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便迎来了月假。
清晨的阳光,是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的。
杨枳刚洗漱完,楼下就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三轻两重,是高姗惯常的叩门节奏,隔着纱门都能听见她带笑的声音:“阿枳,再不起,玉兰园的早雾就要散啦!”
杨枳趿着拖鞋往下走,客厅的挂钟刚指向七点半。
拉开门时,风裹着初春的软意涌进来,带着点橘子味的淡香。
高姗背着帆布包站在门廊下,浅棕色头发用白丝带松松束在脑后,发尾沾着点晨露,手里提着个奶白色保温袋。
“我妈今早煮了银耳羹,装在保温袋里,一会儿在园子饿了吃。”高姗把保温袋放在桌上,环顾着四周。
“你相机呢?我特意查了,今早有雾,拍玉兰会有柔光感,比上次枫叶还好看。”
杨枳于是回房间拿相机。
回来时见高姗正踮着脚看客厅的书架,轻轻碰了碰她常翻的那本摄影集。书页里夹着的枫叶书签,还是上次高姗递来的那片,边缘已经压得平整。
“你居然还留着,”高姗回头看她,眼睛亮得像盛了晨光,“我还以为你早丢了。”
杨枳没回话,只是把相机背在肩上,提起保温袋。“走吧,先去吃点东西。”
二人草草解决了早餐便乘上了往玉兰园的公交。
下车往玉兰园走时,晨雾还没散。
杨枳看着高姗时不时弯腰捡起落在路边的玉兰花瓣,浅白色的花瓣托在她掌心,像捧着片小云朵,忍俊不禁。
“你看这个花瓣,边缘一点都没卷,”她把花瓣递到杨枳面前,指尖轻轻捏着花瓣尖,“夹在你相机包的侧袋里,拍照时说不定能当道具。”
杨枳低头接过来,指尖触到花瓣上的晨露,沾了点湿意,她小心地把花瓣放进侧袋。
到了玉兰园,高姗选了处靠近玉兰的位置,铺好野餐垫。
她打开帆布包,掏出画夹和颜料,颜料盒是新的,淡蓝色外壳上画着两朵并开的玉兰。
“我上周特意跟美术老师学的,”她边挤颜料边说,指尖沾了点白色颜料,蹭在画布边缘也不在意,“老师说这样画玉兰,花瓣会更有通透感,你看像不像真的?”
杨枳凑过去看,画纸上的玉兰刚勾好轮廓,花瓣边缘晕着淡淡的白,像蒙了层晨雾。
杨枳没说话,只是举起相机,调整焦距。
镜头里的高姗正低头作画,侧脸在雾里显得格外软,发梢垂下来遮住一点眉眼,手里的画笔轻轻沾着颜料。
“阿枳,你是不是在偷拍我?”高姗说着,却没停笔。
杨枳手一抖,连续按了几下下快门,声音很轻。
杨枳面不改色地拍了几张高姗身旁的玉兰,“没有,我在拍花。”
“哦。”高姗应着,笔下的玉兰花瓣已经栩栩如生。“你也来画几笔?我教你,很简单的。”
杨枳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坐下。
高姗把画笔递到她手里,掌心覆在她的手背上,带着点温热的薄汗:“你看,笔尖要轻一点,顺着花瓣的弧度画,像这样……”
高姗的手指轻轻带着杨枳的手移动,画笔在纸上留下淡白的痕迹,两人的手臂贴在一起,高姗身上的橘子味洗发水混着玉兰香,飘进杨枳的鼻腔。
画到一半,高姗取出保温袋里的银耳羹,掏出来时还冒着热气。她递了碗给杨枳,自己捧着碗小口喝着,目光落在杨枳没画完的玉兰上。
“你画得比我第一次好多了,下次可以试试画山,跟我画的小山搭在一起,肯定好看。”
杨枳看见高姗嘴角沾了一点银耳,便从口袋拿了张叠的方方正正的纸巾,伸手帮她擦掉。
纸巾碰到高姗的嘴角时,杨枳看见高姗明显愣了一下,耳朵也红了。
雾散了不少时,高姗的画也完成了。
她把画夹递到杨枳面前,画布右下角除了她的签名,还画了个小小的相机,旁边写着“和阿枳一起的上午”。
“这个送给你,”高姗说,“挂在你书桌前,下次看到就会想起今天的玉兰。”
杨枳接过画夹,画布上的颜料,还带着点未干的温度。
离开玉兰园时,阳光已经把雾彻底晒散,落在身上暖融融的。
高姗走在前面,帆布鞋踩过铺满花瓣的小路,偶尔弯腰捡起片完整的花瓣,转身递到杨枳眼前:“你看这朵,像不像你早上拍的那帧?”
高姗举着花瓣对着阳光,花瓣的纹路在光里看得清清楚楚,像片透明的玉。
杨枳举起相机,对着花瓣和高姗的手按下快门。
照片里,高姗的指尖泛着浅粉,托着玉兰花瓣,背景是成片的白色玉兰,风卷着花瓣落在她的发梢,像撒了把碎雪。
“拍好了给我看看。”
杨枳把相机递了过去。
“被我发现了吧,杨小枳。你明明就是在拍我,还说拍花。”高姗嗔怒道。
杨枳默然半晌。
“拍你和拍花没区别。”杨枳拿回相机,“照片洗好了给你。”
这回轮到高姗不说话了。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高姗打破安静。
“市美术馆正在征集‘春日’主题的画,我打算再画一副玉兰,把你也画进去。”她边说边用手比划,“就像你今天站在旁边那样,头发被风吹起来,手里举着相机,背景再留层淡淡的雾,肯定好看。”
“嗯,期待成品。”
公交到站时,高姗先一步上去,还特意帮杨枳占了靠窗的位置。
公交发动,杨枳闭上眼感受着窗外风的温度。
高姗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掠过的玉兰树,轻声说:“阿枳,高考完我们去爬山吧,山顶能看到整片云海,日出的时候,比玉兰园的雾还绝。”
“好。”杨枳说着把头靠在窗边。
“要带够零食,还有相机。画板也带上,我要在山顶画云海。还要带罐桂花糖,上次你说比店里买的好吃。爬完山还要去看海,我们在海边吹着海风……”
杨枳听着高姗兴奋的声音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海。
咸风裹着暖意扑来,杨枳站在沙滩上,高姗蹲在画板前,指尖蘸着蓝颜料勾海浪,发梢被夕阳染成浅橘。
“你看这个。”杨枳快步走过去,把掌心的贝壳轻轻放在画板旁。贝壳边缘泛着珍珠色,是她刚在浪里寻到的。
杨枳蹲在高姗身侧,指尖轻轻碰了碰画纸上未干的海浪,“这里加片小浪花好不好?像刚才卷到我们脚边的那种。”
高姗的笔顿了顿,看向杨枳时,眼里盛着落日。
杨枳又从帆布包掏出桂花糖,剥了糖纸递到高姗唇边,她的指尖蹭过高姗的下唇,没收回,反而轻轻按了按糖块,看着她含进去。
正想伸手拂掉高姗发间的沙,杨枳的手却忽然被缠住,动弹不得。
高姗也消失不见,只剩杨枳一人。
杨枳想呼救,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杨枳猛的睁开了眼。
只见高姗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右手手臂,嘴角还噙着笑,看起来正做着美梦。
杨枳的呼吸还带着梦后的急促,目光落在肩头那团浅棕色的发顶。
高姗的呼吸很轻,带着点黏糊,鼻息扫过她的校服袖子,留下片浅浅的温热。
她试着动了动被抱住的右手,指尖刚抬半寸,就被高姗更紧地攥住。像怕她跑掉似的,连嘴角的笑意都深了些,大概还在做着甜梦。
杨枳的心跳忽然乱了节奏,梦里海畔的咸风、主动递糖的勇气,此刻都变成了肩畔真实的重量,压得她连呼吸都放轻。
杨枳低头看着高姗的发梢,碎发沾在她的颈侧。
以前两人再近,也不过是讲题时并肩坐着,手臂偶尔碰一下就会立刻分开,可现在,高姗的头靠在她肩上,手抱着她的胳膊,连彼此的体温都透过布料融在一起。
她又想起了刚才荒诞的梦。
杨枳记得奶奶告诉过她,梦都是反的。
所以梦里那么做一定是因为高姗上次给自己吃糖。
想到这里,杨枳豁然开朗。
公交又靠站,车身晃了一下,高姗往她怀里蹭了蹭。杨枳僵着身子,慢慢放松手臂,悄悄往她那边挪了挪肩膀,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高姗忽然轻轻哼了一声,像是梦到了什么开心事,头往她颈窝又蹭了蹭。
杨枳刚想往后退半寸,却看见高姗的指尖勾了勾她的袖口,随即又恢复了安静的模样,好像刚才那一下,只是风拂过的错觉。
杨枳于是专心听着站台信息播报,以防坐过站。
公交报站的声音刚落,高姗就像被按了开关似的,睫毛猛地眨了眨,慢悠悠抬起头,眼里还带着点刚睡醒的迷蒙:“到啦?我怎么睡着了……”她说着揉了揉眼睛,手却没立刻从杨枳小臂上挪开。
“嗯,先去吃饭,你一直想吃的那家馄饨店,应该还开着。”
两人并肩走下车,杨枳默默走在外侧,高姗则偶尔会故意踩路边的树影,像在找什么乐子。
“你说那家店的香菇芹菜馄饨,会不会比上次吃的虾仁馅还鲜?”她侧头问杨枳,眼里的迷蒙早没了踪影,亮得像落了灯影。
杨枳没接话,只是加快了两步,走在她前面替她掀开店门的布帘。
店里人不多,蒸腾的热气裹着馄饨香扑面而来,高姗径直走到靠窗的老位置,熟稔地拿起菜单:“两碗香菇芹菜馄饨,加一份炸春卷,再来两听橘子汽水。阿枳,你还是不要辣椒对不对?”
杨枳点点头。
馄饨端上来时,热气模糊了玻璃,高姗舀起一个馄饨吹了吹,却没放进自己嘴里,反而递到杨枳碗边:“你先尝,看烫不烫。”
杨枳接过来咬了口,芹菜的鲜混着肉香在嘴里散开。
“刚好,”她含糊地说,抬头时看见高姗正盯着自己笑,嘴角还沾着点汤渍,和早上喝银耳羹时一样。
杨枳抽了张纸巾递过去,“嘴角有汤。”
高姗接过纸巾擦净嘴角,把用过的纸巾叠成小方块放进桌角的骨碟。
“这家馄饨的汤头比上次来鲜多了,你多喝点,凉了就腥气。”高姗说着往杨枳碗里舀了勺汤,瓷勺碰在碗沿,发出轻脆的响。
杨枳点头,喝了口汤,鲜美的滋味顺着喉咙滑下去,驱散了车上残留的倦意。
两人没再多说什么,只伴着店里的烟火气慢慢吃。
等桌上的碗碟空了大半,窗外的日头已经移到了中天,阳光透过玻璃落在桌面上,晃得人眼晕。
杨枳抬手看了眼表,刚想说该走了,高姗已经先一步拿起书包:“我家往东边走,你是往西吧?”
“嗯。”杨枳点头,跟着她走出店门。
正午的风带着点暖意,吹得人身上发轻。高姗晃了晃帆布包,山形钥匙扣在阳光下闪了闪:“明天见。”
“好。”杨枳应着,看着高姗转身往东边走,走了几步又回头朝他挥了挥手。
明天见。
一个多么美好的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