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笑寒晃了晃自己的脑袋:“这还要从十一年前的江湖比武说起。”
“百年前有两位武学高手,结伴四处游玩,行至东海时,见海中有一块大石,远远望去,就好似一个‘武’字。其时狂风卷起海浪,不住地拍打在巨石之上,巨石岿然不动,气势巍峨。那两人眼见此景,思潮澎湃,对心中武学更有一番新的领悟,当下在海畔拔剑过招。斗到兴起之时,二人忍不住在大石上用剑刻下了自己的名字。后来那两人成为了一代武学宗师,开山立派,也就是现在的成山派和望崇派。自那以后,江湖中人纷纷效仿他们那里比武,这才有了十年一次的东海比武,而武功排名前十的人就可以在那里留下自己的名字。”转头望向拂衣,说道:“我听说在去年的比武中,天水境有一名女弟子登上了排行榜,虽只排在第十位,却是这十人里年纪最小的。”
拂衣点了点头:“是析木师姐。师父说他不愿再参与,但这是江湖中十年一次的大事,天水境不能没人参加,所以派了师姐前去。不过,梅伯伯,你为什么没去啊?”
梅笑寒叹了口气,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伤心的事:“当年那些高手有的早就死了,还有些也渐渐退出江湖了,连你师父也不出现,我去还有什么意思呢?”说着望向谢与灵,神情失落,一双眼睛似乎透过他看到了多年前的那些人。
过了一会儿,续道:“我就是在十一年前的比武中和你父亲认识的。当时我听说极北边的海里有一种鳕鱼,肉质细嫩,乃是珍品中的珍品,所以我连夜收拾东西,一个人乘船北上。谁知竟然遇到了一种怪物,头上长了一根两三米长的角,一看到我靠近鱼群,就朝我游过来了。我拿起鱼竿想把它们赶跑,刚一碰到鱼身上,它一个转身,长角一挑,把我的鱼竿给弄断了,接着往前一撞,立马把船边撞了个大窟窿出来。我这下可吓坏了,生怕把船给撞漏水,赶紧抄起鱼篓砸过去,又有怪鱼游过来,我把手边能扔的东西都砸下去了,那些怪鱼这才暂时退开。幸好那时候刮起了北风,船帆吃饱了风,一股劲南下,我这才躲开了那些怪鱼。”
想起自己在船上狼狈的样子,忍不住偷眼向她俩瞧去,见二人脸上并无嘲笑的样子,心下稍安,又接着说道:“等到再也看不见那些怪鱼的影子的时候,我终于松了口气,这一下又惊又累,倒头就睡。那海浪起起伏伏的,倒是好睡得很呢。”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隐隐听到有打斗的声音,原来正是漂到东海比武的地方了。我那眼皮也不知是怎么的,就像是被糊住了一样,死活也挣不开。就听见有人喊‘快看!海上有个人!’‘这不是梅笑寒吗?他怎么在这?’‘不会是死了吧?’就在这时候,一道暗器划破风声,直扑面门。我想抬手挥开,可怎么都抬不起来。突然‘当啷’一声,暗器掉在地上,有人挡在了我身前。正是你父亲谢无期。原来有人想要趁我昏迷不醒的时候暗算我,这样一来少了一个对手,自己登榜的机会就更大了。”
拂衣冷声道:“与其花心思暗害他人,倒不如好好修习武功,就算通过这种手段得到了天下第一的名头,难道就坐得安稳吗?”
“就是就是,小拂衣你说得对!”
“梅伯伯,那放暗器的人你可知道是谁了吗?”
“我当时心里一急,又晕过去了,后来醒过来才知道那人就是望崇派掌门任自其。”
谢与灵眉毛一皱,有些惊讶,“任自其?十一年前武功排名第八,在去年成为江湖第四的任自其?”
梅笑寒冷哼一声:“江湖第四吗?只怕有些名不副实。”
拂衣又问道:“那后来怎么样了?”
“我不久后就醒过来了,看见谢老弟正在为我输送内力,当时正是比武的关键时期啊,我心下好生感激,连忙开口道谢。突然听到远处兵刃相交,循声望去,有一人正在和任自其过招,小拂衣,你猜是谁?”
拂衣眼睛一转:“是,我师父?”
“正是!你师父看不惯他暗害伤人,这才和他动起手来。后来啊,任自其自然是输给了你师父,我们三人也因此结成了朋友。只不过第二年江湖接连生了许多变故,后来我听说谢老弟因病去世,你师父也性情大变,觉得这江湖没了意思,又寻了地方继续钓鱼。”
梅笑寒想到朋友分别,心下一阵伤感。
拂衣记得师姐提到过师父便是在那之后变得寡言少语的,心里也一阵难过。
一旁的谢与灵更是思绪起伏,十一年前的比武他因病错过,现今再听梅笑寒讲起当年的事,好像又看到了那个仗剑纵酒、侠肝义胆的父亲,又想起当年父亲不明不白地去世,十年来始终不明真相,听梅笑寒的语气显是并不知道什么内情,一阵失落涌上心头。
一时间三人谁也没有说话,火花“噼啪”作响,明亮的火光照在三人身上,却怎么也照不亮那段过去了。
突然间谢与灵心念一动,像是抓住了重要的线索:“梅伯伯,您可认识我义父,虞山派现任掌门俞无涯吗?”
梅笑寒不假思索地答道:“记得啊,我曾在虞山派见过他几次。不过十一年前的比武他并未参加,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的武功很不错,但我觉得他这人有些无趣,所以没什么交情。怎么了?”
谢与灵淡淡地道:“没什么。”
拂衣察觉他情绪不太对劲,猜想他是念及父亲心中难过,又想到他提起义父时的古怪神情,在听到梅笑寒平淡无奇的回答后,眼中难以掩盖的失落,一个荒谬的念头一闪而过,虽不知事情全貌,但情知其中必有古怪。
既然现下他不愿说,她也不想多问,只是抬手挡住了扑向他面颊的几点木屑。
一旁的梅笑寒又开始心心念念着去钓鱼,对他俩全没在意,拉起拂衣:“故事讲完了,咱们去看看鱼儿回来了没有?”走到洞外,寻了个地方,抛出钓竿,静静地等着。
北风越来越紧,谢与灵侧着身子坐在拂衣右边,看着她眼皮开始打架,低声说道:“梅伯伯,估摸着也有半个时辰过去了,还没有鱼咬钩的话,大概鱼也已经休息了,咱们明日再来如何?”
“也是,钓灵活,忌死守,走吧!咱们也回去休息。”
当下三人进洞,各自寻了块平坦的地方,铺上些干草,和衣而睡。
翌日,天刚蒙蒙亮,拂衣醒来就看到谢与灵在往火堆里添木柴。跳动的火光映着他的侧脸,眉宇间似有化不开的心事。
拂衣瞧了眼梅笑寒睡得正香,朝他指了指外面,轻手轻脚地往洞外走去。
谢与灵在身后跟上。
冷风呼啸,河水冻结。
两人望着平静的冰面,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拂衣想起昨晚的事,有些担心谢与灵,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片刻后,两道声音齐声问道:
“睡得好吗?”
“睡得好吗?”
两人相视一笑。
拂衣点点头,“很好。你呢?”
谢与灵道:“我也是。”
“你饿吗?”
拂衣回头看了眼洞里放在一旁的鱼竿,有些惊讶,“你也要钓鱼吗?”
谢与灵摇了摇头,向崖上指了指,问道:“走吗?”
“走啊。”
梅笑寒在睡梦中闻到一阵肉的香气,使劲嗅了嗅鼻子,迷迷糊糊地说道:“好香啊。”睁眼一看,两人正围坐在火堆旁烤肉,忙起身凑近:“哎呦,好肥一只兔子啊!”
两人看着他直勾勾地盯着兔肉,半点江湖高手的样子也没有,心下暗笑。
“梅伯伯,你说兔子那个位置最好吃啊?”
“当然是兔子腿了。”
拂衣递过一条外皮烤得微焦的兔腿:“给。”
梅笑寒拍拍拂衣的肩膀,笑嘻嘻地说道:“小拂衣,你真是个好孩子。”接过兔腿,又朝谢与灵点点头:“你烤兔子给我吃,也是个好孩子。”
二人看着他一脸孩子气地夸赞自己,倒不像是个江湖前辈,反倒好似个学长辈说话的小娃娃。
三人不多时分食完一只野兔,拂衣看着梅笑寒意犹未尽地嘬嘬手指,和谢与灵对望一眼,说道:“梅伯伯,兔子吃完了,我们要去上游的河里抓蛊雕了,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
梅笑寒想起河里小孩的哭声,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低声道:“现在就要去吗?”
“是啊,就算白天抓不到,也好早点去熟悉一下地形。要一起吗?”
拂衣其实明知他心下害怕,不会同往,但若直言二人要离开,只怕他会不情愿,所以干脆问他是否要一起,这样一来他只顾想着自己不要去,两人就更容易离开了。果然听到他犹豫:“我……我……”
“你就留在这里继续钓鱼好不好?”
“好!”梅笑寒本就想说留下,可又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听拂衣替他说出来,当下毫不犹豫地答应。
谢与灵说道:“若是这里钓不到鱼,梅伯伯也不用难过,换个地方,鱼儿自来。”其实是想告诉他不用在这里等二人回来,又怕直说他会觉得是在说他胆小,所以才让他换处地方钓鱼。
当下梅笑寒又给两人详细地说了说洞中的情况,其实只要沿着路往前一直走就是,可他翻来覆去地说了好几遍,隐隐总有些舍不得二人离开。
眼看已经没得再讲,送二人到石道入口处,叮嘱道:“千万要小心啊,实在抓不到就赶紧回来,我烤鱼给你们吃。”
两人点了点头,虽然只和这个有点孩子气的小老头认识了一天,可真要离开了,倒也有些舍不得。
两人晃亮手中的火折,相视一眼,朝前走去。
微弱的火光照进昏暗的石道,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