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族出了一半精锐,与仙兵对峙,虎视眈眈。
红缘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又淡淡收回目光,拿起一撮红线重新拧。
“你不下去?”
桑木走过去,随手拿起一根缠好的红线,刚捏两下。
红缘冷冷道:“别碰我的红绳!”
桑木冷嗤一声,红绳随手扔到地上,嘲讽道:“你缠那么多有什么用?他还会戴在手腕上吗?”
红缘缠线的动作一顿,垂眸,沉默不语。
桑木弯下腰,凑到红缘耳边,低沉的声音如恶魔低语,一字一句道:“红缘,我真该谢谢你,若非你当年出卖他的弱点,我们差一点就毁不掉他的剑心了。”
当年哪怕沐清衍身死,宁泱疯魔,屏障破碎,仅怀一颗剑心的封尧都敢同他们硬碰硬。
若非桑木击破封尧功法的弱点,只怕魔尊危矣!
桑木心满意足看着红缘惨白的脸色,心底恶意涌上。
凭什么他得到的那点微末都是假的,红缘却能得封尧曾倾心相待。
这不公平,所以他也要红缘如他那般痛苦!
“走吧?”桑木道:“妖王传来消息,里面已经闹起来了。”
“不去。”红缘如同一个旁观者,不插手,“我不杀仙族。”
桑木嗤笑一声,“不杀仙族?这么有底线?”想了想,笑道:“红缘,你不会还想着手上不沾仙族的血便能同他回到从前吧?你做梦呢?”
“滚——”红缘至始至终未曾抬眸,只冷冷扔下一个字。
桑木也不恼,继续刺道:“别忘了,他神魂湮灭,仙体陨落……是谁的手笔!”
桑木摇摇晃晃走了。
红缘紧紧攥着一根红线,用力之大,指尖颤抖,啪地一声,红线断连,红缘如梦初醒,他急忙将断开的红线缠在一起,可无论怎么小心,连接处总是有一个疙瘩,挥之不去。
他盯着疙瘩看了许久,苦笑一声。
梵月和微澜出手总算暂时稳住局面,但二人皆知大战并未开始,只因魔尊一直没露面,前锋只不过是几位阁主罢了。
刹那间,风云变幻。
紫云上踏出一道紫影,魔尊戴着面具穿过魔兵,走上前。
一抬手,无上威压铺天盖地而下,梵月顿时被压得直不起腰。
仙兵齐齐被压得痛呼出声。
但微澜却……面色如常。
梵月死死撑着站起,难以置信看着微澜,“你怎么没事儿?”
微澜左看右看,亦百思不得其解,“我也不知道啊。”
威压劈头盖脸,人人波及,却唯独越过了他。
魔尊站在紫云上居高临下,睥睨道:“交出归苍玉和白泽毫,本尊就放尔等一命。”
梵月咬牙撑起结界,“你做梦!”
微澜蹙眉看着云端上的人,但云烟缭绕,他只看到一抹虚影,看不清人脸。
魔灵四溢,聚拢成团,化作漩涡出现在头顶,漩涡吸力极大,却吸了半晌也没有任何动静。
魔尊语气不善,“怎么回事?”
微澜从后面走出,脚下是一堆尸体,“找他们?”
魔族藏魔灵在炸药里面,为的便是让所有人被魔灵控制,以便从内突破,这就是魔族的目的。
“呵,竟被你们发现了。”魔尊长叹一声,“那便都不用留了!”
魔灵自一人而出,化作无数道蜿蜒而下,朝仙兵而去。
梵月撑起屏障,微澜在旁协助。
结界屏障外无数魔灵疯狂击打,却始终击不碎。
是回鸣钟!
回鸣钟再厉害也是自造神器,无法与身怀西陵的魔族相抗衡,梵月撑了足足一个时辰后有了力竭之态,回鸣钟滋滋作响,金光黯淡下来。
梵月快撑不住了,他扭头看了一眼天边,“他们还没来吗?”
忽然!
两道身影从天而降。
霜月横空出世,如巨擘劈下,拦腰折断聚拢成形的魔灵!
两相互撞产生的巨大气力波及两方,魔兵被迫后涌,梵月脚下一个趔趗连连后退,幸而微澜扶了一把才没摔倒。
霜月旋转飞回,将离一把握住。
身旁是抱臂透过层层紫云与魔尊对视的封尧。
封尧的目光落在魔尊身上半晌,忽而偏向另一旁,在厚重的白云上停留,积厚的白云间多了一抹赤色,转瞬即逝。
“封尧?”魔尊笑了声,“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阴魂不散?没有吧?你我差不多快十来日没见吧,难道魔尊不想我?”封尧漫不经心道。
“想你?哈哈哈——”魔尊大笑几声,声音陡然转厉,“当然想你,想你怎么还没死?”
笑声一出,忙着处理伤兵的微澜猛地身躯一震,折身望着那团紫云,神思难辨。
“我暂时是死不了了。”封尧淡淡道:“但你若是见不得我活着,你可以先死。”
魔尊一噎,冷笑一声,“牙尖嘴利。”
封尧轻笑一声,无辜道:“我一向如此。”
“只是不知你看见这个……是否还会振振有词?”
紫云散开一些,露出一个模糊的人影,但魔尊手里的西陵却十分清晰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封尧眯着眸,“又想拿我的残魂威胁我?”
“不不不!”魔尊轻笑一声,指向将离,“本尊要威胁可不是你,而是……他!”
封尧心口一跳。
果然,魔尊紧接着道:“封尧,本尊知道你不怕死,但将离呢?他也不怕吗?”
视线调转,魔尊看着将离,一字一句问道:“将离,你还要再一次看着他如当年那般死在你面前一次吗?”
当年?
刹那间,仿佛时光倒流,将所有人带回那个血色染红一片天的封灵台。
将离面色如常,琉璃瞳底却出现几道裂痕,眼帘低垂,神思难辨。
封尧心一提,一把拉住将离胳膊,小声道:“将离,你别听他的!那些事都过不去了!归苍玉和白泽毫都不能交!”
魔尊手里已然握着西陵和虚明镜,若归苍玉和白泽毫被带走,届时将被处处挟制。
将离含笑拍了拍他的手,安慰道:“吾知道。”
魔尊声音陡然阴冷,“那看来你是不想要封尧的残魂了。残魂若失,封尧活不过三十三岁,但他今年似乎已经快三十岁了。”
将离抬眸,“神器本座不会给,但尧尧的残魂……你也带不走!”
执剑飞身而去,将离立在紫云上,与带着半边面具的魔尊四目相对。
“许多年不见了,不下去看看他?”将离忽然道。
魔尊浑身一震,长眸微眯,“你恢复记忆了?什么时候的事?”
“没多久。”将离垂眸,看向下面四处忙碌的微澜,“他若知道……”
“他不会知道!”魔族声音陡然转厉,“你不说又有谁会知道?在你恢复记忆前,除了他,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再者……你知道了一切,不是照样与本尊为敌?当年神魔大战,那杆枪只差一点!离心口只差一点……只差一点我就死了!死在你手里!”
将离沉声道:“你若不杀尧尧……”
“你觉得可能吗?他生的儿子成了杀我的转机者!我不杀他,我就得死,魔族就要被再次封印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魔尊狞笑两声,“将离,凭什么?凭什么他置身之外,却要将我们都当做棋子利用!你难道不恨他吗?如果不是他,你不会多番失去记忆,成他任意挪动的棋子!封尧不会成为转机者,我也不会被镇压在苍龙渊下!”
将离仰头,鼻腔深深舒出一口气。
他问自己。
真的不恨吗?
答案是恨的。
三十二万年,整整三十二万年!
他尽心尽力为天下筹谋,为万民挡灾,可最终什么也留不住。
被当成棋子随意拔除记忆、篡改记忆,只为了诓骗他继续护佑天下。
唯一一点念想又被一次又一次夺走。
将离不恨吗?
他恨,他恨将他当成棋子的人,也曾恨这个带走封尧三次性命的苍生。
第一世封尧的死换来了神魔停战。
第二世封尧的死换来即将魔镜而出的魔族因养分缺失而再次被迫沉睡。
第三世封尧的死换来人间多五十年的安宁。
所有人都满意这个结果,只有他。
只有他……一次又一次失去了短暂相逢的爱人。
封尧死后的百年,他无数次想毁了天下,可心头那点念想让他不敢动手。
他怕,他怕封尧回来后恨他,所以他忍着,忍着污浊作呕的上天庭,守着封尧在乎的人间。
魔尊愣了许久,忽地自嘲一声,“你与我,终究是不一样的,毕竟封尧活着回来了。只要他在一日,你就愿意糊里糊涂忘却那人加注在你身上的痛!”
掌心翻转,西陵收紧。
将离眸色一动,以为魔尊要损伤封尧残魂,当即剑挑,却不料魔尊手一转,不动西陵,反而一道魔灵直冲而下,朝封尧而去。
封尧背对着两人。
微澜正好走过来看到,瞬间瞳孔地震,一把拉过封尧,自己却来不及躲开,但魔灵却在触碰他的前一刻堪堪转弯,砸在一旁空地上,一片焦黑。
两人齐齐跌倒在地。
封尧怔怔地看着地上那团焦黑,又抬头望向上空。
紫云溃散,方显真容。
封尧看清后,蹙眉问微澜,“君上和魔尊……认识?”
他方才看得真真的,微澜来拉他却来不及躲开魔灵,魔灵却在击中微澜后背的一瞬间硬生生被控制转弯,砸在地上!
微澜不答。
他松开封尧,缓缓起身,目光至始至终未曾离开那张带着半张面具的脸,“你……是谁?”
将离看了魔尊一眼。
魔尊别过眼去,不说话。
微澜的目光留在魔尊颈侧一道粉白极浅的伤疤上,身体猛地一晃,不可置信往后退了一步。
封尧连忙扶住他,“君上?”
微澜充耳不闻,盯着那道伤疤,声音颤抖得不像话,“当年我与故人相约去捣毁一怪物老巢,但因我年轻气盛,一不留神被怪物算计,是故人替我挡下那一刀,却一着不慎伤了颈侧,至此留下疤痕。”
微澜无措道:“魔尊陛下可否取下面具让我看一眼你的脸?”
魔尊哑声道:“取与不取有何区别?”
“当然有!”微澜情绪陡然很激动。
这会儿不仅封尧察觉不对劲,连梵月也觉得古怪。
“微澜,你怎么了?”
微澜甩开两人,飞身而上,他先看了眼将离,见将离面色平静,苦笑一声,“你知道?”
将离欲言又止,侧身让开一条道。
微澜折身,一步一步走进,可他走一步,魔尊就退一步,直至微澜抓住魔尊的手才退无可退,“你让我看一眼?我找了他那么多年都无音信。我就是想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