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图之外 第17章 无声诺

安全主管急促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甚至尾音还未完全消散，谢观澜已经像一颗被用力射出的子弹，猛地从座位上弹起，顾不上撞歪的椅子和散落的文件，化作一道离弦之箭冲出了会议室。他的大脑在瞬间过滤掉了所有无关信息，只剩下核心警报——研发中心，最高级别入侵！

走廊的灯光在他急速奔跑的身影下拉成了模糊的光带，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肋骨。推开研发中心那扇厚重的隔音门，一股混杂着焦灼、恐惧和电子设备过载气味的热浪扑面而来。

眼前的一切，堪称灾难片现场。

刺目的红色警示灯如同恶魔的眼睛，在房间的每个角落无声却疯狂地旋转，将一张张原本充满智慧与朝气的脸庞，映照得失去了血色，只剩下紧张与失措。键盘被绝望而用力地敲击着，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豆般声响，与技术员们焦灼的、甚至带着破音的呼喊声交织在一起——“东区防火墙告急！”“备份链路被切断！”“他们正在尝试 root 权限！”……而背景音里，是服务器机柜因为超负荷运算而发出的、越来越尖锐的蜂鸣声，仿佛垂死巨兽的哀鸣。这一切，汇合成一曲为“天枢”项目奏响的、令人心悸的灾难前奏。

“怎么回事？！”谢观澜如同一头矫健的猎豹，几个箭步冲到中央主控台前，声音因剧烈的疾跑和骤然绷紧的神经而带着无法抑制的微喘。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屏幕上瀑布般倾泻而下的数据流，那些代表着异常访问和恶意攻击的红色标记，像瘟疫一样蔓延。

“是‘启明科技’！”安全主管指着屏幕上那些如同嗜血鲨群般、标记着启明特有IP段的攻击数据流，脸色铁青，嘴唇因愤怒和恐惧而微微颤抖，“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我们新算法的部分底层逻辑！攻击针对性极强，完全是照着我们体系的弱点来的！防火墙三层已被突破两道！他们在试图篡改甚至彻底格式化核心数据库，植入永久性破坏程序！这是要毁了‘天枢’的根！”

启明科技！星海在国内最强大、同时手段也最为卑劣、无所不用其极的竞争对手！他们像阴影中的鬣狗，一直觊觎着星海的成果，却从未像今天这样，发动如此精准、如此致命的攻击！

谢观澜的心瞬间沉到了冰冷的海底，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明天！明天就是“天枢”最终实测的关键节点，是整个团队数月乃至数年心血接受检验的时刻！如果核心数据在此刻被毁或被恶意篡改，不仅仅意味着所有努力付诸东流，意味着“天枢”项目的彻底失败，更意味着……验证“深空之门”技术隐患、洗刷导师和他自己身上污名的最后机会，也可能随之彻底丧失！这不仅仅是商业竞争，这是对真相和理想的扼杀！

“备份系统呢？！立刻启动紧急隔离预案！把所有非核心服务全部下线，集中算力防御！”谢观澜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恐慌死死压下去，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他的手指已然落在键盘上，如同最顶尖的钢琴家遇到了最复杂的乐章，开始飞快地舞动，试图在崩溃的边缘稳住阵脚，构建起一道临时的堤坝。

“备份系统受到同步的DDoS饱和攻击，正在抢修，无法接入！内部隔离区也被渗透了！对方……对方像是对我们的防御体系了如指掌！每一步都打在我們的七寸上！”一名年轻的工程师抬起头，脸上写满了绝望，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

是张睿！那个被华成舟揪出的内鬼！他泄露出去的信息，远比他们之前预估的要多得多，要致命得多！他几乎把星海的防御蓝图拱手送给了敌人！

就在这时，主控台那块巨大的、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屏幕猛地一黑，仿佛整个世界的光明被瞬间吞噬。紧接着，一行猩红的、如同鲜血淋漓般的巨大倒计时数字，突兀地、带着死神般的嘲弄，跳了出来——

【00:04:59】

【00:04:58】

冰冷的数字每一次跳动，都像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同时，一个经过特殊处理、扭曲而冰冷的电子音，通过研发中心的扩音系统，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膜，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星海科技，放弃无谓的抵抗，主动交出‘天枢’核心数据加密密钥。否则，倒计时结束，你们的所有心血，连同这座大楼里某些人的……不那么光彩的过去，将一同化为乌有，公之于众。”

**裸的威胁！不仅针对项目本身，要毁掉“天枢”，更恶毒地暗指华成舟可能存在的、不为人知的“污点”！这是双重打击，既要摧毁事业，也要毁灭人格！

整个研发中心，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连服务器疯狂的蜂鸣声似乎都在这一刻被放大了。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投向了刚刚赶到、正拄着手杖站在门口的那个身影——华成舟。

他显然是从别处匆忙赶来，呼吸还有些不稳，额发微乱。闪烁的红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明明灭灭，映照出他异常冷硬、如同大理石雕塑般的表情。他没有看任何人，甚至没有看向谢观澜，他的目光如同两把淬了冰的利剑，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不断减少的、象征着毁灭的倒计时，眼神锐利得仿佛要穿透屏幕，将背后那个藏头露尾的操纵者揪出来，碎尸万段。

“华总……”苏尽染快步走到他身边，一向干练沉稳的她，此刻声音也绷得像一根即将断裂的弓弦。

华成舟抬起一只手，做了一个干脆利落的制止手势。他的声音不大，甚至因为之前的疾走而带着一丝微喘，却奇异地蕴含着一种稳定人心的、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传遍了死寂的研发中心：“所有人，听从谢博士统一指挥。尽染，启动‘方舟’最终应急协议，授权码——我的生物特征。”

“方舟”协议！

这四个字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知情的高管耳边炸响。那是只有在星海科技面临生死存亡危机时，才会由最高决策者启动的最终预案！意味着将不计代价、不计后果地调动星海所有的隐藏资源、后备算力、乃至一些游走在灰色地带的防御力量，进行一场破釜沉舟、毫无保留的殊死一搏！

苏尽染瞳孔骤然收缩，显然清楚这个决定的重量和潜在风险，但她看向华成舟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应道：“明白！启动‘方舟’！”她迅速转身，带着一队核心人员冲向旁边的安全屋。

命令下达，研发中心如同精密的仪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一部分人在谢观澜的指挥下，继续与汹涌的攻击数据流进行着寸土必争的技术对抗；另一部分人则随着苏尽染，去执行那条孤注一掷的“方舟”协议。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氛围中，一分一秒地流逝。那猩红的倒计时，像死神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却精准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碾磨着他们的意志。

【00:01:30】

对方的攻击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在“方舟”协议启动后，变得更加狂暴和刁钻，如同被激怒的、决堤的滔天洪水，携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疯狂冲击着最后一层、也是最为关键的防火墙。日志屏幕上不断弹出高危警告，防御矩阵的能量指示条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短。谢观澜额角渗出的冷汗已经汇聚成珠，顺着鬓角滑落，他身上的衬衫后背也早已被汗水浸透。他已经竭尽全力，将自身的算法能力和对系统的理解发挥到了极致，但对方的有备而来，加上张睿泄露的核心信息，让他们如同一个被提前告知了所有弱点的巨人，处处受制，左支右绌。

“不行了！顶不住了！数据流强度超过了我们硬件的承受极限！防火墙马上就要崩溃了！”一名负责监控系统负载的工程师猛地摘下耳机，发出了近乎绝望的呐喊，声音里充满了无力回天的痛苦。

就在这千钧一发、所有人都以为大势已去的时刻，一直沉默地站在后方、如同定海神针般的华成舟，猛地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惊愕的动作——他毫不犹豫地扔掉了支撑身体的手杖，木质手杖掉落在地板上的声音清脆而刺耳。他忽略了自己腿伤带来的剧痛，身体踉跄了一下，但步伐却异常坚定，以一种近乎野蛮的姿态，快步冲到主控台前，一把推开那名因为绝望而手足无措的技术员，亲自坐在了那个最核心的终端前。

“华总，你的腿不能……”谢观澜见状，心脏猛地一缩，失声惊呼。

华成舟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的劝阻，或者说，他刻意屏蔽了所有可能影响他决策的声音。他的双手如同拥有了自主生命般，落在了键盘上，十指开始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疯狂舞动，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他输入了一连串复杂到极致、充满了非标准语法和嵌套结构的、连谢观澜这个算法专家都一时无法完全理解的底层指令。这些指令，直接绕过了正在土崩瓦解的传统防御系统，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在数据洪流的前方，强行构建起一个临时的、极其不稳定的、如同海市蜃楼般的“数据迷宫”通道。

“他……他在干什么？”有不明所以的技术员喃喃自语，看不懂这自杀式的操作。

谢观澜却在一瞬间就明白了华成舟的意图，脸色骤然变得惨白如纸，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全身：“他在用自己作为终极诱饵！他在构建一个单向的数据陷阱！他想把所有的攻击流量，还有那个该死的定位程序，全部强行引导、吸附到他个人这边来！”

这样做的风险，大到无法估量！且不说他受伤的身体和大脑能否承受住如此庞大的恶意数据冲击，一旦对方识破这个陷阱的伪装，或者这个仓促构建的迷宫通道因为不稳定而提前崩塌，那么，所有的攻击火力、后续的法律取证追踪、乃至对方可能发起的更恶意的报复，将毫无缓冲地、直接指向他华成舟个人！这意味着，他将独自承担所有的破坏后果，可能面临难以想象的法律指控、巨额赔偿，甚至是……直接的人身危险！

“华成舟！不行！快停下来！这太危险了！”谢观澜再也顾不得其他，上前一步，用力抓住华成舟的手臂，想要将他从那个死亡座位上拉开。

“闭嘴！”华成舟头也不回，手臂肌肉紧绷如铁，甩开了谢观澜的手。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精神专注和体力透支而沙哑不堪，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甚至有些粗暴的决绝，“保护好核心数据和算法！那是……你和‘天枢’的未来！是所有人的希望！” 他顿了一下，手指的动作更快，几乎是在燃烧生命般输入指令，用一种近乎嘶吼的声音补充道，“别让我……白费力气！”

【00:00:15】

就在倒计时即将进入最后读秒的刹那，那个危险而精巧的“数据迷宫”陷阱，终于在华成舟近乎疯狂的操作下，构建完成！

仿佛宇宙中出现了一个无形的黑洞，那原本如同洪水般冲向核心数据库的庞大攻击数据流，被一股强大的引力猛地拉扯、转向，发出无声的咆哮，朝着华成舟设定的那个虚拟节点——与他个人加密终端紧密绑定的虚拟端口——汹涌而去！主控台屏幕上代表核心数据库压力的指标瞬间骤降，那层摇摇欲坠的最后防火墙，终于得到了喘息之机，暂时稳住了！

但同时，侧方的监控屏幕上，刺眼地弹出了新的警报——对方的精确定位程序，已经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成功锁定了数据流的最终指向！一个清晰的、不断闪烁的红色光标，正正地标记在华成舟的个人加密终端ID上！他被彻底暴露在了敌人的枪口之下！

【00:00:05】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华成舟做了一件让谢观澜永生难忘的事。他以一种快得惊人的速度，从自己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比指甲盖略大、泛着冷冽金属光泽的物理密匙，看也不看，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几乎是粗暴地塞到了谢观澜因为紧张而冰凉的手里！他的语速极快，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用气声，混杂着粗重的喘息，在谢观澜耳边吼道：

“拿着！收好！这里面有‘深空之门’项目的全部原始数据、未公开的实验记录，和……和我父亲当年的一些绝密研究手稿！如果……如果我这次出事，立刻去找陈泊安教授！他会告诉你下一步该怎么做！记住，只能交给他！”

陈泊安？! 谢观澜的大脑如同被重击，一片轰鸣。那是他父亲华文渊院士当年的同窗挚友，也是国内航天界德高望重、却早已深居简出的元老之一！华成舟竟然在这个时候，将如此重要的东西，和如此关键的人，托付给了他！

【00:00:03】

“华成舟！”谢观澜下意识地反手紧紧抓住华成舟那只递来密匙的手臂，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看着屏幕上那个死死锁定着华成舟的光标，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决绝而孤注一掷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扔进了万丈冰窟，一种前所未有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恐惧，瞬间将他彻底淹没。他张了张嘴，却发现除了嘶哑地呼喊他的名字，再也说不出任何完整的句子。

华成舟在这一刻，猛地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极其短暂，却复杂、深邃到了极致，像是一片骤然掀起了惊涛骇浪、却又在瞬间凝结成冰的海洋。里面翻涌着未竟事业的巨大遗憾，有着将毕生追寻的真相托付给他的深沉信任，有着不容置疑的、近乎本能的保护欲，还有……那被他用冷漠、强势和算计小心翼翼隐藏了十余年、在此刻生死攸关的尽头再也无法压抑的、汹涌如海啸般、几乎要将谢观澜灵魂也灼伤的情感洪流。

那一眼，胜过千言万语。

【00:00:01】

他没有再说任何一个字。只是用尽身体里最后残存的所有力气，猛地、决绝地将紧抓着他手臂的谢观澜向后狠狠推开！自己则毅然转身，挺直了背脊，如同一位古老的君王面对叛军的最后冲锋，又像一位孤独的骑士迎向恶龙的吐息，正面迎向了那沿着数据通道汹涌而来、即将把他彻底吞噬的、来自未知敌人的最终锁定与毁灭性冲击！

“不——！！！”

谢观澜被推得踉跄后退，眼睁睁看着，喉咙里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带着血丝的嘶吼。

嘶吼声中，那猩红的倒计时，无情地归零。

“轰——！！！”

并非物理意义上的爆炸，但那股无形的、巨大的能量冲击，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感觉心脏猛地一悸！华成舟面前那台特制的、与他个人生物信息紧密绑定的高强度加密终端，屏幕瞬间爆发出堪比太阳核心般刺目的惨白光芒，所有的指示灯像发了疯一样疯狂乱闪、颜色变幻，发出令人牙酸的电子尖啸！紧接着，在一阵短促而尖锐到极致的、仿佛灵魂被撕裂的蜂鸣声后，屏幕猛地暗了下去，彻底变成一片死寂的漆黑，只有一缕带着焦糊味的青烟，从机箱的缝隙中袅袅升起。

巨大的电流过载和那股未知的、恶毒的反噬力量，如同看不见的重锤，狠狠砸在华成舟身上。他整个人像是断线的木偶，被从座位上猛地弹开，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金属机柜上，发出一声闷响，然后软软地滑落在地，一动不动，彻底失去了知觉。额角刚刚愈合不久的伤口再次崩裂，鲜红的血迹在白炽灯下，触目惊心。

“华总！”

“成舟！”

短暂的死寂后，惊呼声、尖叫声四起，人群慌乱地围拢过去。

谢观澜却像被施了定身咒，呆立在原地，仿佛整个世界的声音和色彩都在瞬间离他远去。他的手掌心里，紧紧攥着那枚还残留着华成舟滚烫体温和潮湿汗水的物理密匙，坚硬的棱角深深硌进他的皮肉，带来尖锐的痛感，却远不及他心中万分之一的剧痛。

他的目光，死死地、空洞地，锁定在那个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身影上，锁定在他额角那不断渗出、蜿蜒而下的刺目血迹上。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所有的情绪，仿佛都在那声爆炸和华成舟倒下的瞬间，被彻底抽空。

攻击……停止了。

核心数据……保住了。

“天枢”项目……暂时安全了。

可华成舟……

那个总是运筹帷幄、强势霸道、仿佛能算计一切、掌控一切的男人，最终却用了最惨烈、最不计后果的方式，将自己化作了最坚固的盾牌，守护了项目，守护了数据……守护了他。

他用行动，践行了一个从未宣之于口、却比山岳更重的承诺。

无声诺。

振聋发聩。

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如同利刃划破了星海科技大厦内死寂的空气。混乱中，谢观澜如同丢了魂一般，眼神空洞，却凭着本能，跟着移动担架冲上了救护车。医院走廊里，灯光惨白，照在光洁的地板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泽，时间在这里流逝得异常缓慢而煎熬，每一秒都像是一个世纪。当急救室上方那盏“抢救中”的灯牌终于熄灭，门被从里面打开，身穿绿色手术服的医生走出来时，谢观澜感觉自己的双腿如同灌了铅，几乎不敢上前。医生摘下口罩，眉宇间带着浓得化不开的凝重，语气沉重地告知：“华先生脑部受到剧烈冲击，有中度脑震荡，身体多处软组织挫伤，这些都需要时间恢复。但最麻烦的是……我们在他的血液和呼吸道样本中，检测到了一种未知的、具有强烈神经抑制作用的纳米级气溶胶污染物，来源不明，成分极其复杂，我们正在紧急分析……”未知的污染物？这根本不是简单的商业网络攻击！华成舟陷入的，是一个更深、更黑暗、更危险的致命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