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时砚想起了五年前的事——
当时他被“醒梨”刺伤,醒来后竟是在一个陌生的屋子里。
“……这是哪?”他强撑着了坐起来,环顾四周:这是一个简陋却洁净的屋子,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正坐在炉前煎药,浑浊的眼眸抬起时,却锐利得仿佛能洞穿人心。
“这里是渡州。你差点就死了,是我救了你。”
应时砚这才想起来在他身上发生的事,当即从床上下来:“我得去找她!”
他不相信醒梨会杀害他的族人,他必须得找她问清楚。
老人只是轻轻抬手,一股无形的力量便如铁钳般将他按回床上。
“她已经死了。”老人平静地宣告着她的死讯,“你昏迷的日子里,消息已经传遍——九级捉妖师斩月已经自戕了。”
他僵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为什么……”他声音嘶哑,如同困兽低咆,“为什么要救我……”留给他的,只剩下了无边无际的痛苦和仇恨。
老人直视他的眼睛,反问道:“你难道不想复仇吗?”
复仇……
他继续说道:“复仇,就要变强。成为我的徒弟,我将把我的毕生功力都传授给你。”
老人将一把普通且古朴的剑放在他面前,“这把玄骨剑,会助你亲手斩杀仇人。”
应时砚毅然接过剑,他要复仇,他要亲手斩杀仇人。
经过几年的磨砺,他的眼神变得深邃而冷冽,如同玄骨剑的锋刃。他的仇恨被深深埋藏,转化为极致的内敛与冷静。
他独来独往,手段狠厉,很快成了妖界闻风丧胆的新晋捉妖师。其腰间悬挂的铜钱迅速增至九枚,新的九级捉妖师,甚至被领主封为首席,代号“玄骨”。
他拥有了力量与地位,距离复仇似乎只有一步之遥。
于是,他拔出手里的玄骨剑,没有丝毫犹豫地,将其插入自己的心脏。
…………
夏末秋初,树叶渐黄。传闻因为这次杀人事件,应时砚被剥夺了首席这一身份。而凝锥成了捉妖师的新首席。
远在天方阁的醒梨不免有些担心应时砚……
“主人你先尝尝栗子做的杏仁糕,可好吃了!至于玄骨大人的事……我会联络京城的兄弟姐妹,你就放心好了。”
话音未落,覃初鸿敲门进来了。
“醒梨,今年的比武大会,你要报名吗?”
醒梨答道:“我不参加,你为何问这个?”
“这样啊,比武大会有个环节需要男女同组,我想邀请你和我一起。”
“那攀桂呢?”
“她和费子言一组,所以……”
醒梨放下毛笔:“那我参加吧,与师兄你一组。”
“谢谢师妹!”
“师兄不嫌我拖后腿就好。”
“怎么会呢?我们一起联手打败攀桂和费子言吧!”
院子里的攀桂和费子言同时打了个喷嚏。
今天的阳光很好,照得叶子绿绿的。费子言把玩着手里的长戟,一抹红色发带点缀在发间,透着一股由内而外的少年气。
绿荫撒在少年的面颊上,玻璃珠似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攀桂的心跳漏了半拍。她承认这个臭屁孩还是小有姿色的。
“笨蛋攀桂,你怎么连挥剑都学不明白,这样我们要怎么打得过其他人啊?”
咳咳,攀桂收回前面对他的评价。
“啊呀,肯定都是被你说笨了!”
攀桂和费子言算是青梅竹马。是攀桂先进的天方阁,两年后费子言这小子也有样学样地来了,不过他有天赋,很快成了首席弟子。
费子言手里挥着南疆带回来的铜戟破沙,“看好了,我只教一遍!”
少年的马尾微晃,很快用长戟来了个漂亮的招数。
“没看懂,能不能再来一遍?”
“叫三声哥哥来听听。”费子言小她两岁,从来不唤她姐姐,反而总是倒反天罡占她便宜。
醒梨咬着后槽牙:“哥、哥。哥、哥。哥、哥。”
“诶!诶!诶!”
…………
“天方阁比武大会,正式开始!”
天方阁演练场上,人头攒动,几局比武过去,终于轮到醒梨上场了。
“覃初鸿师兄,醒梨师姐,得罪了!”费子言大大的眼睛弯了弯,手中长戟挽起一道清辉。
醒梨颔首,左手握白玉玉弓,右手搭在浮现的银色弓弦上。她生得一副乖巧秀丽的容貌,任谁也无法将其与杀妖无数的斩月联系在一起。
费子言的“破沙”戟风刚猛,攀桂的符箓则如蝶穿花,专攻他防守空隙。两人配合默契,很快占了上头。
为了不露出破绽,醒梨仅发挥了平常一成的功力,要想挽回局面,只能看覃初鸿的发挥了。
只见他飞速掐诀,利剑直指攀桂飞出。这一剑,这是他独创的剑法之一。
只是,这剑风却不似往日那般温和,竟带上了几分罕见的狠厉。
“小心!”醒梨看出此招凶险,足尖一点便欲用玉弓上前格挡。
变故陡生。
覃初鸿剑至半途,腕上旧伤猝然剧痛,剑锋不受控制地一偏!原本攻向攀桂的剑招,竟直直转向了疾冲而来的醒梨。
“醒梨——!”
电光火石间,醒梨避之不及。她闷哼一声,冰冷的利剑刺进她的胸膛,伤口出的鲜血瞬间染红半个襦裙。
任掌门立即为她点穴止血,告诉其他人:“比武暂停,快去寻郎中来。”
攀桂已掏出止痛的丹药,手忙脚乱地喂给她吃,急得眼圈发红:“怎么会这样……醒梨你怎么样了?”
醒梨的额角沁出细密冷汗,剑没有伤及要害,只是为何覃初鸿的剑法,会变得如此不同……
覃初鸿只觉得无颜面对醒梨,脸色惨白如纸,低声说道:“对不起师妹,是我太想要赢了。”
“无妨,比武场上刀剑无眼,你也是无心之举。”醒梨受的伤也不少,并没有把这个意外放在心里。
就是渡州之行又得拖几日了。
还有,多听几遍攀桂的唠叨。
…………
养伤期间,醒梨百无聊赖,提笔为应时砚写了许多封信。
[秋天到了,不知道院子里的荷花怎么样了。小猫到了秋天身上的毛就会变多,特别可爱……]
[栗子做的杏仁糕真的很好吃,有空给您带几块尝尝……]
[您还记得云顶县的李骏吗,他被派遣到这儿任职了,前几天还来天方阁看我们……]
[多亏了那个长戟,费子言升为八级捉妖师了,当然他本身也很有天赋。他说他会赶上您,成为和你一样厉害的人……]
只是,三个月以来,这几封信皆石沉大海,没有收到回应。
“京城那边的兄弟说……玄骨大人他,在狱中拒绝见任何人……”包括那些它尝试偷偷送去的信笺和杏仁糕。
醒梨坐在窗前,沉默地将最后一封写满琐碎日常的信纸折好。
“罢了,明日我们就要去渡州了,先去收拾行囊吧。”
栗子仰头看她,黑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担忧:“主人,我们真的不去京城了吗?也许玄骨大人他……”
“他有他的路要走,我亦有我的事需了。”醒梨站起身,目光掠过窗外渐黄的树叶,语气平静却坚定。
“况且,他可是大名鼎鼎的捉妖师“玄骨”,你难道还不放心他吗?”
话虽如此,心底日益滋生的不安却从未停止。
次日清晨,天色微熹。
醒梨一身利落的青灰色布衣,长发高束。栗子蹲在她肩头,一双小爪子紧紧抓着她的衣襟。
晨雾尚未散尽,天方阁古朴的门楼在微光中显得格外肃穆。几匹骏马已拴在门前,正不安地踏着蹄子。
此次渡州之行,她原本是计划一个人去的,只是她看着眼前的场景——
费子言正利落地将最后一个行囊系在马鞍上,他穿了一身便于远行的墨色劲装,衬得身姿越发挺拔。
攀桂则在仔细清点着手中的包袱,嘴里念念有词:“丹药、盘缠、干粮……嗯,应该都齐了。”
看到醒梨出来,攀桂立刻迎上去,将一个小包袱塞进她手里:“醒梨,给你的!里面是应急的丹药和一些路上吃的点心。”
费子言冲着醒梨扬了扬下巴,语气依旧带着他特有的傲娇:“喂,可别指望路上我们会特意照顾你。渡州路远,自己跟紧了。”
醒梨微微一怔,看向他们身后——覃初鸿也牵着马站在那里,见她目光投来,温和地笑了笑,眼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你们……这是?”
“这还用问?”攀桂挽住她的胳膊,笑嘻嘻地说,“去渡州这么好玩的事,怎么能少得了我们?”
覃初鸿接过话头:“况且,渡州情况不明,多几个人,总多个照应。任掌门也已经准了我们的假。”
看着整装待发的三人,醒梨心中那股不安被尽数吹散。她深吸一口气,眼底泛起暖意,不再多言,只郑重地点了点头:“好,那我们便一同上路。”
几人翻身上马,勒紧缰绳。
“出发!”
马蹄声踏碎了清晨的宁静,几道身影迎着渐亮的曙光,离开了天方阁,向着南方——那片隐藏着无数秘密的渡州之地,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