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世界的七十二小时,在高度紧绷的研究、警惕和体能适应中,如同一捧握不住的沙,飞速流逝。
苏晚几乎将自己活成了一座信息处理堡垒。白天,她深入研读心理学资料,模拟各种被精神控制下的反应模式;夜晚,她警觉着公寓内外的任何风吹草动,那枚消失的“纽扣”和离去的黑色轿车,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瑟,未曾真正放下。她用那15000片酬换来的微弱体能强化,进行着简单的格挡和逃脱练习,熟悉着这具变得稍许敏捷和有力的身体。
账本上,“系统规则?”下方又添了几行新的笔记:
精神控制核心:剥夺自我价值感,制造依赖,信息隔离。
反向策略:有限度迎合,构建“共谋”假象,寻找规则漏洞。
现实威胁:确认存在,意图不明,需保持极端警惕。
当最后一丝夕阳的余晖被城市的天际线吞没,书房内的光线变得昏暗时,那种熟悉的、无可抗拒的剥离感,准时降临。
没有第一次的惊慌失措,苏晚甚至提前调整好了呼吸,以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迎接意识的抽离。
眼前的现实——书桌、账本、窗外渐亮的霓虹——再次如同被打碎的琉璃,哗啦啦地剥落、消散。
……
意识率先苏醒。
这一次的“加载”点,似乎并非危机爆发的瞬间。
首先感知到的是气味。一种混合了陈旧木料、淡淡霉味、昂贵蜡油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甜腻到令人不适的香水味。这味道粘稠地附着在空气里,仿佛渗入了每一寸空间。
然后是触感。身下是柔软却带着陈旧弹性的床垫,身上覆盖着细腻但不算特别舒适的棉被。手脚自由,没有被束缚。
最后是视觉(通过极细微的眼缝扫描)。她身处一个低矮、倾斜的空间——阁楼。光线昏暗,唯一的光源来自斜上方一扇被封死的、镶嵌着彩色玻璃的小小天窗,透进被过滤得光怪陆离的微弱色彩。空气凝滞,闷热,缺乏流通。
房间很小,除了一张单人床,一个老旧木质衣柜,一张摇摇欲坠的小桌和一把椅子,几乎没有多余家具。墙壁是粗糙的原木,没有粉刷,角落里能看到蛛网。一切都透着被遗忘的陈旧感,与那丝不协调的甜腻香水味形成诡异对比。
【凶案扮演系统】
【当前加载剧本:《阁楼里的娃娃》】
【指定扮演角色:沈心(被长期精神控制、囚禁于阁楼的妻子)】
【核心任务目标:在丈夫陈明远的控制下存活至既定剧情节点。剩余时间:71:59:59】
【最高优先级警告:系统第一准则——严禁脱离角色(OutofCharacter)。一旦被识破,即刻执行灵魂抹杀!】
【角色记忆灌输……开始……】
比《溶尸奇案》更加庞杂、更加压抑的信息流汹涌而至。
沈心。二十八岁。曾经是颇有灵气的画家。嫁给年轻有为的企业家陈明远后,生活看似步入童话。然而,这一切都是精心编织的陷阱。陈明远,一个外表温文尔雅、实则控制欲达到变态程度的男人,以“保护她的纯粹”、“避免她被世俗污染”为名,一步步切断她与外界的所有联系——朋友、家人、事业。最终,将她囚禁在这栋豪华别墅的阁楼里,长达……两年。
记忆中是漫长的、看不到尽头的灰暗。每日的活动范围仅限于这小小的阁楼,偶尔在陈明远的“恩准”和严密监视下,才能到楼下客厅“放风”。所有的言行都必须符合他设定的“纯洁”、“顺从”的标准。稍有“偏差”——比如流露出想画画的眼神,或者说起过去的朋友——就会招致冷暴力、精神贬低,甚至更长时间的禁闭和“教育”。
他从不打她。他用的是更残忍的方式——摧毁她的意志,让她深信自己一无是处,离开他无法生存,唯有绝对服从,才能换取偶尔的“温柔”和基本的生活保障。他将她视为一件珍贵的、需要被绝对掌控的藏品,一个必须按照他心意摆放和表现的娃娃。
苏晚迅速吸收、整合着这些信息,构建起“沈心行为模式与心理动机数据库”。这个角色的核心是:恐惧、依赖、自我否定、以及被长期规训后形成的条件反射般的顺从。
鲜红的倒计时在意识中跳动:【71:59:30】。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
嗒、嗒、嗒。
不疾不徐,沉稳有力,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掌控感,沿着木制楼梯,一步步向上走来。
苏晚瞬间进入状态。
她蜷缩了一下身体,将脸往枕头里埋了埋,肩膀微微内收,呈现出一种防御且不安的姿态。眼神放空,带着沈心特有的、长期被圈养后的麻木与一丝惊惶。呼吸放得轻而浅,仿佛怕惊扰到什么。
“吱呀——”
老旧的阁楼门被推开。
一个男人出现在门口。
陈明远。
他看起来三十五六岁,穿着剪裁合体的浅灰色家居服,身形挺拔,面容英俊,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温和,甚至带着一丝关切。他的举止无可挑剔,像个受过良好教育的绅士。若非苏晚拥有沈心的全部记忆,几乎无法将眼前这个人与那个冷酷的精神囚禁者联系起来。
“心心,醒了吗?”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如同大提琴般醇厚,“睡得还好吗?”
他端着一个小托盘,上面放着一杯牛奶和几片看起来精致的小饼干。他走到床边,自然而然地坐下,伸手想去抚摸苏晚的头发。
苏晚——不,此刻是沈心——在他手指即将触碰到发丝时,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那是长期形成的、对亲密接触的恐惧条件反射。但她立刻强迫自己停住,甚至微微仰起一点脸,迎合他的手掌,眼神怯怯,带着讨好的意味。
“明远……”她的声音细弱,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丝不确定,“我……我还好。”
陈明远的手在她发梢停留片刻,动作轻柔,眼神却像精密仪器般扫描着她的每一寸表情。
“脸色还是有点苍白。”他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是不是又做噩梦了?我说过,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有我在,没什么好怕的。”
他将托盘放在小桌上,拿起牛奶杯,递到她唇边:“来,趁热喝了。你太瘦了,需要补充营养。”
动作亲昵,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沈心顺从地小口啜饮着温热的牛奶。她知道,不喝,或者喝慢了,都会被视为“不乖”、“不懂得照顾自己”,会引来他长达数小时的、关于“健康重要性”的“谆谆教诲”,那比直接的斥责更令人崩溃。
“今天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陈明远看着她喝牛奶,语气随意地问道,仿佛只是寻常夫妻间的关心。
但苏晚捕捉到了他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审视。这是每日例行的“心理状态评估”。
沈心放下杯子,双手乖巧地放在膝盖上,低着头,声音更小了:“没……没有不舒服。就是……有点闷。”
这是沈心偶尔会有的、小心翼翼的抱怨,尺度拿捏得刚好,既能表达一点真实感受,又不会过于挑战权威。
陈明远笑了笑,那笑容完美无瑕,却毫无暖意:“阁楼安静,适合你静养。外面太吵杂,会扰乱你的心神。你要学会享受这份宁静。”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昨天教你的那首德彪西的《月光》,练习得怎么样了?晚点我要检查哦。”
他提到“教”和“检查”,语气轻松,像是在谈论一件趣事。但沈心的记忆告诉苏晚,所谓的“教”是他强行要求她学习他认可的“高雅”艺术,而“检查”不合格,则会剥夺她接下来几天下楼“放风”的权利。
“我……我练习了。”沈心小声回答,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但……还是有些地方弹不好。”
“没关系,”陈明远宽容地说,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他的眼睛,“我的心心这么聪明,只要用心,一定能学会。你知道的,我希望你变得更好,更完美。”
他的目光温柔,却像无形的枷锁,牢牢锁住她。
苏晚维持着沈心的姿态,内心冰冷一片。这个男人,比李铭更可怕。李铭的疯狂是外放的、炽热的,带着毁灭的美学。而陈明远的控制是内敛的、冰凉的,如同精密的手术,一点点剥离你的自我,将你重塑成他想要的模样。
就在这时,陈明远的视线,落在了苏晚(沈心)随意搭在床边的手上。
他的目光,在她光洁的、没有任何饰品的左手手腕处,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苏晚心中警铃微作。
沈心的记忆里,左手手腕……那里应该有一道浅色的、多年前不小心被画架划伤留下的旧疤痕。虽然很淡,但陈明远这种控制狂,不可能不注意不到!
又是一个细节!系统灌输的记忆,再次出现了微小的疏漏!或者说,系统复刻的“沈心”,在某些极其细微的生理特征上,与原型存在差异!
陈明远的脸上没有任何异样,他依旧带着温和的笑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手有点凉,要多注意保暖。”
他站起身,“好了,你再休息一会儿。午餐我让张妈给你送上来。下午记得练琴,我晚上回来检查。”
他端起空了的牛奶杯,转身,步伐沉稳地离开了阁楼。
“咔哒。”
门被轻轻带上,然后是清晰的落锁声。
阁楼里重新恢复了死寂,只剩下那甜腻的香水味和凝滞的空气。
苏晚缓缓坐直身体,脸上那属于沈心的怯懦与麻木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冷静。
她抬起自己的左手手腕,光洁一片。
陈明远注意到了。他绝对注意到了。
但他为什么没有当场发作?
是因为他还不确定?还是因为他享受这种猫捉老鼠般、慢慢观察、等待“猎物”自己露出更多破绽的过程?
这个丈夫,比她预想的更加敏锐和难缠。
她走到那扇被封死的小天窗下,仰头看着那透过彩色玻璃、变得扭曲模糊的外界光影。
然后,她开始仔细地、不放过任何一寸地检查这个囚笼般的阁楼。
墙壁、地板、家具的缝隙……寻找任何可能被隐藏的监视设备,或者可以利用的薄弱点。
同时,大脑飞速运转,调整着应对陈明远的策略。
示弱与顺从是基础,但必须更加“完美”,不能有任何与原主沈心不符的生理细节暴露。
需要主动制造一些符合“沈心”人设的、无伤大雅的“小情绪”或“小失误”,来测试陈明远的反应底线,并掩盖可能存在的其他细微差异。
寻找机会,利用他想要“塑造”她的心态,尝试获取更多信息,或者……制造混乱。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墙角那个老旧木质衣柜的顶部。那里,似乎积着较厚的灰尘,但在边缘处,仿佛有一点……不同于灰尘的、细微的异物反光?
苏晚的心跳,微微加速。
她搬过那把摇摇欲坠的椅子,小心翼翼地踩上去,踮起脚尖,伸手向衣柜顶部摸去。
指尖,触碰到了一样冰冷、细小、坚硬的物体。
她将其轻轻勾了下来。
摊开手掌。
那是一枚……小巧的、已经有些锈蚀的剃须刀片。
边缘沾着些许灰尘,但刀片本身,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一丝危险的寒芒。
这绝不是沈心或者陈明远会用的东西。也绝不应该出现在这个被精心控制、连一根针都可能被严格管理的“娃娃屋”里。
是谁留下的?
是以前的沈心藏起来,企图用于……某种用途,然后忘记了?
还是……有其他“人”,曾经来过这里?
苏晚捏着那枚冰冷的刀片,感受到掌心传来一丝微弱的、属于金属的刺痛感。
这个看似密不透风的囚笼,似乎……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阁楼之外,这栋豪华别墅里,还隐藏着什么?
倒计时,在寂静中,无情地跳动着:
【71:48: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