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瓶里,那个女人探出了一个头,脸色苍白,神情麻木。她第一句话就是:“都是我干的,与旁人无关,你们要处罚就处罚我一个人,要杀就杀了我吧。”
说着,她就闭上了双眼准备受死,完全是一副引颈就戮、从容赴死的模样。
阿山站了起来,他走到那花瓶女人的前面,挺起胸膛,想要顶天立地,可是无论他站得多么直,都不会有这只花瓶高。
阿山坦然地道:“她是被操控的,那个时候她并没有自己的意识,我才是那个拐走小孩的帮凶。所以你们要罚,罚的也应该是我。”
萧随看着眼前两个人争先恐后抢着认罪的场景,冷笑道:“你们俩还挺谦让嘛,搞出这种事情来,丢了那么多孩子,你们以为对方都能跑得了?”
他本来心里就不爽,看见眼前这种场景,就更加不爽了。
烛龙心把萧随拦着,给了他一个眼神:待会儿还要问出线索,要是这两个人听了这话抵死不从、不老实交代怎么办?
萧随也给了烛龙心一个眼神:那我唱白脸,你唱红脸,这不就行了?
而在人群中央,应忧怀悄悄翻了一个白眼,无人在意。
烛龙心接受到了萧随的视线,对面前的两个人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你们现在仔细去讲,如果是被操控的,如果是情有可原,我们也并不是不分是非的人。”
毕竟这事还牵扯到那些诡异的蜘蛛,虽然刚刚的那只看起来很弱,都没有施展梦境的能力,但这种诡异生物连一些修仙者都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去对付,那就更不用说这些没有灵力的普通人了。
阿山听了烛龙心的话,顿时觉得有希望了,他立刻振奋了起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那个花瓶中的苍白女人,对众人缓缓开口道:“其实你们应该也看得出来,我和她都是畸形人,我今年已经四十岁了……“
众人不由得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可以四百岁,可以四千岁,但怎么就是四十岁!
毕竟从外表看来,阿山这么矮,又瘦又小,完全是小孩身高、小孩体型,而且长相又是如此稚嫩,除了皮肤略微显得有些粗糙之外,根本就认不出他已经是个四十岁的成年人。
此时烛龙心也想起来了,自己之前还说过这个“小孩”像应忧怀,他有些懊恼地抹了一把自己的嘴巴。
现在看来,这“小孩”哪里是少年老成啊,明明是中年少成、老年少成啊!
烛龙心悄悄转动眼珠,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自己身边的兄弟,原来这个小孩根本不是小孩,也怪不得之前应忧怀要生气了,换谁来被这么比,心里都不会开心的。
阿山低下头,回避掉了不远处掌柜那心碎一般的视线,“之前,我和她是一个杂耍班子里的,她唱歌好听,我嘛,我不会什么东西。”
说着,刚刚宋佳宜抓到的那只猴子就挣扎了起来,她将猴子身上的绳子解开,猴子往前蹦跶了两下,一跳就跳到了阿山的肩膀上。
阿山摸了摸那只猴子的脑袋,苦笑道:“我除了个子矮、三寸丁,浑身上下也只有这只猴子了。吉祥儿,来,给大家作个揖,祝大家恭喜发财、喜庆吉祥。”
那猴子很听阿山的话,阿山一说,它就从他的肩膀上跳下来,猴子也不怕生,一边往周围人群里作揖,还一边鼓着掌,手中做出一些讨钱的动作来。
但是很快,吉祥儿就发现周围的人只是一群捧人场的穷鬼,只会看戏、惊叫,根本就没有任何一个人掏出一文钱来,非常的不上道。
吉祥儿很快就没了那作揖的耐心,三两下又跑回了阿山的边上,像人一样立在阿山的旁边,看着规规矩矩的,两者一比较,吉祥儿竟也没比阿山矮上多少。
同样又瘦又小,神态表情又有些相似,看起来不像是主奴,倒像是兄弟俩,颇有些滑稽可笑。
“后来,杂耍班子解散了,最后一场表演就在这里,我们没有地方去了。”
花瓶中的女人艰涩地开口,经过长时间的歌唱加上被操纵的身体的透支,她的嗓音哑得可怕,听起来像是木锯在嘎吱嘎吱地锯着老木头,非常磨人耳朵。
“你不要说话了。”阿山转头对她道,“很多事情你也不记得,还是让我来说吧。”
萧随看了那只巨大的蜘蛛尸体一眼,如果应忧怀刚刚没有杀了它,现在大家可以对证。可是现在说话的只有这矮子了,那么他说什么都可以,早已经死无对证了。
萧随的心里依旧很不放心。他当然不觉得应忧怀跟这件事情会有什么利益纠葛,毕竟这么清高、这么自命不凡、不屑与他人为伍的一个人,是绝对不屑于与这些肮脏的虫豸为伍的。
但是应忧怀这个性格,要是长年累月跟他相处在一起的话……
萧随悄悄看了烛龙心一眼,要是这样的话,这太会消磨一个人了。
在这两年中萧随看见了很多东西,也明白了许多东西,他回到家后明白的第一件事,就是爱并不能当饭吃,反而,这可能是谋杀一个人的最好的利器。
萧随的这些想法只在短短的一瞬间就立刻过完了。
阿山开口,继续说道:“就在五六年前,也是这几天,杂耍班子到了这个地方。我们本来准备过完这几天就走的,准备去别的地方的,可是我们没有想到,班主突然暴毙了。一班子里开始内乱了起来,没有办法,我们被他们嫌弃年纪大了,活不了几年了,只能被赶出来了。”
“赶出来后,你们住在了哪里?你们是遇见了什么吗?”烛龙心问道。
阿山道:“那个时候,我和她,还有吉祥儿无处可去,但是幸好,我们俩遇见了一个‘贵人’。他说,只要我们几个乖乖地待在他家里,每天扮丑作怪地给他看,他不介意每天都给我们一口饭吃。”
“你说的贵人是谁?他家住在哪里?叫什么名字?”一旁有人催促地问道。
“他在……”阿山转头看向四周,非常疑惑,他明明记得昏过去之前,那个人还在自己面前的,按理来说,那人也应该被抓过来了才对。
阿山瞬间惊恐道:“他走了吗?刚刚他就在那儿!”
烛龙心安抚道:“你不要着急,慢慢说,你的意思是,刚刚你背着大壮去找的那个人,其实就是你说的那个收留你们三个的‘贵人’,对么?也就是他胁迫的你们,对不对?”
阿山点了点头,急匆匆道:“是、是他。你们没有把他抓到吗?坏了,这可怎么办!”
烛龙心扫了一眼人群后面那只巨大的蜘蛛尸体:“呃,抓到了,你放心吧,它应该不会再犯了。”应该死透了吧?要不待会儿再放把火补个刀?
应忧怀突然道:“你刚刚说操控?他是怎么操控的?”
阿山咽了咽口水,道:“这个我也不确定,我只知道那段时间,芳芳像被人下蛊了一样,一直在练习唱一首很奇怪的歌,我怎么喊她她也不会停下来理我,一直到嗓子出血都还在继续唱。”
陆俊辰突然开始轻轻地哼起了歌,“是这个吗?”
阿山点头,“是这个。”
陆俊辰的目光转向了芳芳,“这是逆唱梵音,刚刚她就在唱这首歌,以乐音为阵法,试图困住我们。”
宋佳宜的脸上有些嫌恶,拿剑指着猴子道:“那天上飘下来的那些蛛网呢?是不是这只猴子干的?”
吉祥儿见自己又被这个人凶了,赶紧躲到靠山后面,阿山迅速护住了吉祥儿,“这,之前那人让我把吉祥儿给他带几天,它只是一只什么都不懂的猴子而已。”
吉祥儿紧紧地揪住了阿山的裤子,紧张地盯着众人。
*
这一晚上三娘庙里闹出了不少事,现在大家干脆凑合凑合,在这间庙里过夜了。
众人围着火堆,一会儿是讨论织梦云脑蛛,一会儿又是在商量这些事该怎么处理,阿山和芳芳,还有那只小吉祥儿应该怎么办。
如果说芳芳和吉祥儿是被蜘蛛操纵,那么阿山可是清醒的啊,虽然他的本意是为了保护别人,但是丢失了那么多的孩子,至今也没看见过人影,恐怕早就已经进了那只蜘蛛的肚腹了。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立场,谁也无法说服谁,最终大家手一挥:“不吵了不吵了,这些头疼的事还是让衡律司来处理吧。”
“衡律司的人处事一向公道,立场也会更偏向凡人一点,应该不会处罚很重的。”
烛龙心听着大家商量这三个可怜的家伙的结局,又想到丢了那么多的孩子,心里酸酸的,有些难过。这个世界上,不公平的事为什么那么多?
这时,应忧怀突然像喝醉酒一样,眼看着就要软软倒在烛龙心的肩膀上,烛龙心也顾不上伤心了,疑惑地“嗯”了一声,突然感觉有什么不对。
这个动作,如果是萧随来做,那么他肯定是在偷偷放屁。可如果是应忧怀来做……
烛龙心心惊肉跳:不好,他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犯病了!
来不及思考,一阵风突然在三娘庙里出现,盘桓席卷着。
烛龙心下意识打了个响指,庙宇大殿四周摇曳着的烛火瞬间齐齐熄灭,没有这些烛火光辉,四周立即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现在夜深露重,黑云吞月,此刻,就连月光也已然看不见了。
但是烛龙心知道,挡住屋顶月光的可能不是天上的那些云,而是应忧怀的大脑袋……
“火呢?怎么突然黑了?”
“月亮不见了,这天上怎么在滴雨啊?”
“是下雨了吗?”
“下雨了,来个火灵根点火!烛龙心!”
烛龙心的头皮紧绷,有微微的拉扯感。他紧闭着嘴,不敢说话。天上滴着的可能不是雨,是口水……
大家看见烛龙心不回答,队伍里别的火灵根开始施法,准备将那些烛火重新点亮。
怎么办!要被发现了!
这种时候烛龙心多么希望自己是一只狗,狗急了可以跳墙,而自己却不能,凭什么!
对了,跳墙!
电光火石之间,烛龙心突然爆发出了一股力量,在主奴契约的加持之下,他居然撕下了自己头上那条死缠着头发的大蛇,在被发现的前一秒,险之又险地将应忧怀从屋顶破口扔了出去!
火光重新亮起,濛濛细雨从屋顶破洞飘洒了进来,烛龙心长长地舒了口气,这么巧?还真下雨了?他的脸上露出了喜色,这真是苍天助我!
萧随眼睛很尖地发现了不对劲,不管是刚刚烛火突然熄灭,还是烛龙心的这幅神态表情,都很不对劲,“烛龙心,应忧怀去哪里了?怎么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啊哈哈,他,他可能是突然有急事,所以先走了吧。”烛龙心僵硬地微笑道。
萧随继续问道:“你的头发怎么这么湿啊?这雨没这么大吧?”
烛龙心咬着牙,笑道:“其实,我是个油头,一晚上不洗头就油了。”
这死萧随,就你话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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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破庙过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