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黄铜钥匙冰冷、沉重,静静地躺在谢观澜的掌心,棱角硌得他生疼。
它不只是一把钥匙,更像一道枷锁,一个华成舟无声宣告所有权的印记。
“搬过去,这是合同条款。”
脑海里回荡着文件夹扉页上那行凌厉的字迹,谢观澜几乎能想象出华成舟写下这句话时,那副居高临下、掌控一切的姿态。合作尚未开始,对方已经蛮横地介入他的生活,划定他的活动范围。
第一场“纠缠”,果然以这样一种不容拒绝的方式,拉开了序幕。
他闭上眼,古寺中那小沙弥空灵的声音仿佛再次响起——“三番纠缠……”
预言,正在以令人心惊的方式应验。
清晨的阳光,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明媚,透过图书馆高而旧的玻璃窗,在蒙尘的木地板上投下斜斜的光柱。光线中,尘埃缓慢浮动,如同谢观澜此刻悬浮不定、无处着落的心绪。
他几乎一夜未眠。眼底是浓重得化不开的青黑,太阳穴针扎似的抽痛,脑海里如同有两个战场在激烈厮杀——一边是古寺中那四句如同鬼魅般萦绕不去的谶语,每一个字都闪烁着神秘而不祥的光芒;另一边,则是华成舟那张冷峻的脸,他深邃难测的眼神,以及他那些如同魔咒般,既能刺痛他,又带着致命诱惑力的话语。
那个印着星海科技徽标、材质硬挺的黑色文件夹,此刻就放在他面前摊开的、未修复完的明代星图残卷之上。它像一个闯入宁静世界的异类,一个来自现实世界的冰冷警示,烫在他的视线里,让他无法忽视,坐立难安。
接受,还是拒绝?
这个选择,如同天平的两端,在他心中剧烈摇摆。
接受,意味着他将彻底告别这三年来龟缩其间的、安全的蜗牛壳,重新踏入那个他曾跌落、并留下无尽伤痛与耻辱的领域。意味着他将不得不与华成舟那个危险而复杂的男人产生更深的、无法预料的纠葛,如同主动将脖颈送入对方早已备好的枷锁。那古寺预言中的“纠缠”,将会以何种更激烈的方式上演?他不敢想象。
拒绝?他可以继续留在这片故纸堆里,用修复古籍的机械劳动麻痹自己,假装外面的世界、那片星空、那些未解的谜题都与自己无关。他可以维持这表面死水微澜的平静,直到生命的尽头,或许,这也是一种解脱?
但是……那个文件夹里,可能藏着的东西……
最终,对“深空之门”异常数据那近乎本能的、如同瘾君子对毒品般的求知欲,以及对导师苏明山死亡真相那一丝渺茫的、如同风中残烛却始终不肯彻底熄灭的火种,以压倒性的优势,战胜了所有的恐惧、抗拒与对平静生活的最后一丝留恋。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图书馆陈旧的纸墨味道,却无法抚平他胸腔内翻涌的惊涛。他带着一种近乎奔赴刑场般的、悲壮而决绝的心情,颤抖着手指,仿佛那不是文件夹,而是一枚即将引爆的炸弹,缓慢而坚定地,翻开了封面。
里面并非他预想中冗长繁琐的全部技术细节,而是一份高度凝练、措辞精准的“天枢计划”核心目标与技术路径摘要。然而,真正让他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瞬间停滞的,是摘要下面,那一摞用回形针别好的、关于“深空之门”失联前最后时刻的数据分析报告影印件!
他的目光,像被最强大的磁石吸引,死死地、贪婪地黏在了那些他曾经无比熟悉、日夜对着它们苦思冥想、最终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被定性为“无效噪声”的数据曲线上!
时间戳,清晰地标注着失联前倒数第七秒。一段极其短暂、振幅微弱的引力波信号,被用醒目的红色高亮笔清晰地圈了出来!而在旁边的空白处,是华成舟手下技术人员用冷静、客观的笔触写下的批注:
「信号特征与已知空间环境干扰模式及仪器固有噪声谱均不符。呈现非自然振荡衰减规律,衰减曲线呈现类指数与线性叠加特征,疑似……人为编码痕迹?建议结合‘天枢’高灵敏度模块进行定向验证。」
“人为编码痕迹?!”
这六个字,像六道携着万钧之力的惊雷,接连不断地、狠狠地劈在谢观澜的脑海深处!炸得他耳畔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握不住那轻飘飘的几页纸!
是了!就是这个!当初在分析最终数据时,他就敏锐地察觉到这短短0.7秒信号的异常之处!它的衰减方式,太过于“规整”,太过于“刻意”,完全不像宇宙中自然产生的、充满随机性的背景噪声!那更像是一种……精心设计过的、试图伪装成自然现象的“签名”!
然而,当时事故调查组内部压力巨大,各方势力角力,所有人都急于找到一个“技术故障”或“指挥失误”的明确结论来平息舆论。他这份基于直觉和初步分析的怀疑,在缺乏更精密设备验证的情况下,显得如此微弱无力,最终被调查组负责人以“证据不足、可能性极低、避免节外生枝”为由,轻描淡写地驳回,并最终在官方报告中被模糊处理,定性为“仪器信号干扰”。
可现在……华成舟的人,不仅同样注意到了这个细节,甚至进行了更深入的频谱分析和模式识别,得出了与他当初不谋而合、甚至更加明确的怀疑方向!
他强忍着心脏狂跳带来的眩晕感,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着,快速翻阅着后面的分析页。越看,他的心越是往下沉,一股混合着兴奋与恐惧的寒意,顺着脊椎急速蔓延。
华成舟提供的这些资料虽然并非完整原始数据,但其分析之深入、指向性之明确,令人心惊!他们甚至基于此,提出了一种极其大胆、却又并非毫无根据的推测——“深空之门”可能并非因为简单的技术故障或意外而失联,而是在最终切入轨道的关键时刻,被某种极其隐蔽的、伪装成自然空间现象的恶意指令……“劫持”了!目的,或许是为了窃取核心数据,或许是为了破坏任务,或许……还有其他更不可告人的目的!
这个推测,如同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谢观澜尘封三年的、关于事故的所有痛苦回忆与不甘的猜想!如果这是真的……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深空之门”的悲剧,可能根本就不是一场意外!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卑劣的阴谋!
意味着他谢观澜,可能并非事故的主要责任人!他背负了三年的罪责与愧疚,很可能是一场巨大的冤枉!
更意味着……他亦师亦父的导师苏明山博士的殉职,其背后可能隐藏着更加黑暗、更加残酷的真相!
巨大的、颠覆性的震惊过后,是更深的、如同冰水浇头般的寒意。
华成舟……他抛出这份资料,目的简直昭然若揭——这就是一个散发着诱人香气的、明晃晃的鱼饵!而他谢观澜,就是那条明明知道水下藏着锋利钓钩,却因为对“真相”近乎本能的渴望,而不得不张嘴咬上去的、愚蠢的鱼!
没有华成舟手中的这些关键线索和后续“天枢”计划的验证能力,他独自一人,根本无法深入调查,无法触及那被层层迷雾包裹的真相核心。他会被永远困在“深空之门”事故的阴影里,背负着“罪人”的十字架,直至腐烂。
他被将死了。
华成舟精准、冷酷、毫无偏差地,拿捏住了他唯一的、也是最大的软肋——对真相的执着,以及对导师之死的无尽愧疚与不甘。
颓然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支撑般向后靠在坚硬的椅背上,谢观澜感觉全身的力气都在瞬间流失殆尽。窗外的阳光落在他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上,却丝毫照不进他眼底那片浓得化不开的、绝望的灰暗。他就像一个在无边沙漠中濒死的旅人,明明看到远处那片绿洲极有可能是致命的海市蜃楼,却因为喉咙里燃烧的焦渴和对生还的最后一丝渺茫希望,而不得不拼尽最后力气,朝着那虚幻的目标爬过去。
“观澜者,非为澜所困……”
古寺的谶语,再次不受控制地浮上心头,带着一种讽刺的意味。他现在,不正被这片名为“过去”的、由事故、愧疚和未解之谜组成的巨大波澜,困得死死的,几乎要窒息了吗?
沉默。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图书馆里只有古老座钟指针走动的“滴答”声,规律得令人心烦。
直到窗外的日头渐渐升高,光线变得有些刺眼,他终于动了。动作缓慢得如同一个生了锈的机器人。他拿起桌上那部分内部电话,手指在按键上停顿了许久,仿佛那小小的塑料按键有千钧之重。最终,他还是按下了那个通往华成舟私人助理的号码。
电话接通,传来助理训练有素、毫无波澜的声音。
谢观澜闭上眼睛,用尽毕生力气,才从干涩发紧的喉咙里,挤出沙哑得几乎变调的几个字:
“……告诉华总,”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磨出来的,“我同意签约。”
星海科技的总部大厦,如同一柄闪烁着冰冷寒光的巨剑,以极具侵略性的姿态,直插云霄,睥睨着脚下渺小的城市。其全玻璃幕墙的外立面,在灿烂的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仿佛每一块玻璃都在无声地宣告着其主人的权势、财富与不容置疑的野心。
谢观澜被一位穿着剪裁合体的高级职业套装、妆容精致、表情却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般一丝不苟的女助理,沉默地引领着,穿过宽阔明亮、却莫名让人觉得空旷冰冷的大堂,乘坐需要特定权限才能启动的、运行极其平稳迅速的专属电梯,径直抵达了顶层。
电梯门无声滑开,铺着厚厚羊绒地毯的走廊寂静无声,仿佛将楼下的喧嚣完全隔绝。助理在一扇厚重的、色泽深沉的实木门前停下,微微躬身,示意他自己进去。
谢观澜推开门。里面的景象,让他原本就沉重的脚步,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华成舟并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坐在那张象征着权力顶峰的、宽大得有些夸张的办公桌后。而是姿态罕见地带着几分闲适,背对着门口,斜倚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阳光如同金色的瀑布,从他身侧倾泻而下,勾勒出他挺拔如松、充满力量感的背影轮廓,也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带着无形压迫感的阴影。他正俯瞰着脚下如同模型般微缩的城市景观,仿佛一位君王在巡视自己的疆土。
听到身后开门的动静,他并没有立刻回头,而是仿佛故意留出几秒的空白,让来者充分感受到这种沉默带来的压力。然后,他才缓缓地、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转过身来。
今天,他换下了一身极具攻击性的纯黑西装,穿着一身熨帖的、更显沉稳的深蓝色高定西装,依旧没打领带,白色衬衫的领口随意地解开两颗扣子,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少了几分昨日在图书馆时的凌厉逼人,却多了几分难以捉摸的、内敛的慵懒。然而,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其中的锐利与洞察力,却没有丝毫减弱,此刻正精准地落在谢观澜身上,像是早已料定他必然会出现在这里,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种尽在掌握的、令人不安的笃定。
“你来了。”很平淡无奇的三个字,从他口中吐出,却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敲在谢观澜的心上。
谢观澜避开了他那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目光,没有回应这看似随意的招呼。他径直走到房间中央那张光可鉴人的长条会议桌前,将手中那份已经签好自己名字、墨迹恐怕还未干透的合同副本,轻轻地、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放在了冰凉的桌面上。
“华总,合同。”他的声音刻意维持着平淡和疏离,仿佛只是在完成一桩与己无关的交易。
华成舟踱步过来,他没有先去碰那份决定性的合同,目光反而先在谢观澜异常苍白的脸上和眼底浓重的青黑处停留了片刻,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了一个细微的弧度:“没休息好?”他的语气听不出是客套的关心,还是单纯的确认。
谢观澜像是被针刺了一下,迅速移开视线,生硬地转移了话题,直奔他此刻最核心的目的:“我需要‘深空之门’异常数据的全部原始记录,以及‘天枢’探测模块的详细设计图纸。越快越好。”他需要这些东西,来验证自己的猜测,来填补这三年来的空白与不甘。
“可以。”华成舟答应得异常干脆,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仿佛早已准备好了这一切。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内部通讯器,按下了一个快捷键,语气平淡地吩咐道:“尽染,过来一下。”
尽染?苏尽染?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让谢观澜的心猛地向下一沉。导师苏明山的独生女……她果然在这里。而且,从华成舟这随意而熟稔的称呼来看,他们的关系,恐怕远不止简单的上下级那么简单。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酸涩与荒谬的预感,悄然在他心底蔓延开来。
几分钟后,会议室的门被再次轻轻推开。
一个穿着优雅的珍珠白色西装套裙的年轻女子,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她身姿窈窕曼妙,容貌明丽动人,一头微卷的栗色长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仿佛经过精密计算的职业化微笑,既不过分热情,也不显得冷漠。她的眼神清澈而明亮,却在不经意间流转着精明与干练的光芒。
“华总。”她先是对着华成舟的方向,微微颔首,声音清脆悦耳,带着恰到好处的尊敬。然后,她的目光才转向站在一旁的谢观澜,脸上的笑容依旧完美,但那弧度似乎几不可察地收敛了极其细微的一分,目光深处,带着一种快速闪过的、不易察觉的审视与评估。
“谢观澜博士,久仰大名。”她伸出右手,姿态落落大方,无可挑剔,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涂着透明的护甲油,“我是苏尽染,星海科技的首席运营官(COO),目前主要负责‘天枢计划’的整体资源配置、进度协调与日常运营管理。欢迎您的加入。”
苏尽染。这个名字,勾起了谢观澜脑海中久远的记忆。那个曾经在导师充满书卷气的家里,会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甜甜地、带着崇拜地叫他“观澜哥哥”,眨着好奇的大眼睛,缠着他讲述那些遥远星辰故事的小女孩。时光荏苒,如今,她却以这样一种截然不同的、成熟而独立的姿态,站在了他的面前,站在了华成舟的身边。
谢观澜看着她伸出的、白皙纤细的手,那只手象征着合作与欢迎,却也让他在一瞬间感到了无比的隔阂与陌生。他内心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缓慢地抬起手,与她轻轻一握。她的指尖带着一丝凉意,和他此刻掌心的微湿与冰凉,竟有几分相似。
“苏……COO。”他犹豫了一下,最终选择了这个最官方、最生疏的称呼,刻意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苏尽染的眼底,似乎有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失落或者无奈的情绪,快得像错觉,一闪而逝,但她脸上那无懈可击的职业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以后在工作上,有任何需要协调或者不清楚的地方,谢博士都可以随时与我沟通。”她说着,动作流畅地从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上调出一份文件,将屏幕转向谢观澜,“这是为您初步拟定的近期行程安排和初期工作清单,请您过目,如果有任何问题,我们可以随时调整。”
接着,她又像变魔术般,递过来一张黑色的、质感高级的门禁卡,语气自然得仿佛在讨论天气:“另外,公司在市中心为您准备的公寓,所有生活用品已经按照标准配置齐全,这是具体的地址和门禁卡,您随时可以入住。”
谢观澜的目光,从那张黑色的门禁卡,移到苏尽染平静无波的脸,再落到旁边沉默不语、仿佛默许甚至乐见其成的华成舟身上。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被安排的愤怒、身处局外的酸涩以及深深的荒谬感,猛地涌上心头,堵得他喉咙发紧。
他的住宿,他的工作行程,他未来可能需要频繁沟通的对象……他生活与工作的一切,仿佛都已经被眼前这两个人,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方式,安排得明明白白,妥帖周到。而他,就像一个被无形丝线操控着的提线木偶,只能被动地接受这一切,甚至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
尤其是苏尽染……她和华成舟并肩站在一起的身影,是如此的和谐登对,一个是在商界杀伐果断、运筹帷幄的年轻帝王,一个是精明干练、能力出众的左膀右臂,堪称珠联璧合。外界那些关于他们是“绯闻情侣”的传言,恐怕并非空穴来风。
那么,自己呢?自己这个背负着“污点”的前科学家,这个被华成舟用手段强行拉入局中的“工具”,夹在他们两人中间,到底算是什么?一个用来达成他们某种共同目的(比如查明苏明山死因)的高级棋子?还是华成舟用来安抚、甚至是讨好苏尽染的……某种补偿或姿态?
“尽染者,非为色所迷……”
古寺谶语中的这一句,如同鬼魅般再次浮现。谶语中的“色”,是指华成舟吗?苏尽染是被华成舟的个人魅力或权势所迷惑,所以才会如此死心塌地、尽心尽力地辅佐他?而华成舟做这一切,是否也包含着对她的某种回应或补偿?
误解的种子,在这一刻,伴随着酸涩与隐隐的刺痛,悄无声息地、深深地埋入了谢观澜的心田,并开始汲取着怀疑的养分,悄然生根发芽。
“不必了。”他生硬地、几乎是带着一丝失礼地,拒绝了那张递到面前的、象征着某种“安排”的门禁卡,目光转向华成舟,带着最后一点微弱的、不甘心的抵抗,“我只关心数据什么时候能到位?”
华成舟将他的所有反应,从他与苏尽染握手时的迟疑,到他拒绝门禁卡时的生硬,以及他此刻目光中那点不甘的抵抗,都清晰地尽收眼底。他眸色深沉如夜,看不出具体的情绪波动,只是对苏尽染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示意她不必坚持。
苏尽染从善如流地收回了门禁卡,脸上的笑容依旧完美得像是戴着一张精致的面具,看不出丝毫尴尬或不悦:“原始数据涉及到公司的最高密级,调取和权限开放需要走一个必要的内部安全流程。最快的话,明天应该可以为您开通部分核心数据库的访问权限。在此期间,谢博士您可以先熟悉一下项目组的基本情况和工作环境。”
“好。”谢观澜几乎是咬着牙根吐出这个字。他一刻也不想在这个充斥着华成舟强大气息和苏尽染那完美却令人不适的笑容的房间里多待。他怕自己再待下去,会控制不住心底那翻涌的、复杂的情绪,会当场失态。
他几乎是带着一丝仓促地、近乎逃离般地,转身快步离开了会议室,甚至没有再看那两人一眼。
看着他有些狼狈、却挺得笔直的背影消失在闭合的门后,苏尽染脸上那无懈可击的完美笑容,才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收敛起来。她转向依旧站在窗边的华成舟,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真实的担忧:“华总,他看起来……状态真的很不好。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疲惫,精神上也似乎……很紧绷。而且,他似乎对我……有些莫名的抵触?”
华成舟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扇已经关闭的门板上,仿佛他的视线能够穿透厚重的实木,看到那个正疾步远离的身影。他沉默了片刻,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暗流,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听不出喜怒:
“无妨。”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尽染,做好你该做的,按照原定计划推进即可。”
他转过身,再次面向那巨大的落地窗,俯瞰着脚下那片由钢筋混凝土构筑的、象征着财富与权力的森林。阳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也照进他深邃的眼底,那里面仿佛蕴藏着正在酝酿的风暴,又似乎平静得如同万事皆在掌控。
鱼儿已经嗅到饵料的香气,正式入网。
剩下的,便是需要足够的耐心、技巧和时机,慢慢地、稳稳地收线。
至于那些在这个过程中,必然会产生误解、心结与挣扎的波澜……不过是这场早已注定的命运博弈中,必经的、微不足道的插曲罢了。
第二天,谢观澜持着临时门禁卡,第一次正式踏入了星海科技的核心区域——研发中心。巨大的环形办公区灯火通明,充满了高科技的未来感,与他熟悉的图书馆氛围截然不同。他按照内部地图的指引,走向那个被分配给他的、标注着“谢观澜博士”的独立办公室。然而,当他走近那片区域时,脚步却像是被无形的寒冰冻住,猛地钉在了原地——他发现,通往他那间“独立”办公室的唯一入口,竟然必须经过一扇完全敞开的、视野极其开阔的磨砂玻璃门!而门内,那个熟悉的身影,华成舟,正端坐在宽大办公桌后,垂眸签署着文件。仿佛心电感应般,就在谢观澜僵住的瞬间,华成舟倏然抬起头,隔着那层朦胧却无法完全阻隔视线的玻璃,目光如精准的箭矢,瞬间捕捉到了他,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带着掌控意味的、令人心悸的弧度。这哪里是什么独立办公室?这分明是……**裸的、无处不在的贴身监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