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内,空气凝固得像一块坚冰,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刺痛感,灌入肺腑,冻结血液。
张睿看着散落一地的、记录着他背叛行径的铁证,脸色在瞬间褪得灰败,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生机。他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像是寒风中最后一片枯叶,连站立都显得勉强。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声响,似乎想为自己辩解,想乞求一丝怜悯,但在触及华成舟那双毫无温度、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直抵灵魂最阴暗角落的眼睛时,所有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最终只是颓然地、彻底地低下了头,仿佛一只被折断了脊梁的丧家之犬。
“华总……我……我一时糊涂……”
“糊涂?”华成舟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刺骨的嘲讽,像冰锥一样扎在人的耳膜上,“星海给你的待遇和期权,不够你养家糊口?还是对方开出的价码,高到足以让你赌上整个职业生涯,甚至……下半生的自由?”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经过精密计算的重锤,精准而冷酷地敲打在张睿早已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上,也一下下,沉重地敲打在旁观的谢观澜心上,震得他心口发麻。
谢观澜站在办公室的角落,背脊紧贴着冰冷的墙壁,仿佛需要这点实体的支撑,才能稳住自己微微发软的身体。他看着眼前这一幕。他看着华成舟用最简洁、最直接、甚至可以说是最残忍的方式,摧毁了一个背叛者的所有侥幸、尊严和希望。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情绪的失控,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近乎冷酷的平静,而这种平静,反而更令人从心底深处感到恐惧。这仿佛在宣告,在他眼中,张睿的背叛甚至不值得他动用情绪,只是一件需要被冷静处理的、出了故障的器械。
他甚至没有询问张睿泄露了多少信息,具体传递了哪些数据,似乎那些繁琐的细节在他摔出证据的那一刻,就已经不再重要。他在意的,是结果,是清除隐患,是杀鸡儆猴,是用最雷霆的手段维护他的权威和星海的利益。这种效率,带着一种非人的、机器般的精准与无情。
“按照竞业协议和保密合同,以及你涉嫌的商业间谍罪,你会面临什么,你自己清楚。”华成舟的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却带着最终审判的、不容置疑的意味,仿佛在宣读一份早已写好的判决书,“是自己去法务部签解约协议,承担所有违约责任,并配合后续调查,还是我现在就报警,让警方介入?你自己选。”
张睿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濒死般的惊恐,那是一种意识到自己即将被彻底碾碎、再无翻身之日的绝望:“华总!不要报警!我签!我什么都签!我认罚!求您……求您高抬贵手,给我留条活路……我家里还有……”
华成舟不再看他,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浪费生命。他对站在门口,如同两尊沉默雕塑的保安挥了挥手。两个身材高大的保安立刻应声而入,一言不发,动作熟练地将瘫软如泥、几乎无法自行行走的张睿从地上架了起来,毫不费力地拖了出去。办公室厚重的大门在他们身后关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外面可能存在的窥探,也仿佛将张睿的职业生涯和未来,彻底关在了门外。
办公室内,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华成舟、如同影子般沉默的苏尽染,以及心跳如擂鼓的谢观澜。
苏尽染自始至终都安静地站在华成舟轮椅的侧后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冷静得像是在观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剧,似乎对华成舟这样的处理方式早已司空见惯,甚至可能参与过不止一次。
而谢观澜,却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不受控制地从脚底直窜头顶,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让他指尖都变得冰凉。他下意识地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这点疼痛来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理解商业竞争的残酷,理解对于背叛和间谍行为必须予以严惩,以儆效尤。这是维系一个组织运转的基本规则。但是,华成舟处理这件事的整个过程——那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掌控力,那种不带一丝一毫人情味、只追求最高效率的冷酷,那种将人从精神到物质彻底摧毁、不留任何余地的决绝——让他感到一种生理性的不适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这和他记忆中那个在高原风雪中,用身体为他挡住滚落碎石、舍身护住他的人,那个在昏暗帐篷里紧握他手腕、在睡梦中流露出如同孩童般脆弱依恋的人,真的是同一个灵魂栖息的身体吗?
还是说,那一切,都只是特定情境下产生的错觉、是脆弱时不得已的伪装?眼前这个坐在轮椅上,却依然散发着帝王般威严、冷酷、**、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甚至乐于欣赏对手(或者说障碍)绝望姿态的商人,才是华成舟剥开所有表象后,最真实、最核心的面目?
这个认知,像一把冰冷的利刃,猝不及防地刺穿了谢观澜因为近日种种而微微松动的心防。
华成舟转动轮椅,面向谢观澜。他的动作流畅而稳定,轮椅的轱辘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他的目光锐利如初,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器,仿佛能看穿他此刻所有试图隐藏的不安、动摇,以及那几乎要溢出来的质疑与恐惧。
“漏洞修补,需要多久?”他问,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纯粹的冷静,仿佛刚才那场冷酷的处决从未发生。
谢观澜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感觉喉咙干涩得发紧。他张了张嘴,才发出有些沙哑的声音:“恶意代码可以清除,但……对方潜伏了不短的时间,很可能已经拿到了部分核心逻辑。我们需要时间彻底排查,重构关键模块,并且加强所有关联系统的安全校验。这……最快……也要延迟半个月。”他给出了一个自认为已经非常紧迫的期限。
“一周。”华成舟斩钉截铁地给出另一个数字,没有任何商量余地,语气平淡却重逾千钧,“我会让整个安全团队放下手头次要工作,全力配合你。一周后,我要看到可以进入实测阶段的、稳定运行的版本。”
“一周?这不可能!”谢观澜脱口而出,语气因为巨大的压力、内心的冲击以及对这种不尊重技术客观规律的要求的愤怒,而显得有些激动,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华成舟,算法的复杂性你不是不知道!重构不是简单的复制粘贴,这需要反复测试、验证、优化!这需要时间!”
“时间?”华成舟的眼神骤然变得极具压迫性,如同实质的刀锋,切割着谢观澜的神经,“谢观澜,收起你学院派的那套理想主义!商场如战场,刀刀见血,没有人会给你足够的时间在实验室里慢慢打磨!竞争对手已经拿到了我们的底牌,我们现在是在跟时间赛跑,是在悬崖边上搏命!要么,在一周内拿出更优、更稳固的方案,抢占先机,绝地翻盘;要么,就等着被对方踩在脚下,让投入了无数心血的‘天枢’项目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包括你,”他微微前倾身体,目光如炬,直射谢观澜眼底,“你心心念念想要借助‘天枢’验证的、关于你父亲清白的那个‘真相’,也会随着项目的失败,一起埋葬!”
他的话语,像浸了盐水的鞭子,带着**裸的威胁和毫不留情的现实,狠狠地抽在谢观澜最在意、最脆弱的地方。谢观澜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因为极致冷静而显得无比残酷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任何温度,只有对胜利和结果的绝对追求。之前因为共同攻关、因为高原上的舍身相救、因为那短暂窥见的脆弱而在他心底悄然滋生、小心翼翼建立起来的那点可怜的、脆弱的信任,在这一刻,在华成舟这番冷酷至极的言论面前,轰然崩塌,碎裂成齑粉,被寒风吹散,不留一丝痕迹。
他只觉得浑身发冷,那冷意是从心脏最深处弥漫开来的,几乎要冻结他的思维。原来,他和他所在意的一切,在华成舟眼中,都不过是达成目标的筹码和工具而已。需要时,可以施以援手,甚至可以“舍身相救”;不需要时,或者阻碍了进程时,便可以毫不留情地碾压、逼迫,甚至拿来作为威胁的武器。
“所以,在你眼里,所有的东西,人的尊严、科学的严谨、甚至……他人生死攸关的真相,都可以为了你所谓的‘先机’和‘胜利’而让步、而牺牲,是吗?”谢观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不仅仅是愤怒,更是一种被彻底践踏、被利用后的、深入骨髓的失望。他以为自己已经见识过华成舟的冷酷,却没想到,还能更甚。
华成舟沉默地看着他,眸色深沉如最寒冷的冬夜,里面翻涌着谢观澜无法理解、也不愿再去理解的复杂暗流。那暗流里似乎有某种被误解的愠怒,有对现状的焦灼,或许还有一丝……被他这番质问勾起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动?但那一切都太快,太深,被更厚重的冰层覆盖。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面:
“是。所以,不要考验我的耐心,也不要挑战我的底线。谢观澜,做好你该做的事。”
说完,他不再看谢观澜,仿佛多给予一秒的关注都是浪费。他示意了一下苏尽染,后者立刻上前,沉默地推起轮椅,转向门口。
苏尽染推着轮椅,在经过僵立原地的谢观澜身边时,目光在他苍白失血的脸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极其快速地掠过一丝极其微妙的、类似同情,又更像是一种无声警告的意味,仿佛在说“这就是他的世界,不要试图用你的标准去衡量”。随即,那眼神也恢复了惯常的古井无波,跟着华成舟离开了办公室。
“咔哒。”
门再次被轻轻关上。
空荡荡的、奢华却冰冷的办公室里,只剩下谢观澜一个人。
他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也化成了一尊雕塑。四周的空气似乎都带着华成舟留下的、冰冷的、充满了权力和掌控意味的、令人窒息的味道。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却丝毫无法驱散他周身的寒意。
第二缠。
这一次,不再是理念的碰撞,不再是立场的摩擦,而是……信任的彻底粉碎。是他在亲眼目睹了华成舟的“另一面”后,对自己之前所有动摇和心软的彻底否定与嘲弄。
他看到了华成舟隐藏在强势外表下的,那颗为达目的可以冷静地、高效地碾碎一切障碍的、纯粹的商人之心。那颗心,或许从未真正柔软过。高原上的一切,可能只是特定情境下的应激反应,或者……是更深沉的、他无法看透的算计的一部分?
那古寺老僧模糊的预言,如同宿命的钟声,在他耳边再次敲响,震耳欲聋。
“命运纠葛,非止一端……纠缠往复,如藤绕树,如影随形……”
果然分毫不差。
而这令人绝望的、冰冷的“纠缠”,到底何时才是个尽头?他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巨大的、由华成舟主导的漩涡,无论他如何挣扎,都无法逃脱那强大的引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不断下沉,被冰冷的黑暗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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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巨大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心理压力,和被彻底践踏、利用后的屈辱与愤怒,谢观澜几乎是凭着一种不服输的倔强和身为技术人员的本能责任感,投入了疯狂的工作。
他将自己变成了一个不知疲倦的机器,屏蔽掉所有纷乱的情绪,将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代码的世界里。研发中心的灯,总是最后一个熄灭。他反复地排查、重构、测试,与安全团队的成员激烈讨论,推翻一个又一个方案,再重新建立。咖啡成了维持清醒的必需品,食物只是为了补充能量而进行的机械吞咽。
他试图用高强度的劳动麻痹自己,试图在逻辑和算法的世界里寻找片刻的安宁,试图用实际成果来证明,即使没有华成舟那样冷酷的手段,他也能凭借技术和毅力守住阵地。
但身体的承受力终究是有极限的。
连续熬夜的第四天凌晨,天空还是最深沉的墨蓝色。谢观澜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发黑,耳畔响起尖锐的嗡鸣。他试图扶住走廊的墙壁,但手指刚刚触及那冰凉的墙面,双腿便是一软,所有的力气在瞬间被抽空。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意识便沉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重重地倒在了冰冷寂静的走廊上。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如同潮水般缓缓回归。
谢观澜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是一片陌生的、纯白的天花板。鼻腔里萦绕着消毒水特有的、干净却冰冷的气味。他眨了眨眼,花了点时间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是躺在……公司的医务室里?
窗外,天色已经微亮,泛着鱼肚白,预示着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他动了动手指,想要撑起身体,却感到一阵虚脱般的无力感,以及太阳穴处隐隐的抽痛。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病床旁边,然后,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瞬间僵住,呼吸也为之停滞。
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华成舟竟然……靠着椅背睡着了。
他依旧是坐在轮椅上,但姿态却放松了许多,头微微偏向一侧,靠着椅背的高处。身上盖着一条浅灰色的薄毯,遮住了大半个身体。他的一条手臂随意地搭在轮椅扶手上,另一只手则垂在身侧,指间还虚虚地夹着一份看到一半的文件,文件的一角几乎要触到地面。
医务室柔和的光线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褪去了白日里所有的锋芒和凌厉,显得异常安静,甚至带着一丝难得的柔和。只是,那眼下清晰可见的、浓重的青黑色阴影,无声地诉说着他的疲惫,或许……也是一夜未眠?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在这里……守了多久?
他……是在守着他吗?
一连串的问号,如同沸腾的气泡,疯狂地涌入谢观澜混乱的脑海,将他刚刚在昏睡中暂时平复的心绪,再次搅得天翻地覆。
就在几个小时前,不,就在昨天,他还在那个冰冷的办公室里,亲眼目睹了这个男人的冷酷无情,亲耳听他说出那些将人尊严踩在脚下的话语,并且为此感到心寒和恐惧。他好不容易,用愤怒和失望,在自己心里筑起了一道冰冷坚固的防线,试图将华成舟彻底隔绝在外。
可现在……眼前这幅景象,又算什么?
看着他沉睡中毫无防备、甚至带着明显倦容的脸,看着他手边那份显然是在等待他醒来(或者是在守夜时处理)的文件,谢观澜刚刚筑起的那道心防,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的冰面,瞬间布满了裂痕,剧烈地动摇起来,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愤怒、失望、恐惧,与困惑、不解、甚至是一丝……不该有的、细微的动容,在他胸腔里疯狂地交织、冲撞,几乎要将他撕裂。
这个男人,到底哪一面才是真实的?
是那个在商场上冷酷决绝、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暴君?
还是这个会在下属(或许他根本不把自己当作纯粹的下属?)病倒时,沉默地守在床边、流露出疲惫的……普通人?
亦或者,这两面,都是他复杂人性的一部分?
谢观澜怔怔地看着华成舟沉睡的侧脸,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无尽的迷茫和那再次席卷而来的、令人无力招架的纠结。
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矛盾、怎样复杂的人?
而他自己,又该如何面对这份越来越深、越来越看不清的“纠缠”?
他闭上眼,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心灵上的。仿佛独自一人在迷雾中行走,刚刚以为看清了方向,下一刻却又被更浓的雾气包围,彻底迷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