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我要搬家了
皇宫
御书房内,永明帝正怒容满面地来回踱步,宽大的袍袖随着他用力踩踏的步伐左右摆动,原本堆积在御案上的奏折被无情挥落,墨迹未干的纸张凌乱地铺了一地。
“岂有此理!”猛地停下脚步,永明帝双手握拳,虎目圆睁,对着空气咆哮:“朕派遣郑禾下西洋,乃是为了宣扬国威、互通有无,此乃利国利民之大事!他们在后方诸多掣肘,处处设限,朕为了大局忍了他们,他们可倒好,出航的时候不尽力,眼见船队即将平安归来,带回奇珍异宝、和璧隋珠,就一个个的马上开始写折子哭穷,要钱要物!生怕晚了就被别人抢先,没自己的份儿!像话么?!”
大太监王宏景低着头,身体因恐惧而微微颤抖,“陛下息怒……”
“息怒个屁!”永明帝气极,眼中怒火更盛,”还有那帝琦昀!居然在此时散播谣言,蛊惑百姓,称船队带回了疫病,妄图阻止郑禾入港,简直是居心不良!那船上有什么?有番粮!有能在旱地里播种的番粮!是能活人命的东西!他居然污蔑朕为了几颗珊瑚树就不顾百姓死活,非要让疫船靠岸!简直可恶至极!”
“陛下……”
“朕当年放他一条生路,本是顾念亲情,想给兄长留下最后一丝血脉,不成想他竟如此不知好歹,变本加厉地与朕作对!自以为躲在暗处煽风点火就能动摇朕如今的地位?简直是痴心妄想!”永明帝越说越气,猛地抬脚踢翻了身旁的香炉,铜器撞击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袅袅升腾的烟雾瞬间消散。
王宏景吓得浑身一颤,连忙俯身叩首,额头紧贴冰冷的地面,“陛下息怒,龙体要紧啊!那人此举确实令人发指,但您若是气出个好歹来,岂不是正遂了他的心愿?老奴冒死进谏,还请陛下消消气,莫要因为贼人气坏了自个儿的身体。”
永明帝深呼吸,试图压下心中怒火,可眉宇间的阴霾丝毫未减,他缓缓坐回龙椅,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扶手,目光紧紧盯着跪在地下的王宏景,声音冰冷:“传朕旨意,命锦衣卫……”
命令还未下达,紧闭的门扉外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陛下,臣请见。”
是陆启渊,他亲封的锦衣卫指挥使。
若换了其他大臣或是太子,永明帝绝不会轻易地允许来人在此时觐见,但陆启渊不同。
“进来吧,”挥手示意王宏景退到一旁,永明帝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但声音里仍带着难以掩饰的愤怒,因此语气显得有些生硬,“渊儿,你怎么又来了?”
随着话音落下,门被缓缓推开,陆启渊步伐沉稳地踏入殿内。
他神色平静,仿佛并未察觉到书房内紧张的气氛,对满地狼藉也视而不见,行了一个标准的臣子礼,“见过陛下。”
“行了行了,免礼,就你规矩多,何事?”永明帝再不耐烦也依然尽可能的用最友善的一面对待他,“用过午膳了?”
“是。”
“和你养的小泥鳅一起?”
“是,”陆启渊道:“小泥鳅托我来给陛下送银子。”
永明帝乐了,“送银子?”
“嗯。”陆启渊掏出一叠银票。
数目不大,放在平时兴许真无法入永明帝的眼,但今天,现在,此刻,这些钱却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接过银票,拿在手里随意打量一番,心中怒火稍稍平息,“那小泥鳅怎会如此懂事,还知道给朕送银子?莫非是想买自己的命?这点钱可不够,加上你昨日送来的两套石墨笔也不够。”
陆启渊神情不变,依旧用公事公办的态度说道:“回陛下,小泥鳅说陛下肯定不缺钱,缺的是一份诚意和心意,他受锦衣卫照顾,也是间接从陛下那里得了恩惠,自己虽出身卑微,却也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所以特意嘱咐我,将近日,以及将来所得利润的三成,都送入内库供陛下使用。”
永明帝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好一条懂事的小泥鳅!倒是比那些整日里只会哭穷的大臣强多了!”笑声在御书房内回荡,原本凝重的气氛稍有缓解。
然而,笑声过后,永明帝的脸色又逐渐沉了下来,他摆了摆手,说道:“罢了,你且将这银票收好,告诉小泥鳅,心意朕领了,但这钱还是留着他自己用吧。你今日二次入宫,可有要事?”
“算不得要事,只是小泥鳅催得紧,臣便来了,”陆启渊不卑不亢得从怀中掏出两张图纸,“他说,若能麻烦工部将此物造出来,或可造福百姓。”
永明帝闻言,当即将心中不快扔于脑后,接过图纸仔细看了看。
“净水器?”
图与文一看就出自陆启渊的手笔,应是他根据唐阙千口述绘制而成的,简洁明了,没有多余的废话。
“时下百姓饮水,多依赖井水与河水,或直接饮用,或放置两三天。如遇大雨,水中常伴有泥沙、杂草、碎石、动物死尸等异物,便会投入明矾,待其沉淀后再饮用,少有烧开至沸腾之水,”陆启渊道:“小泥鳅说,明矾有微毒,长期或过量服用易在体内堆积,造成恶心、骨痛、贫血、便秘等症状,所以他才想用此物过滤水源,臣算过制造成本,不高,但其中所需材料若由工部统一采买调度,价格可以压得更低,普通百姓亦可买得起,用得起。”
“又搁你们锦衣卫的店里卖?”永明帝调侃道:“朕听说,以往路过你们‘便利轩’恨不得吐两口再走的书生们,如今可是快把你那小店挤爆了。”
陆启渊摇头,“小泥鳅说了,这个不给我们,他其实希望可以由朝廷出面,在平民聚集的地方建造几个大些的‘净水器’,既方便百姓又彰显天子仁德。百姓用了干净水,少生病,减轻了家庭的负担,肯定念着朝廷的好,若陛下觉得这主意还行,要赏他,他便厚颜请赐,将其中一处‘净水器’建在他二娘家附近。”
二娘?永明帝想了想,那位被下狱的前户部侍郎曾有过三位妻子,其中第二个娶进门的因生不出男孩被早早赶了出去,和案子没牵连,锦衣卫报备过,放了,唐阙千似乎得到过她的关照。
“是个孝顺孩子,”永明帝道:“准了。”
“谢陛下。”陆启渊微微颔首。
或许是皇上心情真的好了些,他不再为难大小太监,带着陆启渊去了御花园,王宏景赶忙吩咐干儿子收拾御书房,自己则跟在两人身后十几步外,随时等待伺候。
永明帝漫步在御花园中,午后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落,形成斑驳的光影。他负手而行,看似悠闲,实则心思深沉。陆启渊安静地跟随其后,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显得疏远,也不至于冒犯。
“竹筒、鹅卵石、棕树皮碎屑、细河沙、贝壳粉、粗麻布……都是些寻常可见的东西,这‘活性炭’是何物?不是普通的煤炭?”
永明帝开口询问,陆启渊早有准备,答道:“将木头、果壳等原料高温碳化,然后用蒸汽扩大其孔隙,使其具有吸附性,可重复使用。”
“他连这个都知道?不是一直关在院子里?”
不止永明帝有疑,连陆启渊也不得而知,根据手下回报,唐阙千这十几年的确从未离开过唐家后宅,几乎不与外界接触。
可他的见识却远超常人,不说这活性炭,就那铅与明矾,恐怕整个大成朝都没几人敢断言,是有毒的。
“要不是他瞎了眼,做出来的东西又都有益于百姓,朕指不定得把他当个妖怪架火堆上烤一烤,”永明帝笑道:“你说他是不是被砸了以后,让哪路小神仙附体了?”
陆启渊没有马上接话,而是顿了片刻才道:
“陛下说笑了,小泥鳅虽有些与众不同,但终究是血肉之躯,魏清轩看过了,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恐撑不过半年。”
“半年?”永明帝停下脚步,”怎么回事?前几日不还好好的?”
陆启渊单膝下跪,“臣之罪。”
“起来说话,”永明帝托住他的手臂,不满道:“说了多少次,别学那些老古板,你我叔侄无需如此,便是那唐阙千站你面前碍眼,你一刀把人砍了,叔叔也不会怪你。”
陆启渊站直身体,却依旧低垂着眼睑,掩住眸中某些复杂的情绪,“那日他被砸破脑袋,险些丧命,为报恩,露出一手绘画绝技帮锦衣卫破案。臣观此人聪慧,以往在狱中表现却不显山露水,想是有意藏拙。”
前户部侍郎长子唐淮谨外逃,锦衣卫正发愁没有线索,恰好赶上唐家兄弟不睦,大打出手,唐阙千被牵连其中,脑袋挨了重击。
当时情况危急,他为了自保,不得已展示出过人的才能,陆启渊察觉到这一点,便顺势向他提供庇护,同时也想看看这位常年隐于深宅的“废人”是否藏着什么秘密。
“他身体虚弱,若细心调养三年五载,或可痊愈,但臣那时急于破案,便让魏清轩使了虎狼之药。”
用药后,人会变得异常亢奋,几乎察觉不到自身伤痛,代价则是大幅透支健康,随时倒下。
陆启渊本意是想趁着他和家人闹翻的机会获得有用的口供线索,用完便丢,不想,唐阙千的内心却异常强大。
姑且不论他“失忆”后的表现是否为伪装,单说失明这一点,普通人该有的慌乱、脆弱、恐惧都很难在他身上寻到影子,尽管他一再声称自己很害怕,但陆启渊不觉得能唱出《狂》和《孤勇者》的人是个胆小鬼。
“不记得自己是谁,因何入狱,也对许多常识一知半解,可有时候又聪明的过分,说出来的话常令臣等钦佩不已。”陆启渊道:“看不惯恶者行凶,对弱者报以同情,他曾向臣提出,希望受害的女子们可以学习医术,成为女医,因为医者受人尊敬。”
即使眼盲,依然心系百姓,做出许多利于民生的小玩意,尽自己绵薄之力改善普通人的生活。
“他的眼睛也是你做的手脚?”永明帝忽然问。
“是。”陆启渊很坦诚。
“后悔了?”
“……是。”
永明帝背负双手,带着他继续在花园中漫步,“渊儿,你觉得这朝堂上是好人多,还是坏人多?”
作为锦衣卫首领,陆启渊对每个大臣的底细都十分了解,便想也不想答道:“忠臣有,然私心者更多。”
“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永明帝笑道:“你可知是哪一点?”
“有用。”
不论奸臣、能臣、忠臣,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皇帝觉得把他放在那个位置上,非常有用。
永明帝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道:“正是如此。这朝堂上的臣子,无论忠奸善恶,只要能为朕所用,便是他们的价值所在。同理,那唐阙千虽出身于罪臣之家,本人亦是疑点重重,但他对你有用,所以你对他宽容照顾是好事,无法信任他也不是错事。一件趁手的工具,不小心弄坏了,感到懊恼是人之常情,无需介怀。”
“……是。”
永明帝突然大力拍上他的双肩,“当然,你若是没把他当个物件,当成个人,后悔害得他短命,叔叔我就更高兴了。渊儿啊,我也不要求你娶什么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了,能找个贴心人陪你过日子,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
“这样,等下让林冉、魏威和你一起出宫,看看那小子还有没有得救,魏清轩的医术比他爹还是差了点。”
陆启渊刚要谢恩,就听永明帝喃喃自语:“那小泥鳅懂的东西还挺多,不知道能不能让男人生孩子,其他人无所谓,关键是他自己能生就行。”
“……”
似是看到陆启渊无语的表情很好玩,永明帝大笑出声:“你这副样子真是一点也没变,像极了小时候,每次逗得你说不出话来就抿住嘴沉下脸,闹我别扭,哈哈哈。”
陆启渊默默偏头,身后跟着的王宏景悄悄松了口气。
永明帝笑得分外畅快,眼中满满皆是回忆,“不过啊,这也说明你对叔叔还是跟以前一样亲近,没有因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疏远了朕,朕很是欣慰。”他顿了顿,又说道:“渊儿,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朕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是。”
“嗯?”
“知道了,叔父。”
“这还差不多,”永明帝伸了个懒腰,“刚才翻你送来的密报,险些给朕气死,还好是膳后看的,不然连午膳都不用吃了。”
话题忽然转到政事上,陆启渊神色变得严肃起来,“陛下无需为此事烦心,属下已有安排。”
“你办事我放心,”永明帝语气中带着几分赞许,“朕知道你向来稳重,但有些事情还是得提醒你——穷寇莫追,左右都十年了,他再闹腾也掀不起什么浪花,你还年轻,就是磨也能磨死他,万不可冲动。”
陆启渊点头,“是,属下明白。”
永明帝点点头,“你能这么想就好。还有,关于那净水器的事,贺维爵不是在你那儿关着,自去找他商议,朕只让他在里边住几天,又没罢了他的官,老小子别想偷懒,继续给朕爬起来干活,此物能造福百姓,朕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看到成效。”
“是,属下回去后就去见贺大人。”陆启渊恭敬地回答。
永明帝又想起了什么,说道:“对了,小泥鳅的二娘和他三个姐姐那儿,你多关照点,莫辜负了他的心意。”
陆启渊应声答道:“是。”
此时,御花园中的花香随着微风飘散,永明帝的心情似乎终于平复了,他望着远处的宫墙,缓缓说道:“走吧,回去继续处理那些烦人的政务,一群王八羔子,敢跟老子要钱,看老子怎么收拾他们!”
军营里出生长大的永明帝不改本色,把他惹急了,想必那些写折子要钱的大臣们不会好过——想花他的钱?那可得好好掰扯掰扯了。
两人大步流星的朝御书房走去,此时正是午后,阳光明媚,金色的光芒落在他们身上,将二人锦服上的龙纹刺绣映得熠熠生辉。
唐阙千没想到自家陆大人进了一趟宫,不但请回来俩太医,还顺道把他头疼的胶水问题解决了。
“鱼胶?”
以鱼鳔、明胶、蛋清为主要原料,多次炖煮搅拌,经过不断的调试和观察,最终得出质地均匀的胶水。
“妙啊~哪儿来的方子?”
“宫里。”
“宫里还有这好东西!早知道就不跟郑银子吵了,吵的我头疼。”唐阙千兴奋跳了起来,
结果一个没站稳,直接扑到陆大人怀里。
陶咏已经懒得吐槽他第几次投怀送抱了,只能无奈开口,“祖宗,悠着点,您还记得自己是个病患么?”
“忘了,”唐阙千的脸皮比城墙还厚,”快去通知郑大人,让工匠们给安排上,明天见成品后天咱就预售。”
“还是老样子?限时、限量卖高价,普通款白送?”陶咏问。
“当然!冤大头的钱不赚白不赚,我和郑银子商量好了,这次限量款弄陶瓷的,精细点,卖五两银子一支!”
抢钱啊!屋内众人面面相视。
冤大头一号林太医默默把自个儿的限量石墨笔揣袖子里,冤大头二号魏院判轻咳一声,“小公子不去户部可惜了。”
唐阙千非常不谦虚的收下赞美,同时科普早晚刷牙,勤换牙刷的益处,同时表示希望太医署能把牙膏搞出来,大家有钱一起赚……呸,不是,表示大家要共同努力为提高人民的生活质量而奋斗!
“小子志气高,难怪陛下让老朽专门跑这一趟,”林太医乐呵呵亮出一排银针,“躺回去,趴好了。”
“又扎针啊。”不怕疼,怕痒,那针尖细细小小的,让他忍不住想挠。
“别乱动。”陆启渊把人按住,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主动提起鱼胶是怎么来的。
交代完正事后,永明帝看他要告辞,顺嘴提了一句:净水器朕很喜欢,告诉小泥鳅,让他好好养病,别瞎折腾了。
陆启渊回答:怕是闲不下来,为了用胶的事跟臣手下的千户吵了好几天。
永明帝:他又想搞什么?
陆启渊:牙刷,杨柳枝戳得他腮帮子疼、牙龈疼,再不把牙刷弄出来他就要绝食抗议了。
永明帝:啧啧,怎么比朕还娇气?毛病~
一直候在旁边的王宏景适时发言,“陛下,指挥使大人,或许老奴可以帮忙。”
有品阶的大太监并不一直住在宫里,无需轮值的时候可以出宫陪伴家人,偶尔,王宏景也会黏上胡子四处走走,像个寻常百姓那样逛逛集市,看看民间的新奇玩意儿。
这黏胡子的胶,因靠近嘴部,难免吃到肚子里,所以一直很有讲究。
唐阙千听闻是王公公提供的胶水方子,心中对这位大太监生出几分好感,他虽没见过王宏景本人,但从方子的巧妙程度来看,知晓此人定是个心思细腻且富有智慧的。
能跟郑和当同僚,肯定是个厉害人物,貌似也下过西洋?可惜历史学的不好,记不住太多人名,应该有这位王公公一份吧?
唐阙千心想,与他交好,肯定没坏处。
“宫里真是卧虎藏龙,若有机会,我一定要当面致谢。”趴着没有安静两分钟,又问道:“那位贺大人又是谁啊?”
“工部尚书,因水利问题被陛下扔进诏狱思过,”陆启渊摸摸他的额头,“还在烧。”
唐阙千非常无所谓,“不妨事,想是累着了,多睡几天便好了。”
他并不知晓自己的身体状况,只当御医是来帮他调理身体的,至于为什么要在背上扎一排,唐四郎表示他又不认识穴位,兴许是排毒呢吧,受寒了,得排寒毒。
头上挨那么一下,头晕乏力都是正常现象,发烧一定是白细胞在努力奋斗啦,当时还没整出酒精呢,说不准有点小感染,不过唐阙千对此并不担心,还从未听说有谁刚穿越一个多星期就挂了的,当然,挂了的也没机会说。
只是吧,他觉得那个不知身在何处的”系统”肯定不会让自己这么轻易就嘎了,因此毫无心理负担。
殊不知,他的豁达落在别人眼里反而隐隐有种难言的悲伤。
天妒英才啊,这么一个天才少年,马上就要香消玉殒了,唉~
“需静养,”魏院判方才已经给他把过脉,翻完医案后又查看他的面色、眼底、舌苔,确认他的病情确实不容乐观,“北镇抚司环境嘈杂,不适合他养病。”
这个问题好解决,陆启渊在京郊有处院子,随时可以把人移过去。
“我能离开?”他不是死囚来着?
唐阙千心想:皇上开恩了?这几天的努力果然没白费。
“自然,”陆启渊说道:“陛下特批的。”
反正是个小瞎子,想跑也跑不了。
换作其他人,此时就该跪地上谢主隆恩了,但唐阙千的反应却是,“我能不能不走?”
指挥使大人笑问:“害怕?”
“嗯。”唐宝宝乖乖点头,”郊外院子肯定没这里人多,我看不见,心里本就瘆得慌,如果再听不到人声,会疯的。”
“不嫌吵?”
虽然指挥使可享有独立院落,但外边的声音拦不住,锦衣卫昼伏夜出的探子多到数不清,往往后半夜都不得清净。
“不嫌。”唐某人想的却是,这算啥?祖宗们,你们怕是不知道,后世年轻人就没几个能在午夜十二点前睡着的,熄灯躺床上都能玩半宿手机。
在这里,早上除了有人催他按时吃药,根本没人管他睡到几点,就是他特别有精神的那几日都能一觉睡到晌午。
陆启渊听他如此说,心中微动,略一沉吟便道:“也罢,既不愿去京郊,那……可愿住到我府上?离此不远,门外就是集市,逢年过节更是热闹,吵了也不怕,院子深,你换个屋睡觉就成。”
“可以么?”唐阙千好奇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期待,“我可以住你家?会不会太打扰。”
“不会,就我一个主子,我说了算。你想做什么都行,没人扰你,若是闷了,还有个小戏班给你解闷,李达、魏清轩他们散值路过也能进去看你。”陆启渊温良得像只引诱小红帽的大灰狼,可惜唐四郎看不见。
陶咏忍不住暗自计较:大人府上何时养过戏班子了?得,这差事等会儿肯定落自己头上,需得想想去哪里挖人了。
“记得按时吃药,莫要再偷偷倒掉,”陆启渊在唐泥鳅脑门上轻敲一记,“你说想要屋里有点绿色植物,我给你寻了两盆花,你倒好,把精贵药材全送它们喝了。”
唐阙千撇嘴,“那药苦得很,您让我喝鱼腥草水都比这个强。”
一旁魏清轩的老爹,魏院判闻言笑出声,“小公子真想喝鱼腥草熬的汁水?那本院判这就调整药膳单子,给你加道汤进去。”
林太医也点头附和,“老夫也重新拟个方子,让他试试。”
唐阙千听了,顿时五官扭作一团,“别别,我就开个玩笑,多谢两位大人,这鱼腥草就不用加了。”
“行了,别贫嘴。”陆启渊打断他的话,转而问道:“除了铅和明矾,你可还知道哪些东西有毒,不妨和这二位大人说了,也好让他们回去研究。”
“这个嘛~”唐阙千认真道:”每次都不是我主动想到的,只是正好你们提了我才想起来,一时怕也答不全……不如你先告诉我,日常生活会接触到什么,或许我能回答一二。”
陆启渊略一思索,道:“那便说些常见的,如家中用的朱砂、雄黄,还有那砒霜,都是人们常提起的有毒之物。”
唐阙千闻言,接口道:“朱砂和雄黄我知道,多是外用,若内服确实需谨慎。至于砒霜,我记得似乎与某种矿石有关,具体却想不起来了。”
魏威捋了捋胡须,缓缓说道:“小公子所言不错,砒霜确是由矿物提炼而来,其毒性剧烈,少量即可致命。还有那水银,也是大毒之物。”
林太医也点头称是,“除了这些,还有断肠草、鹤顶红等植物类的毒物,在民间传说中也是赫赫有名。”
唐阙千想了想,“你们都知道的我就不必说了,只说些你们可能常用但不重视的,比如……青铜酒具和建房子用的彩绘涂漆。”
魏威与林太医对视一眼,皆露出了然之色。魏威道:“青铜是由紫铜加入锡或铅烧制而成的,这个记下,以后当注意,锡可有毒?”
唐阙千摇头,金属锡的化学性质较为稳定,常温下不易氧化,后世常用锡制品来包装食物,只要不跟其他东西随意炼制成有机化合物,锡几乎是无害的。
“那就好,涂料呢?”林太医问。
“这个,其实我也不太确定,但防患于未然吧,不知市面上通常使用的清漆和颜料可有刺鼻的味道?”
唐阙千不知道甲醛在古代叫什么,但肯定它已存在许久,即便这个时代的清漆都是纯天然的,绿色安全又环保也无所谓,反正他只是提个醒,又没害人,算不得什么大事。
陆启渊见几人聊得投机,也不打断,等林太医收了针,默默帮他的小泥鳅穿好衣服,才开口:“四郎所述之事便请两位大人回去后再仔细研究吧,天色不早,他该休息了。”
魏威和林太医齐声应下,随后又叮嘱了唐阙千几句关于用药和休养的注意事项,才告辞离去。
待二人走后,陶咏也退出去,唐阙千才“看”向陆启渊,笑道:“四郎?”
“那我唤‘阿千’可好?”陆启渊凑近,“或者叫你‘小雀儿’?‘小泥鳅’?”
“比猴子好听多了,”唐阙千挑眉,“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背地里都喊我小猴子。”
“谁让你吃不胖,”陆启渊捏他的脸,“一点肉都没有。”
“我也不想啊,”唐阙千很无奈,“这不是被虐大的么,想必这个年纪更不好吸收了,唉,得过且过吧~”
趴床上,装尸体。
“也不想着长高了?”陆启渊。
“想~”唐阙千又来精神了,“明天我就抓着门梁练引体向上。”
“老实点,”陆大指挥使在他身上肉最多的地方拍了一巴掌,“明天我让管事的先收拾好屋子,你和陶咏晚点过去,喜欢什么物件?都给你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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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要求,您随意,我都行。”唐阙千又想去鼠一鼠了。
陆启渊揉揉他毛茸茸的脑袋,微笑,“这可是你说的,那本使就‘随意’安排了。”
彼时,还不知自己即将掉入什么陷阱的小泥鳅傻乐,“好的,大人,都听您的。”
“很好。”陆启渊最喜欢听话的小猎物了,哪怕某一天,猎物真的变换成猎人,也不会改变自己对他的这份喜爱。
他决定了,哪怕只是一件趁手的工具,只要自己喜欢,那他就是无价之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