名,唯独眼前这个女孩,她的存在仿佛一片虚无的留白,没有任何真名的痕迹。
天姬在原地静候,直到看见苍澜的身影自遗迹深处归来,身边多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女孩的神情依旧如冰封的湖面,不起一丝涟漪。她任由天姬审视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毫无反应,仿佛一尊精致却没有生命的瓷偶。
天姬的目光最终凝固在女孩的左手,那只手正紧紧地攥着苍澜垂落身侧的尾指,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仿佛那是溺水者抓住的唯一浮木,带着一种执拗的、近乎绝望的依赖。
苍澜看向天姬,问道:“你看得见这孩子的名字吗?”
天姬只凝神一瞬,心中便掀起惊涛骇浪。位格低于对方时,真名如同笼罩在浓雾中的星辰,无法窥视。她的地位在整个位面宇宙中仅次于苍澜,而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竟让她如同面对深渊,一片混沌!她压下心头的震撼,如实回答:“看不见。”
苍澜的唇角,竟缓缓勾起一丝极淡、却真实存在的笑意:“我也看不见她的名字,既然如此,我先为她取个副名吧。”
在神祇的秩序中,高位者通常拥有主名与副名。低位者可呼唤副名以示尊敬,却绝不能直呼主名。正如天姬主名凌清烟,下属只尊称天姬,唯有苍澜可唤其真名。
苍澜垂眸,目光落在女孩那双冰冷得仿佛能冻结星河的眸子上,被攥住的尾指轻轻一动,连同无名指一起,将那纤细冰凉的小手整个包裹进自己温热的掌心。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和:“天姬的地位列于第二,她虽看不见你的真名,但你的位格尚未超越她,暂居第三,此后,我便唤你三小姐。”
女孩的目光并未因这宣告而动,她只是低垂着眼帘,专注地凝视着那只将自己小手完全包裹住的、属于苍澜的手。眸底那万古不化的冰川,似乎在这掌心传来的温度里,悄然融化了一角。她终于抬起眼,目光穿过交握的手,落在苍澜脸上,粉白的唇瓣微微抿起,露出一点白玉般的细齿和殷红的舌尖,声音轻得如同叹息:“您,叫什么名字?”
“你能看见我的名字吗?”苍澜反问。
“我想您亲口告诉我。”女孩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
一阵微妙的沉默在空气中凝结。天姬心头一紧,正欲上前斥责这逾越神阶的僭越之举,竟敢直接探询主上的名讳!
然而,未等她出声,苍澜已平静开口,声音在寂静的遗迹中清晰回荡:“我叫宫澜,这是我的副名。”
三小姐的瞳孔深处,清晰地倒映着面前这位至高存在的容颜。她是威严的化身,是天地的主宰,为何此刻,那双仿佛能审判星辰的眼眸里,竟会蕴着如此清晰的笑意?
苍澜吩咐天姬为三小姐在囚荒遗迹安排居所,位置就在她自己卧房的正对面。
天姬的目光再次扫过这个来历不明、无名的女孩,除了那份诡异的空白真名,似乎并无更多特异之处。她又看向苍澜,主上唇边那抹尚未消散的浅淡笑意,让她心中疑虑更甚。据她所知,主上素来不喜稚童喧扰,将这女孩留在身边,是福是祸?
“请进,这便是你的房间。”天姬推开房门。
门内是一间异常宽敞的卧房,穹顶高远,墙壁流淌着古老的石纹。除了房间中央悬浮着、被层层如烟似雾的月白绸缎笼罩的圆形云床外,四壁空旷,透着一股未经修饰的、近乎原始的冷寂。苍澜的居所向来只有她一人,卧房仅一间。这间是临时以神力开辟,那张如梦似幻的云床亦是神力所凝。
三小姐的面容恢复了惯常的漠然,仿佛先前询问苍澜名字时那细微的动容,只是天姬的错觉。她步履无声地走到云床边,转身,安静地坐下,双手平放在膝上。姿态如同被精心摆放的瓷偶,美丽、易碎、沉寂,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只等待着主人的审视或遗忘。
显然,她对这简陋的环境毫无异议。或许这里连一张床都没有,她也只会这般静默地坐着,直到时间的尽头。
她的思绪似乎从未真正停留于此。那双倒映着宇宙命轮的眼眸,总是穿透眼前的实物,投向不可知的远方。天姬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那里只有冰冷的石壁和流转的微光。她心中了然,三小姐看的,绝非眼前之物。
执掌天道的天姬事务浩如烟海,纵有万千神识分身分担,其本体仍需坐镇中枢,裁决紧要。除却突发状况,她只在固定的时刻前来囚荒遗迹,向苍澜呈报宇宙运行的经纬。
天姬离去后,囚荒遗迹重归沉寂,只余两人。苍澜与三小姐,仅一墙之隔。
苍澜行至自己卧房门前,脚步微顿。左侧是她的卧房,右侧则是三小姐的所在。那只伸向左门的手在空中有了极其细微的凝滞,指尖似乎有难以察觉的、向右偏移的意向,但最终,还是稳稳地落在了左侧冰凉的门扉上。就在她即将推门而入的刹那,右侧的门无声滑开了。
三小姐站在门内,仰头望着苍澜,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我想出去走走,但我不认识路,您可以陪着我吗?”
放在门上的手缓缓垂下。苍澜转身,迎上那双映着宇宙漩涡的眼眸:“可以。”
囚荒遗迹,是宇宙诞生以来最古老、最惨烈神战中唯一幸存的孤岛。当第二批由主创造的神明在权柄的争夺中尽数陨落,这片曾经最荒芜的不毛之地,却在毁灭的余烬中奇迹般存续。经苍澜亲手点化,此地呈现出一种奇特的融合之美:原始蛮荒中蕴藏的生命狂野与神性理智创造的遗迹建筑相互交融、共生。这里埋藏着太多失落的神迹与宇宙的秘宝,是独属于苍澜的、被时光遗忘的圣殿。
然而,此地的瑰丽需要一颗能感知美的心灵去发现,若目盲,再壮丽的奇观也不过废纸一张,只余毁灭或重塑的价值。
三小姐显然没有这样一双发现美的眼睛。她的视野被另一种庞大无匹的存在彻底占据,心神尽数沉溺其中,再也分不出一丝一毫去留意周遭的草木山石、流云光影。
苍澜落后三小姐半步,静静观察着。
三小姐低垂着头,视线涣散,焦点不知落在宇宙的哪个角落。她行走没有方向,只是机械地迈开步子,如同执行一项设定好的程序,直直地向前,全然不顾前方是荆棘还是断崖。
脚前横亘着一块棱角分明的顽石。以三小姐的行进轨迹,下一步必将踏上,继而踉跄。
在苍澜的注视下,三小姐的脚抬起了,就在落下的前一刻,一阵微不可察的清风拂过,那石头竟如活物般,悄无声息地滚到了一旁,为她让开道路。
一次是巧合。然而,当散落的枯枝、凸起的根须、甚至飘落的叶片,总在三小姐即将触碰的瞬间以各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自行避让时,这现象便显得意味深长。
三小姐漫无目的地行走,甚至浑然不觉地绕了一个大圈回到原地。她依旧向前,眼看就要撞上一棵虬结苍劲的古树。
那古树的根系在泥土下微微扭动,似乎想要悄悄挪开寸许。苍澜指尖微不可察地一点,无形的法则落下,古树瞬间凝固,纹丝不动。
三小姐会撞上去吗?
就在鼻尖几乎触及粗糙树皮的刹那,三小姐的脚步戛然而止。她如同设定好的程序被强制中断,身体以一种奇异的协调性,开始向后倒退。一步,两步……整整五步,每一步的步幅与来时完全相同。最后一步,她的后背轻轻撞在了身后苍澜的身上。
“啊!”一声短促的、压抑的惊呼。三小姐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熟睡之人被噩梦狠狠攫住,瞬间惊醒!她剧烈地喘息着,胸腔起伏,仿佛刚从窒息中挣脱,需要好一会儿才能平复那突如其来的惊悸。
苍澜自认并无骇人之处,三小姐反应如此激烈,显然是骤然从深沉的神游中被拉回现实所致。
待气息稍匀,三小姐僵硬的身体才慢慢放松。她站直,仰起头,目光终于聚焦在眼前这棵几乎要撞上的参天巨树上,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见它。她凝视了许久,才缓缓转过身,面向苍澜,声音恢复了清冷:“这棵树很大,离卧房很近,可以在它粗壮的枝桠上,挂一架秋千。”
秋千?孩子喜欢秋千,似乎也寻常。
“你喜欢秋千吗?”苍澜问。
“我不喜欢秋千,”三小姐的回答干脆利落,目光依旧落在苍澜脸上,“我只是想要一架秋千。”
“那你喜欢什么?”苍澜追问。
三小姐只是看着她,那双倒映着宇宙生灭的眼眸深处,清晰地映着苍澜的身影。她没有回答。
囚荒遗迹的光线流逝得极快,不似其他神域那般因强大神力而近乎凝滞。这里没有日月轮替,只有纯粹的光明与黑暗的交替。光线如同被无形之手迅速抽走,视野急速暗淡,最终沉入一片粘稠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墨色之中。
夜深。
突然,一股狂暴的精神力波动如同决堤的洪流,猛地从对面卧房迸发而出!失控的神力毫无遮掩地炸裂开来,一道刺目的、凝练如实质的光刃,带着撕裂空间的尖啸,斜斜地切过虚空!
“嗤啦!”
光刃所过之处,宫殿的墙壁、穹顶,竟被无声无息地切开一道平滑如镜的恐怖斜线!裂纹如同活物,沿着切口瞬间蔓延开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半个宫殿沿着那道致命的斜线,开始发出令人心悸的呻吟,缓缓向下倾颓!
千钧一发之际,躺在床上的苍澜眼眸未睁,只是随意地抬了抬手,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力量瞬间笼罩了整个空间。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那下坠的半个宫殿被稳稳托住,蔓延的裂纹如同被冻结的冰河,戛然而止。倾颓之势,被强行扼住。
丝质睡袍紧贴着曼妙的身躯,随着她的步伐如水波般流动。苍澜推开了三小姐卧房的门,周身散发出温和而浩瀚的神力,如同暖阳融雪,瞬间抚平了房间内躁动不安的能量乱流。
她在云床边坐下,指尖带着月华般的微光,轻轻点在三小姐紧蹙的眉心上。下一刻,苍澜的意识沉入了对方的精神领域。
甫一进入,便是无边的混沌。粘稠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液体,紫的、蓝的、黑的,如同天河倒灌,从虚无的高空倾泻而下,砸在下方一片片巨大而妖异的花瓣上。液体顺着花瓣的脉络流淌、滴落,最终浇灌在累累白骨堆砌的土壤上,将森森白色浸染成诡异斑斓的污浊……这只是最外围的表象。
三小姐不在这里。苍澜的意识穿透这层混乱的表象,深入其中。眼前豁然开朗,却是一片令人窒息的纯白领域。这里矗立着无数栩栩如生的雕像,形态各异,男女老幼,神魔鬼兽,他们的表情被永恒定格,定格在最极致的痛苦扭曲或最癫狂的欢愉迷醉之上。苍澜的意识扫过这片诡异的雕像森林,依旧没有发现三小姐的核心意识。
她向着虚无的上空,意念微动,伸手轻轻一捏。
“哗啦!”
如同镜面破碎,纯白领域片片剥落,露出了精神世界最核心的真实图景。
这里是一片无垠的、深邃的宇宙虚空。无数星辰在远方明灭,星云缓缓旋转。无数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碎片,如同拥有生命的星尘,在苍澜的意识体周围急速飞掠、穿梭。
苍澜的目光投向白光碎片最为密集的源头。在视线的尽头,虚空中悬浮着一道由幽蓝半透明光芒构筑的长长阶梯,阶梯的顶端,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那里,正是三小姐的精神核心。
无数白色的碎片正围绕着她疯狂飞舞、旋转,试图凝聚成一个完整的人形轮廓。每一次碎片勉强拼凑出一个模糊的、半透明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身影。
那轮廓依稀能辨出是成年后的三小姐。
下一刻,那轮廓便因内部无法约束的磅礴力量而再次轰然爆裂!碎片如同受惊的萤火虫,四散飞溅,其中几片再次从苍澜的意识体旁掠过。
聚合,崩散,再聚合,再崩散,循环往复,如同一个绝望的囚笼。
直到苍澜的意识体踏上那幽蓝的阶梯,一步步靠近顶端。那些狂躁飞舞的碎片仿佛感受到了某种牵引,躁动稍稍平息,再次尝试凝聚。这一次,勉强在苍澜面前凝聚出了腰部以上的虚影,依旧模糊不清,白光流淌,散发着一种脆弱而强大的矛盾气息。
那由白光凝聚的虚影转向苍澜的方向,一个极度虚弱、仿佛随时会消散的声音,如同最细微的风,直接传入苍澜的意念深处:
“您是来为我唱摇篮曲的吗?”
“为什么这么说?”苍澜在虚影身旁坐下。那白光虚影也依偎过来,坐在她身侧。
“我的力量在失控……”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深深的疲惫,“它让我无法安眠,也惊扰了周围的宁静……您需要安睡,所以,只能先来哄我睡着……”
“可我不会唱摇篮曲。”苍澜的指尖轻轻点在那白光虚影的额心位置。一股温暖、浩瀚、包容万物的神力,如同最宁静的港湾,温柔地释放开来,瞬间抚平了虚影内部狂暴的冲突。那虚影身上流淌的白光变得柔和、稳定,声音也带上了浓浓的睡意。
“没关系,不用摇篮曲……”白光虚影的头轻轻靠在了苍澜的肩头,声音越来越低微,“看着您,我就能……安心了……”那些狂舞的白色碎片渐渐安静下来,不再执着于聚合,也不再狂暴地崩飞四散,只是温顺地漂浮在虚影周围,如同倦鸟归巢。
苍澜的意念之手与那白光虚影轻轻相触,神念交融。无数庞杂的信息、画面、情感洪流般涌入她的意识。过了许久,苍澜才缓缓睁开了眼,退出了这片奇异的领域。
意识回归本体。苍澜低头,看着云床上女孩稚嫩却依旧冷漠的睡颜,指尖残留着精神世界那虚影的触感。
通过方才的通感,她终于明白了三小姐那双眼睛所承载的、令人窒息的重量。
那是人世间所有撕心裂肺的悲恸与微不足道的欢愉,是万物从诞生刹那便走向寂灭的轮回轨迹,是天地间冰冷无情却又精密运转的法则之网……从宇宙在混沌奇点中炸响第一声啼哭至今,小至一粒尘埃在风暴中的飘零轨迹,大至一个星系在引力舞蹈中壮丽的诞生与坍缩……所有的一切,所有的历史,所有的情感与法则,都被强行压缩、灌注,无时无刻不在她的精神视野中奔流不息。
三小姐的频频走神,正是因为她的双眼,她的神魂,被迫承载着整个宇宙从诞生至今的浩瀚史诗,那由无尽陨落与新生交织而成的壮阔画卷,那由亿万生灵最单调也最复杂的情感所汇聚成的、足以撕裂任何心智的混沌洪流。
宇宙将它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故事,毫无保留地、粗暴地塞进了这具脆弱的容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