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这条路回到虞山派,仍需四五个时辰,眼见天色已晚,谢与灵决定还是先在客栈住上一晚,明日再回去。
客栈不大,只是个容过路人歇脚暂避的住处。谢与灵只要了份青菜豆腐下饭,从山南客栈那伙人身上搜到的银两本就剩下不多,在分别的时候他又把剩下的大部分都留给了拂衣,更显得捉襟见肘。
不过此时黑夜寒冬,屋外大雪纷飞,北风呼啸,屋内烛火晃动,青菜白饭,他倒也吃得津津有味。
吃完饭后,他回到屋内准备休息,在床上躺下不久,借着白雪反射出的光,看见窗外一人黑影迅速闪过。
谢与灵认出那是虞山派弟子。
平日里派中明岗暗哨只是在分布在山路附近,但此处距离虞山仍有几百里,不知山上发生了什么,竟然如此戒备。不过转念一想,也有可能是门中弟子奉令下山办事,事情紧急需连夜赶回。
但内心深处,他总隐隐觉得或许此事和自己有关。
第二天一早,谢与灵醒后选了角落里一张桌子吃早饭,其间一直留心进进出出的人们,并没有昨晚见到的那个身影,又问一名伙计:“昨晚入夜后可还有其他人前来住店?”
伙计摇摇头:“您就是昨天的最后一位客人了,那么晚了,哪还有人在这雪天里出门啊。”
谢与灵谢过之后,牵了自己的马,径往虞山去了。
虞山派位于一处峭壁背部,山路陡峭,自山脚上去,寻常人脚程快的话,也要将近三个时辰,门中弟子常年沿此路上山,入门两三年的只两个时辰便能登顶,谢与灵自幼在这里长大,再加上轻功不错,一个时辰便已回到了派中。
山顶几十座房屋依势而建,由高至低,门中弟子功夫浅的就住在下面的屋子里,修为深厚的则住在上面的房间,按次排开。
门派中每三年便在峰顶进行一次比试,届时再按武功高低分配住处。能从低处换到高处的人自然开心,但也有输给年轻弟子而被迫下去的不甘心的人。
其实在谢无期当掌门的时候,虞山派并无这样的规矩。可是当年他突然离世,谢与灵年纪尚小,众弟子一时也不知推举何人。后来有人提出掌门应当由能者为之,既然江湖中有石榜定高低,那派中也可用比武决胜负。入门满五年的有意者皆可上台比试,最终谁能站到最后,那便是虞山派的新任掌门。
俞无涯少年时被谢无期偶然间救下,加入门中,两人交情甚好,派中早已有人嘱意他为掌门,在比武中更是没有对手,最终顺利住进峰顶。自那以后,便留下了以比武定住处的传统。
谢与灵的住处则是在自高处往下数的第二排,仅次于掌门房间。但这并不是门中弟子体念他是谢无期的儿子,而是他自己参加比试实打实的结果。
刚到房门口还没来得及进去,就听到有人喊他:“与灵,你回来了,掌门说见到你回来之后让你去他那里一趟。”
说话的人正是师兄张钧天,他在九岁时便已拜入师门,算来已有十五年了。
眼看他来的方向,应当是刚从俞无涯那里过来,谢与灵问道:“师兄这是要下山去吗?”
“掌门让我去考教下面师弟们的武功,看他们最近可有进步。”
“那师兄快去吧,我这就去见义父。”
“好。”说完往山下走去。
看着他的身影渐渐走远,谢与灵才转身进屋换了件衣服,准备去见俞无涯。
刚到屋前,还未扣门,一阵风刮过,房门自内唰地一声打开了,谢与灵忙向旁边避开,才不至被掌风带到。
屋内传来一道游刃有余的声音:“与灵,进来吧。”
谢与灵进屋后转身关上房门,心道:方才来的时候已经尽量放轻脚步,掩盖气息,但仍是被轻易发觉了,单从刚刚的掌力来说,义父的功力又有所精进,不仅在梅笑寒之上,更远胜万里醉。
谢与灵恭敬地躬身行礼,在俞无涯点头之后,才在下首一张木椅中坐下。接着将自己被人追杀上山、客栈遇敌、脱险后再上鹿吴山的事情详细地说了,只不过隐去了遇到拂衣的事情。
俞无涯听后皱了皱眉头,满脸担忧地说道:“你这一路一个人辛苦了。”
不知是否是错觉,谢与灵总觉得这句话格外加重了“一个人”这三个字,心头一紧,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地说道:“我学艺不精,还是让客栈中那人逃掉了。”
俞无涯摇了摇头,表示并不介意,问道:“你觉得那人武功如何?”
谢与灵不解他为何有此一问,只得照实回答:“内功扎实,对敌经验更是丰富,尤其轻功最为出众,在我之上。”
“派了这么厉害的人来杀你,看来鹿吴山背后之人很不希望有人知道他的事。”
谢与灵心道:但那人似乎并不想下杀手,若是真想取我性命,为何最后又要逃跑?不过看着俞无涯饶有趣味的神情,思量再三并没有问出口。
他始终记得自己这次下山的目的,说道:“但我并没有探查到此事和父亲的死有什么关系。”
俞无涯思索了片刻,问道:“若你的秘密被人察觉,你会怎么样?”
“义父是说,我父亲很有可能是发现了鹿吴山的事情,才被灭口。”
“不过这也只是我的猜测,究竟真相是什么,看来还是要找到背后之人才能知道。”
“义父,我有一个疑问,还请义父解答。”
俞无涯看了他一眼,已然猜到,“你想问鹿吴山的消息是何人告诉我的?”
谢与灵点点头,鹿吴山原本长年人迹罕至,甚少有人注意到,若不是有人提醒,倒也不易被人发觉,可既然有消息送出,那从送信之人入手,是眼下弄清真相最好的办法。
俞无涯有些无奈,“这倒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只不过这消息是从咽蝉阁得来的,我也派人去打听过,但那里的规矩,只卖消息,从不透露来处,我也没有办法。”
俞无涯见谢与灵沉默不言,续道:“那咽蝉阁阁主脾气古怪,不喜别人打扰。三年前有人为了消息威胁她,第二天江湖中便传出了那人的悬赏,一周后尸体就出现在了咽蝉阁门前,还是少招惹此人为好。”
可谢与灵却偏偏不是那种闻言便会退缩的人,若是好言劝他前去,他多半会觉得其中蹊跷,更会小心行事,但既然此事危险,那也就意味着有很多机遇,他反倒更觉得非要参与不可。
这古怪的性格他自己清楚,俞无涯自然也知道,虽明知是激将法,但只要有一丝希望,仍会义无反顾地前往,毕竟只有这样,事情才够有趣。
谢与灵笑道:“义父您可是如今的江湖第一,难倒还会怕一个咽蝉阁吗?”
“双拳难敌四掌,又何必招惹不必要的敌人呢?”俞无涯顿了片刻,接着说道:“这几天你也辛苦了,先回去好好休息吧,毕竟只有养好了精力才能早日查明真相。”
谢与灵点头答应后,转身打开房门离开了。
俞无涯望着门口,待脚步声走远后,手指轻扣了两下桌子,窗户突然从外打开,一道黑影倏地跳进屋子,单膝跪地,低声道:“师父。”
俞无涯轻抚了一下被漏进的风吹动的衣摆,缓缓说道:“轻功不错。”
那人未得命令起身,仍是跪在地上道:“多谢师父夸奖。”
俞无涯抬了抬手,示意她站起,望着门口的方向,问道:“江洵你说,他为什么隐瞒遇到那姑娘的事?”
江洵站在原地,想了片刻:“或许是担心她。”
“是吗?”俞无涯摸索着手中的信,意味深长地道:“谢与灵是这样的人吗?”手一用力,那信封上的黑蝉转眼间化为粉末。
他收回视线问道:“柳梦有消息了吗?”
“暂时还没有,从虞山到风白楼大约要十天,脚程快的话,明天应该就到了。”
俞无涯递给她一封信,“你去咽蝉阁送完消息后,去找柳梦会合。楼主是个有趣的人,小心些。”
“是。”江洵接过信件,打开窗子,一个纵身,消失在云雾之间。
俞无涯舒了口气,露出一个满意笑容。
“好戏终于开场了,各位可千万不要让人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