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内,时间仿佛凝固在怪物消散后那死寂的真空里。破损的门板像一个咧开的丑陋嘴巴,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超乎想象的冲突。空气中弥漫着木屑的粉尘、若有若无的腐朽气息,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名为“认知崩塌”的硝烟。
苏晚跌坐在地,背靠着冰冷墙壁,急促的呼吸尚未平复。手心里的黄铜钥匙温度正在逐渐消退,重新变回冰冷的金属,但那短暂爆发的温暖力量,以及门外怪物最后留下的、细思极恐的话语,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神经上。
“你也是‘演员’……”
“他……很喜欢你……”
“我们会再见……”
“影魔”……那个存在于信息碎片中的高维信息扰动聚合体,不仅派来了清除工具,似乎还对她这个“扮演者”本身,产生了某种……“兴趣”?这种兴趣,比单纯的杀意更令人毛骨悚然。
她的目光透过门上的裂缝,看向外面。
陈明远依旧僵立在楼梯口,扶着墙壁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关节发白。他脸上惯有的、那种掌控一切的温和假面彻底碎裂,只剩下一种茫然的、近乎空洞的惊骇。金丝边眼镜微微滑落,镜片后的眼睛失焦地瞪着怪物消失的地方,又缓缓移向阁楼内跌坐的苏晚,尤其是她手中那枚刚刚散发出不可思议力量的钥匙。
他的世界观,他赖以构建整个囚笼秩序的基石,在亲眼目睹了那非人的存在和超自然的力量后,轰然倒塌。一个能用科学、心理学、严密控制来解释的世界,瞬间变得支离破碎。
几个保安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后怕和难以置信,有人手上还带着被抓挠的血痕,此刻却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无措地看着他们显然已经精神恍惚的雇主。
最先打破这死寂的,是张妈。
她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楼梯口,手里端着一杯水,脸上依旧是那副刻板的麻木,但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混合着了然与忧虑的光芒。她没有去看陈明远,而是径直走向阁楼,小心翼翼地绕过破损的门板,来到苏晚身边。
“太太,喝点水。”她将水杯递过去,声音平板,但在俯身的瞬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极低声音快速说道,“钥匙的力量惊动了它,也暂时驱散了投影。但‘影魔’的注视没有离开,陈明远的状态不稳定,是机会,也是危险。”
苏晚接过水杯,指尖冰凉。她小口啜饮着,借动作掩饰内心的波涛汹涌。张妈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测,也点明了现状——最大的威胁“影魔”仍在暗处,而眼前崩溃的陈明远,从一个稳定的控制者变成了一个不可预测的变量。
她必须利用这个变量。
苏晚(沈心)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向门口僵立的陈明远,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一种仿佛抓到救命稻草般的依赖:“明远……那……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它为什么……为什么长得像我?它说的话……我好害怕……”
她将问题抛回给陈明远,逼他去面对、去思考这无法理解的恐怖,同时强化自己作为“受害者”和“需要保护者”的形象。
陈明远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她的声音从噩梦中惊醒。他缓缓转过头,目光聚焦在苏晚脸上,那眼神里充满了混乱、恐惧,以及一种……重新评估一切的审视。
“它……它不是真的……”陈明远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在说服自己,“是幻觉……高级的幻觉……或者……某种新型的神经毒气效应……”他试图用残存的、摇摇欲坠的科学理性去解释,但语气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
“可是它碰到了门!保安也看到了!它还说话了!”苏晚(沈心)适时地流露出更大的恐惧,并指向保安手上的伤痕,用“客观事实”击碎他脆弱的自我欺骗。
陈明远的目光扫过保安手上的伤,脸色更加苍白。他嘴唇哆嗦着,无法反驳。
就在这时,张妈忽然开口,依旧是那副没有波澜的语调,但说出的话却石破天惊:“先生,刚才那个……东西……消散前,好像说了‘演员’?它是不是……把太太错认成什么人了?或者……这栋房子,以前是不是有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张妈的话,像一把精准的钥匙,巧妙地引导了陈明远的思路。将怪物的出现归因于“房子不干净”(灵异角度)或者“错认”(误解角度),避开了直接指向苏晚本质的核心,同时暗示了外部因素,为苏晚之前的“异常”提供了另一个可能的解释(被灵异影响或刺激)。
苏晚立刻领会,配合地露出更加惊恐的表情:“演员?什么演员?明远,这房子……这房子是不是真的有问题?我以前就总觉得有东西在看着我……是不是就是它?”她将之前的“幻觉”也顺势归因于此。
陈明远的目光在苏晚、张妈和破损的门之间来回移动,混乱的大脑似乎抓住了一根稻草——一个能将所有异常(沈心的“幻觉”、门外的怪物)统一起来的、相对“合理”的解释:这栋别墅本身有问题!它闹鬼!或者被某种邪恶的东西缠上了!
这个解释,虽然同样惊悚,但至少将他从“身边人是怪物”或者“世界法则崩塌”的更恐怖猜想中暂时解救出来。他的控制欲让他更愿意相信是外部环境出了问题,而不是他精心挑选和塑造的“作品”本身出了无法理解的差错。
“房子……”他喃喃自语,眼神中重新凝聚起一丝焦点,但那焦点里充满了偏执的阴霾,“对……一定是这房子的问题!这栋老房子……我早就该彻底翻修!把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彻底清除!”
他的声音逐渐变得坚定,甚至带着一种狠厉。他将恐惧转化为了新的控制目标——净化这栋房子。这让他重新找到了行动的支点。
他猛地看向苏晚,眼神复杂,但之前的惊骇和“看怪物”的眼神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残余恐惧、责任感和扭曲占有欲的复杂情绪。
“心心,别怕。”他走上前几步,但依旧保持着一段距离,似乎对刚才钥匙散发的力量心有余悸,“不管那是什么,我都会保护你。我会找出原因,解决掉它。”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虚张声势的强硬。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苏晚依旧紧握的钥匙上:“你手里那个……是什么?”
来了。关键的问题。
苏晚心脏一紧,但脸上却露出一种茫然和无措:“我……我不知道。刚才太害怕了,我好像……好像是从衣柜里摸到的?它刚才……好像在发光?是它把那个东西赶跑的吗?”她将钥匙的发现归因于混乱中的偶然,将其作用模糊化,表现得仿佛自己也不明所以。
陈明远盯着钥匙,眼神闪烁着怀疑和探究。他记得刚才那温暖的光芒和怪物痛苦的反应。这钥匙绝非寻常之物。
他伸出手:“把它给我。”
语气不容置疑。
苏晚内心剧烈挣扎。交出钥匙,等于交出了目前唯一的护身符和“锚点”线索。但不交,必然引发更深的怀疑,甚至可能刺激到状态不稳定的陈明远。
瞬间权衡,她选择了顺从。现在不是硬碰硬的时候。陈明远的精神状态如同绷紧的弦,任何对抗都可能导致不可预料的后果。
她怯生生地、带着一丝不舍地将钥匙放在陈明远摊开的掌心。
钥匙入手冰凉,没有任何异常。陈明远仔细端详着这枚古朴的黄铜钥匙,眉头紧锁。他尝试着用力掰了掰,又检查了锁齿,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
“你先休息。”他将钥匙紧紧攥在手里,仿佛抓住了某种解决问题的关键,又像是握住了一个新的谜团,“张妈,照顾好太太。把这里……暂时收拾一下。”
他没有再提服药的事,也没有继续追问“妹妹”的细节。门外怪物的冲击,暂时覆盖了之前的所有疑点。他现在所有的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了“房子有问题”和这枚“奇怪的钥匙”上。
他带着钥匙,转身匆匆下楼,似乎急于去研究,或者采取什么行动。保安们也惴惴不安地跟着离开。
阁楼里,再次只剩下苏晚和张妈,以及一片狼藉和那扇破损的门。
张妈默默地开始收拾散落的木屑和杂物。苏晚靠在墙边,看着她的背影,低声开口,声音带着真实的疲惫和一丝试探:“谢谢。”
张妈动作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用那平板的声音回应:“先生现在相信房子有问题,是好事。但他拿着钥匙……不确定。”
苏晚明白张妈的意思。陈明远拿着钥匙去研究,可能会发现什么,也可能因此引来更大的麻烦。但眼下,这确实是稳住局面、争取时间的唯一方法。
“那东西……还会再来吗?”苏晚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张妈沉默了一下,将一块较大的碎木捡起:“‘影魔’的投影被驱散,需要时间重新凝聚,或者寻找新的‘依附’。但它的注视还在。你要尽快……找到‘核心锚点’。钥匙只是路标,不是终点。”
路标,不是终点……
苏晚咀嚼着这句话。钥匙引导她发现了信息,但真正的“锚点”还需要她自己寻找。在这栋被陈明远视为“不洁之源”、被“影魔”注视的别墅里,找到那个能带来真正稳定的“核心锚点”。
她望向那扇被金属板封死的窗户方向,又看了看衣柜上那个隐藏的锁孔。
钥匙被拿走了,但锁孔还在。信息还在她脑子里。
陈明远的秩序已经崩溃,暂时的同盟基于谎言和恐惧,脆弱不堪。
而暗处的“影魔”,正以一种令人不安的“兴趣”注视着这场演出。
她的舞台,从未如此危机四伏,也从未如此……充满变数。
休息。必须尽快恢复体力。
下一幕戏,或许将是决定生死存亡的真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