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墨都城的议事殿内,墨沉石雕刻的历法碑立在东侧角落,碑身上细密的刻痕正随着秋时流转,从深灰渐变为淡金——这是北墨皇室用来校准时序的信物,每一道刻痕对应一日,季节更迭时便会随墨沉石的特性变换颜色,数十年不曾有过半分误差。此时,月渊国君正站在碑前,指尖抚过那些淡金刻痕,神色沉凝。
“谢临,谢青那边的墨沉石提纯进展如何?”月渊的声音打破殿内的安静,他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落在碑上,仿佛那些刻痕能给出答案。
谢临站在殿中,手中捧着矿政司的奏折,展开后语气沉稳地汇报:“回国君,谢青上月新改进了提纯工艺,将墨沉石与温泉水按比例浸泡三日,纯度能稳定在九成七以上,比之前提升了两个百分点。只是……”他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顾虑,“南琉本月送来的第三批琉砂晶,纯度却只到八成五,比约定的低了五个点。谢青用这批晶砂校准秋季星盘时,发现预测西域寒潮的时间差了近一个时辰,若商队按旧星盘路线走,怕是会撞上风雪。”
皇后谢氏坐在西侧的软榻上,手中捧着一盏刚沏好的云雾茶,闻言轻轻吹了吹茶沫:“国君,前两批琉砂晶纯度下降时,臣已让晚晴去问过南琉驿馆的商雪,她只说山阴矿近期多雨,影响了晶砂凝结,可这理由未免太牵强——南琉挖矿数十年,怎会连雨天应对之法都没有?”
月渊转过身,走到御座旁坐下,接过谢氏递来的茶盏,温热的茶水入喉,却没驱散眉宇间的忧色:“两国以‘一斤墨沉石换半斤琉砂晶’交易了三十年,墨沉石定序,琉砂晶映轨,少了哪一样,国运都要受影响。南琉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可他们偏在这个时候降纯度,要么是山阴矿真出了问题,要么……是想借机试探我们的底线。”
“臣更倾向于后者,”谢临上前一步,将奏折摊开在御案上,指着其中一页,“这是周棠商队传回的消息,南琉星轨司近期加派了人手看守山阴矿,连送晶砂的商队都要多查三道,像是在防什么人。臣猜,南琉或许是怕我们窥探琉砂晶的提纯工艺,才故意降纯度,又加强戒备。”
这话正说到月渊心坎里。北墨对琉砂晶的依赖,比南琉对墨沉石的依赖更甚——北墨商队靠琉砂晶星盘辨方向,农事靠星盘定播种时节,甚至皇室祭祀都要按星轨择日。若南琉一直降纯度,北墨的根基迟早会动摇。
“尘儿在南琉,”月渊忽然提起月尘,语气里带着几分期许,“他性子沉稳,又懂星象,或许能借着和亲的由头,探探琉砂晶矿的虚实。谢临,你让萧策多给尘儿传些消息,告诉他琉砂晶纯度的事,让他留意南琉星轨司和山阴矿的动静,不必急着求成,安全第一。”
“臣遵旨,”谢临躬身应道,“萧策昨日还传信来,说星衍近期常召星轨司监正星澈议事,似在商议秋季矿场的事,或许太子殿下能借机请求参观山阴矿。”
谢氏笑着补充:“尘儿身边有卫峥护着,还有书砚打理杂事,想必不会出岔子。臣前日让晚晴给尘儿送了件墨沉石纹样的护腕,里面缝了谢临寻来的暖玉,既能保暖,又能借墨沉石的气息安神,也算是我们做父母的一点心意。”
三人正议事时,殿外传来内侍的通报:“二皇子殿下求见。”
月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道:“让他进来。”
月昊身着一身宝蓝色锦袍,腰束嵌着墨沉石的玉带,步态从容地走进殿内,躬身行礼:“儿臣参见父皇、母后。”他的目光扫过御案上的奏折,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探究,却很快掩去,只带着温和的笑意。
“你怎么来了?”月渊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儿臣听说父皇在议贸易的事,”月昊直起身,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近来总听秦峰尚书说,西域商队人心惶惶,怕遇寒潮,儿臣想着,或许能帮上些忙——儿臣府中有个幕僚,曾在南琉做过商队账房,熟悉山阴矿的地形,若父皇需要,儿臣让他来给谢大人当差?”
谢临心中冷笑——月昊这幕僚他早有耳闻,是月昊去年从南琉赎回来的,据说曾因贪墨商队银两被驱逐,哪里懂什么山阴矿地形?分明是想安插人手打探矿政司的事。
“不必了,”月渊直接拒绝,“矿政司的事有谢临和谢青打理,你的幕僚若真懂商道,不如让他去帮周棠管账,商队近期缺个细心人。”
月昊脸上的笑意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儿臣遵旨。只是父皇,太子殿下在南琉已有月余,不知何时能传回消息?若他迟迟查不到琉砂晶的事,朝中怕是会有闲话。”
这话看似关心,实则是在暗示月尘办事不力,挑拨君臣关系。谢氏立刻开口打圆场:“昊儿多虑了,尘儿办事有分寸,再说和亲本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哪能急?等他传回消息,自然会给朝臣一个交代。”
月渊也点头:“皇后说得是。你若无事,便先回去吧,多关注一下兵部的事,秦峰近期在整肃禁军,你去学学经验,日后也好帮衬尘儿。”
月昊见无机可乘,只得躬身告退。待他走出议事殿,谢氏才轻声道:“这孩子,心思越来越重了,总想着挑尘儿的错处。”
“朕知道,”月渊叹了口气,“他是觉得尘儿占了太子之位,心里不服。好在秦峰是个明事理的,不会被他拉拢。谢临,你多盯着秦峰,别让昊儿从兵部下手。”
“臣明白。”
议事结束后,谢临离开皇宫,直奔矿政司。刚进大门,就见谢青穿着沾满矿粉的粗布衣裳,从实验室里跑出来,手里拿着一块墨黑色的矿石,脸上满是兴奋:“堂叔!你快看,我用墨沉石粉末和琉砂晶碎混合,竟让星盘的误差缩小到了两刻钟!”
谢临接过矿石,指尖摩挲着表面的纹路——矿石一半是墨沉石的深灰,一半是琉砂晶的淡紫,交界处泛着淡淡的银光。“真的有效?”他有些惊讶。
“当然!”谢青拉着谢临进实验室,桌上摆着一个简易的星盘,盘面嵌着混合后的晶体,“我昨晚试了一夜,用这晶体校准的星盘,预测月亮升起的时间只差了两刻钟,比纯琉砂晶还准!只是……”他话锋一转,语气低落,“这混合晶体的稳定性不够,只能用三天,三天后就会开裂,还得再改进。”
谢临拍了拍他的肩:“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好了。国君刚才还在担心琉砂晶纯度的事,你这发现,也算是给北墨留了条后路。对了,太子殿下在南琉可能会去参观山阴矿,你把墨沉石与琉砂晶混合的实验记录整理一份,我让萧策传给殿下,或许能帮他理解琉砂晶的特性。”
谢青眼睛一亮:“好!我这就整理,还能在里面加些琉砂晶提纯的推测,比如需要辰时的阳光晒晶砂,不然纯度会降,这些都是我根据星盘误差算出来的!”
两人正说着,矿政司的小吏匆匆跑来:“谢大人,周棠商队准备出发了,他说要赶在寒潮前把墨沉石送到南琉,问您还有没有要交代的。”
谢临点点头:“我去看看。”
周棠的商队停在城外的码头,二十辆马车排成一列,每辆车上都装着密封的墨沉石,用防水的油布盖得严严实实。周棠穿着一身短打,正指挥着伙计装车,见谢临来,连忙迎上去:“谢大人!”
“周棠,”谢临递给他一封密信,“你到南琉后,把这封信交给商雪,让她转交给萧策。信里写了琉砂晶纯度下降的事,还有谢青的混合晶体实验,让萧策务必转交给太子殿下。另外,你留意一下南琉商队的动向,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因为雨天减产,还是故意藏着晶砂。”
周棠接过密信,塞进怀里:“谢大人放心,属下一定办妥。这次商队带了三百斤墨沉石,按约定能换一百五十斤琉砂晶,属下会盯着他们称重,绝不让南琉缺斤少两。”
谢临又叮嘱了几句安全事宜,才看着商队缓缓出发。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载着墨沉石,也载着北墨对琉砂晶的期盼,往南琉方向去了。
与此同时,北墨都城的另一处府邸里,月昊正坐在书房里,对面坐着兵部尚书秦峰。书房的门窗紧闭,香炉里燃着凝神的檀香,却掩不住两人之间的紧张气氛。
“秦大人,”月昊端起茶盏,却没喝,“父皇让我跟着你学整肃禁军,你觉得……太子殿下这次去南琉,能带回琉砂晶工艺吗?”
秦峰放下茶盏,手指在桌沿轻轻敲击:“二皇子殿下,实不相瞒,太子殿下虽沉稳,可南琉对琉砂晶看得比命还重,星衍又是个老谋深算的,殿下想带回工艺,难。”
月昊眼底闪过一丝得意,却很快掩饰:“若是带不回呢?北墨的商队、农事都受影响,朝臣会不会有意见?”
秦峰心中一凛,明白月昊的意思——他是想在月尘失败后,借朝臣的不满弹劾月尘,动摇他的储位。秦峰虽与月昊有旧,却也不敢公然违背月渊的意思,只能含糊道:“二皇子,国君信任太子殿下,就算这次没成,也不会怪罪。再说,谢青大人在研究混合晶体,或许能解燃眉之急。”
月昊见秦峰不肯上钩,也不逼他,只淡淡道:“秦大人不必紧张,我只是随口问问。你只需好好整肃禁军,别出岔子就行。对了,我听说卫峥的弟弟在禁军中当差,你多关照些,毕竟卫峥是太子殿下的人,我们也该给殿下几分面子。”
秦峰心中冷笑——月昊这是想通过卫峥的弟弟拉拢卫峥,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他表面应着,心里却打定主意,要把这事告诉谢临,让谢临多留意。
两人又聊了几句,秦峰便以“禁军还有事”为由告辞。刚走出月昊的府邸,就见一个身影从拐角处走出,是书墨——书砚的堂弟,也是月尘留在都城的眼线。
书墨手里提着一个食盒,看似是给府里送点心的,实则是特意来打探月昊的动静。他刚才在门外,隐约听到月昊和秦峰聊起月尘,心中不安,见秦峰出来,连忙迎上去:“秦大人!”
秦峰认出书墨,愣了一下:“你是书砚的堂弟?来这里做什么?”
“我……我给二皇子送点心,”书墨压低声音,“刚才在门外,听到您和二皇子聊太子殿下,二皇子是不是……对太子殿下不利?”
秦峰叹了口气,拍了拍书墨的肩:“你别多问,也别告诉任何人。你只需转告书砚,让他提醒太子殿下,在南琉多加小心,不光要防南琉,还要防着身边的人。”
书墨点点头,知道秦峰不便多说,便提着食盒匆匆离开。他没回自己住处,而是直奔书砚的小院——书砚受月尘嘱托,留在都城打理书信,同时传递消息,这事必须尽快告诉书砚。
书砚的小院在城南,院里种着几株竹子,与南琉琉月轩外的竹林有些相似。书墨推开门时,书砚正在整理月尘寄回的书信,见书墨慌慌张张进来,连忙起身:“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书砚哥,”书墨喘着气,拉着书砚进了内屋,“我刚才在二皇子府外,听到二皇子和秦峰聊天,二皇子问太子殿下能不能带回工艺,秦峰说难。二皇子还问要是带不回,朝臣会不会有意见,看样子是想在太子殿下失败后弹劾他!秦峰还说,二皇子想拉拢卫峥的弟弟!”
书砚的脸色瞬间变了,手里的书信掉在桌上:“这个月昊,竟这么大胆!不行,得尽快把这事告诉太子殿下。萧策的密探在南琉,我现在就去驿馆找商雪,让她联系萧策。”
书砚不敢耽搁,拿起书信就往外走。他知道,月尘在南琉不仅要应对星衍和南琉的戒备,还要防着月昊在背后使绊子,必须让他提前知道,做好准备。
书砚赶到南琉驿馆时,商雪正在整理客房。商雪是商越的妹妹,也是月尘安插在驿馆的眼线,负责传递消息。见书砚进来,商雪连忙迎上去:“书砚先生,您怎么来了?”
“商雪姑娘,”书砚从怀里掏出一封密信,“这是给萧策大人的,你务必尽快转交给她。信里写了二皇子的阴谋,还有谢青大人的混合晶体实验,让她转交给太子殿下,告诉殿下,在南琉多加小心,别被二皇子的人算计。”
商雪接过密信,郑重地放进怀里:“书砚先生放心,我今晚就联系萧策大人。对了,周棠商队明日就到南琉,他带了三百斤墨沉石,还说要给太子殿下带些北墨的特产。”
书砚松了口气:“那就好。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别让二皇子的人发现。”
书砚离开后,商雪立刻关上门,从床底下拿出一个小小的琉砂晶盒子——里面装着传递消息的信鸽。她写下一张字条,和书砚的密信一起绑在信鸽腿上,打开窗户,将信鸽放飞。信鸽扑棱着翅膀,消失在暮色中,朝着南琉的方向飞去。
此时,南琉都城的驿馆里,月尘正坐在桌前,看着星衍送来的南琉星轨图。图上用淡紫色的墨水画着琉晶宿的位置,旁边标注着“山阴矿位于琉晶宿正南三十里”。月尘指尖在“山阴矿”三个字上轻轻摩挲,心中已有了计划——他要以“了解琉砂晶与星轨的关联”为由,向星衍请求参观山阴矿,趁机探查提纯工艺。
书砚端着一碗热汤走进来:“殿下,该喝汤了。这是商雪姑娘让人送来的,说里面加了琉砂晶粉,能安神。”
月尘接过汤碗,温热的汤水下肚,浑身舒畅。他抬头看向书砚:“书砚,明日周棠商队该到了吧?让他把墨沉石交割完后,悄悄来见我,我有话要问他。”
“是,殿下,”书砚应道,“对了,刚才商雪姑娘放飞了信鸽,想来是都城有消息传来,萧策大人应该很快会联系您。”
月尘点点头,目光重新落在星轨图上。他知道,探查山阴矿不易,星衍不会轻易答应,他必须做好万全准备。至于月昊的阴谋,他早有预料,只要自己小心,月昊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他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摸清琉砂晶的提纯工艺,为北墨解决困境,这是他作为太子的责任,也是他此行的初心。
夜色渐深,驿馆外的琉砂晶灯被一一点亮,淡紫色的光晕透过晶块洒在地上,像一片细碎的星子。月尘站在窗前,望着南琉的夜空,心中默念:“父皇,母后,等着我,我一定会带回工艺,不让北墨失望。”
与此同时,萧策收到了商雪传来的密信,正快马加鞭赶往驿馆——他要把北墨的消息告诉月尘,还要和月尘商议参观山阴矿的对策。夜色中,马蹄声清脆,朝着月尘的驿馆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