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侵崖。
宁泱执扇立于崖边,身后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身前是以桑木为首的魔兵。
他跃上寒侵崖时桑木紧随其后,而藏于寒侵崖的归苍玉此刻正在桑木手中。
宁泱觑了归苍玉一眼,挑眉道:“你是自己交出来,还是我把你打得满地找牙抢过来!”
“黄口小儿,当初也不知是谁被打得心境碎裂!”桑木怒目而视。
闻言,宁泱却不恼,唇齿相讥,“那又如何?小爷我被你算计一回,今日自然要算计回来,况且师尊也回来了,小爷我得偿所愿,温香软玉在侧。”目光上下扫视,嗤笑一声,“你有吗?”
宁泱顿了顿,作恍然大悟状:“哦——我想起来了,阿尧不要你,啧,真可怜。”
“你——”一副被戳中心事的模样,桑木胸膛剧烈起伏,忽而瞳孔微缩,落在宁泱背后的仙官身上,狞笑一声,“宁泱,你说如果你身后的仙官知道当年三清山你欺师灭祖的事,还会愿意跟随你吗?”
宁泱笑意微顿,眼底渗过丝丝肃杀。
“看来是想起来了。”桑木洋洋得意道:“当年你欺师灭祖的事儿可还没说清呢。”视线扫到宁泱身后众人,朗声道:“你们面前这位可是曾杀害同门的家伙,尔等真的敢跟随此人吗?”
话音刚落,众位仙官面面相觑,皆不着痕迹悄悄后退一步。
见状,桑木唇边缓缓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意,可未等这抹笑意加深,人群中忽而有人高呼一声。
“非也!”
宁泱侧目而视,桑木笑意凝固,众人目光齐齐循声而去,只见人群最末端扬起一只手臂,手中紧紧握着一枚玉牌。
那玉牌赫然是三清宗内门弟子才有的身份玉令。
仙官纷纷朝两侧散去,让出一条路,露出少年清秀面容。
只一眼,宁泱便觉得有些眼熟。
那少年朝他笑笑,而后朝前几步,在宁泱身旁站定,面朝仙官魔兵,铿锵有力道:“当年是魔族另一位名唤闻令章、拥有纯种血脉的魔种勾结三清宗宗主饶敬,他们将宁师叔送给鹤白仙尊的贺礼浸染纯种魔灵,致使仙尊被魔灵逼杀,宁师叔为了救仙尊被迫染上魔灵,成了饶敬的替死鬼!师叔也没有杀逍遥宗弟子,是闻令章!是他杀的!这一切和宁师叔没有关系!师叔没有欺师灭祖!”
“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少年侧身,幻化真身。
是那年他千里迢迢送回逍遥山的生辰贺礼。
“我就是当年之事的亲临者,我就是活生生的证据!”
“你……你是……”宁泱瞪大双眸,此刻他终于从眼前少年的真身看出些许端倪,幻术消散的那一刻,少年显现出另一幅容貌,“你是……渡危?”
“师叔,是我。”渡危有些局促道:“我生而为灵宝,偶然一次犯错被罚下人间变回灵宝,意外沾染了仙尊和您的血才得以回转上天庭,回去后我去找您和仙尊,却得知仙尊已死,您又失踪的消息。我胆小怕事,又不敢暴露身份,只能以幻术藏匿,后来君上救了我,我才活到了现在,君上又让我悄悄跟着您。”
“阿尧让你来的?”
渡危颔首,“君上说当年之事于您而言终究是一个心结,未免有人因此事扰您心境,故而让我一直跟着,不成想今日就派上用场。”
宁泱心口发烫,“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这世间人都换了好几批,哪儿就那么在意了?”
百年之后,知晓当年旧事之人早已乘风归去,唯有留下的人耿耿于怀。
“在意的。”渡危正色道:“君上说……无论后世史书如何被品鉴,但当世之人应该知晓您的清白!”
刹那,宁泱眼眶发热,他看向禁地方向,明明什么也看不到,但他总觉得封尧在那里看着他,他一连说了三个好,侧身开扇,面朝桑木,肃杀风起,眼神坚定,“尔等鼠辈还想包揽天下,踏我修真土地,果真是痴心妄想!”
断崖烈风鼓鼓,吹散宁泱额间碎发,露出眉骨一道极浅的疤痕,为那双深邃的眸子平添几分肃杀。
耳边响起那日藏书阁内止渊的话。
*
【宁泱,你觉得何为辅星?】
“辅者,意为辅佐之意,我存在的意义就是辅助转机者平定天下!”
【错了。】
“错?不知何处是错?”
【辅星从不是转机者的附庸,辅星永远与转机者并立,必要之时,若转机者陨,辅星必将扛起大旗!卧龙终有雨,长鹤且冲天。在成为辅星之前,你……先是你自己!】
*
宁泱仰头望天,无声说了一句话。
我一定能守住寒侵崖!
——
位于中央控制处的止渊纵观全局,每一块亮起的感应石都代表他们得手了。
【尊主,明珠峰东皇鼎到手,四阁主、五阁主已死。】
【尊主,风归汀白泽毫到手,三阁主、七阁主已死。】
【尊主,经云峰玺印到手,二阁主、六阁主已死。】
【尊主,寒侵崖归苍玉到手,但……桑木跑了,宁泱无能!】
指尖落在逍遥山舆图。
寒侵崖一面断崖,三面陡峭山壁,若要逃窜,只能从山侧小路。
止渊抬手,立刻有仙官会意上前。
“带一队人去飞瀑谷。”
寒侵崖下接飞瀑谷,水路更容易逃窜。
“是,小仙这就去。”
止渊视线未离开舆图,待仙官离开,顿了半晌,猛地看向最后一块未曾亮起的感应石头。
“崽崽?”止渊心一提,手忙角落拿起属于禁地的那块感应石,但一连呼唤数声,禁地那头一直没有回应。
寒侵崖的感应石没关,宁泱也听到了止渊呼唤的声音。
焦急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阿尧没传消息回来吗?不对啊,西陵曾经为他所驱使,不该这会儿还没消息。”
止渊施法进去,感应石依旧没有动静,他连忙唤宁泱,“你试着感应一下崽崽,看看是不是……”
“不用了,我没事。”
属于禁地的感应石倏然亮起,传来封尧平静的声音。
差一点就要冲去禁地的止渊松了口气,另一头的宁泱也放下心来。
“崽崽,你那边如何?”
“西陵到手了。”封尧从雪地站起,目光落在岩石后露出的一抹赤红衣角,擦了擦掌心的血,一步一步走出雪地,留下一长串脚印,“我听到了,桑木在飞瀑谷。”
“你要亲自去杀他?”止渊开门见山。
封尧也不藏着掖着,“对,祖父,我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了。”
感应石那头沉默良久,终于传来止渊带着嘈杂的声音,“去吧,迟早有这么一日。”
“阿尧,我过来帮你!”感应石没关,宁泱立刻道。
“不用,你带好归苍玉去找祖父,我一个人去。”
这是他与桑木的恩怨。
该有一个结束了。
飞瀑谷。
入目一片狼藉,仙官魔兵尸首交错横落,尸山尸海中有一人手握长刀,鲜血从握紧刀柄的指缝流出,浑身浴血,刀剑伤交错布于后背,从背后看去身形微微摇晃。
桑木缓缓转身,一脚踢开脚边不知仙魔的尸首,目光顺着地面一直向前落在一截绯红衣角,顺衣角往上,目光落在立于原地神情冷肃的封尧身上。
他痴迷地盯着那双桃花眼,期待从中看到曾一撇惊鸿的爱慕。
可没有……
没有在意,没有爱慕。
也没有恨意。
空洞平静得仿佛在看一个毫不相关的人。
就像他曾经遇到一弯圆月,可后来月光再也不愿照他。
桑木能忍受封尧恨他,恨得牙痒痒,却绝无法接受那双眼睛没有他的身影!
“你……也是来杀我的?”
刚下寒侵崖便被埋伏的仙官伏击,他带去寒侵崖的魔兵,除了他无一人生还,眼下也只剩他一人。
封尧不语,但依然说明一切。
桑木惨笑一声,目露凶神,握紧长刀,凶狠看去,“既然如此!这黄泉路有你陪着,我也不算孤单!”
封尧立刻持剑相抗,刀剑相接,电光火石,发出滋滋火光。
“阿尧,你好得很!我真是佩服你,这么多年依旧忘不了那些事!”
“我为何要忘!死去的是我的朋友、爱人、故交!你毁了我所在乎的一切!”
两人几乎杀红了眼,桑木长刀被长陵一剑挑开,没了武器,依旧握拳肉搏。
一招不慎,长陵亦被挑飞,狠狠插入地下,刚要挣扎却被土壤里涌出的无数只由魔灵铸就的触手死死缠住,唯剩两人赤膀肉搏。
长臂从背后箍住桑木脖颈,勒得桑木眼球突出、面色胀红,腿下扫荡,将桑木整个人掀翻在地。
封尧单腿跪地,压住桑木胸膛,手臂翻转,双手死死掐住对方脖颈,将人死死摁住。
“熟悉吗?”封尧恶狠狠道:“那年雨夜,你就是这般勒死阿姐的!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你勒得只剩一口气而我什么也做不了!她捂着腹部流血不止的伤,我以为她要逃走,可她没有!她死死抵住柜门不让我出来!让我不要动!”
那一刻,封尧无数次想破柜而出,但被人死死抵住,哀求的声音混杂在噼里啪啦的雨声里传入柜中。
阿姐说:“不要出来!”
桑木整张脸胀红,喉咙被掐住,说出口的话是断断续续的碎音,“我……想起来了,那个女人还求……求……我……放过你!”
啪——
封尧狠狠扇了他一个巴掌,“你不配提她!”
桑木什么话也不说,就那么看着他,忽然唇边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
下一秒,天地发出一声哀嚎,地动山摇,脚下土地轰然倒塌,未等封尧反应,两人齐齐掉落。
大地开裂,出现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
身体迅速下落,封尧长唤“长陵”,长陵立刻挣脱魔灵触手飞下裂缝。
飞沙走石,落下的瞬间桑木挣脱,消失不见。
封尧握紧长陵,狠狠刺入一侧石壁,可下坠速度太快,加之深渊下似有器物牵引,嵌入石壁的长陵被下坠的力拉着朝下滑落,与石壁接处迸发电光火石。
封尧重重落下,进紧接着不知什么物什忽然盖在他头顶,挡住最后一丝光亮。
狭窄的空间,喘息声清晰可闻。
封尧动了动手脚,却发现连翻身都做不到。
忽然,耳边想起数道声音。
狞笑、温声细语、还有……求救声。
纵览全局的止渊第一个察觉不对,在发现封尧跌入裂缝后立刻传音将离。
“将离!崽崽被困在三生棺了!”
与烬川缠斗的将离瞳孔一缩,猛地看向烬川,“你既然把三生棺带出来了,还用在尧尧身上!你知不知道三生棺会害死他的!”
三生棺。
浮沉三生,三世终结。
三生棺是用来终结连续转世之人的性命的利器!
“若不是三生棺,你猜我为何要在此处与你缠斗许久?”烬川满身狼狈,但那双紫眸熠熠生辉,带着嗜血的快感,打眼望去只觉被毒蛇死死盯住,阴森彻骨,“将离,你不如猜猜……我在三生棺准备了什么?”
将离脸色难看,指骨被捏得吱吱作响,“什么东西?”
烬川朗声大笑,“当然是那年苍龙渊底……将封尧逼疯的东西!他挣脱不了的……那是活生生的性命……他会再一次被逼疯!而你……也只能再一次眼睁睁看着他死在你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