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的路上,天边突然漫起黄沙,转眼间便遮天蔽日,将天空逐渐染成一片黄色。
只见远处升起一面连接天地的沙墙,带着万马奔腾的气势滚滚而来。天地混沌一片,仿佛重归鸿蒙未开之时。
狂风裹挟着黄沙扑面而来,打得人生疼。栗子吓得躲回囊袋。应时砚将众人护在身后,指诀轻掐,一道透明的结界随之张开,生成了一个透明护罩。
下一瞬,护罩外连绵的山脉被黄沙遮蔽,目之所及,只剩下一种黄褐色。
几刻钟后,沙尘才停歇下来,应时砚收起防护罩,外面的景象却变了样——
原来一望无际的沙漠下,竟掩埋了一座古城!
是狂风扬起了遮掩的沙尘,才使得这里各式各样的沙堡能重见天日。
“我们进去看看吧。”
几人随意参观了一会儿,穿行在断壁残垣间。沙堡是由一块块沙砖垒砌而成,切割整齐,有些沙砖上还依稀能看见上面精湛的雕刻。
在百年前,有一群人曾幸福地在这里度过一生,可如今他们存在的痕迹却差点随着黄沙而消失殆尽。
醒梨叹了口气,不觉想起了春梧族,难道它也会走向相同的命运吗?
在一座最高的沙堡里,他们发现了前人留下的壁画。
“你们看,这里有一个盒子!”费子言突然指向沙堡的一个角落。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狭长的青铜匣静置于此。匣身早已锈迹斑斑,费子言轻轻一掀,匣盖应声而开,露出一柄寒光凛凛的长戟。
与盒子不同,长戟同样是铜制的,却没有一丝铜锈的痕迹。长戟样式精致,刀锋泛着冷光,看起来好生厉害。
巧的是,费子言从前从未使过戟,却在握住长戟的那一刻突然无师自通。
“以后我便叫你破沙可好?”费子言开心极了,马尾也跟着晃了晃,对着长戟自语。
见他如此,攀桂不满地说:“喂,你这是打算将这神器独吞了?”
“看来这神器是认主了,”醒梨看着壁画说道:“壁画上应该在说:只有真正勇敢的人才能使用这把戟。”
攀桂咬牙切齿:“那真是恭喜你啊……”
应时砚颔首:“看来南疆此行,也并非一无所获。”
“要是能见到传说中沙漠枯鱼就更好了……”攀桂喃喃道,殊不知她的愿望很快就要被实现了。
茫茫沙漠,一头泛着蓝色光芒的大鱼从沙子里一跃而起,扬起类似浪花的沙尘。
它们并非真正的鱼,而是一种滞留在沙漠里的幻影,是死去的鱼留下的灵魂。
醒梨问道:“为什么它们的灵魂会被滞留在这里。”
“它们是自愿的,”应时砚凝视着那些在沙海中沉浮的幽蓝巨影:“因为它们至死都笃信,这片沙海之下,曾是一片真正的汪洋。”
…………
“玄骨倒是命大,中了蛊毒还能在引妖阵底下活下来。”
男人淡漠地说道,他戴着黑色斗篷,五官隐匿在黑暗中,看不出神情。
凝锥不甘心地说:“玄骨没死,以他的个性,定会来找我复仇的。”
“放心吧,”男人把玩着手里的木盒,里面装了一只带红色条纹的金色虫子,“他中了烬蚀蛊连自身都难保,哪还有空找你复仇?”
凝锥继续问道:“那个跟在玄骨身边的女人呢?她老是坏我们的好事……”
男人抬眼看了看前方,语气里像是淬了寒霜:“我会亲手找机除掉她。”
…………
回天方阁前几日,攀桂收到了一封匿名的信件。上面只有一行字:
“醒梨就是九级捉妖师斩月。”
“这怎么可能……”
醒梨是醒梨,斩月是斩月,两个人完全没有交集,更别说斩月五年前就死了。
攀桂起先只将信件当作一个无聊的恶作剧,完全没有把它当一回事。但怀疑就像种子一样,悄悄地在她内心生根发芽……
直到,她偶然发现了玉弓的秘密——
那看似普通的玉弓竟能拆分成一对双刃。
攀桂忍不住去细想,那日除掉花妖的真的是覃初鸿吗?醒梨是如何凭一根树枝牵制怨妖的?她超乎常人的洞察力从何而来?
一切都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醒梨就是九级捉妖师斩月。
…………
“醒梨,你可以跟我去个地方吗?”临行前,攀桂这样对醒梨说。
“嗯,好。”
醒梨是攀桂最好的朋友。
攀桂不擅长画符,武功也落后同龄人一大截,所以平时少不了被人欺负。是醒梨,叫她学会了反抗——
“喂攀桂,帮我把后院的地扫了吧,反正你怎么学也学不会。”
“是啊,我看……还是扫地比较适合你。”
下一瞬,醒梨用玉弓将两人抵在墙上,她秀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极具压迫感。
“欺负弱小是吧?”
那些人都是欺软怕硬的,很快就跑没影了,从此再也没人敢欺负攀桂。
攀桂后来才知道,醒梨幼时是孤儿,也曾被人欺负。帮她亦是在拯救小时候的自己
醒梨对代表捉妖师等级的铜钱不感兴趣,一直停滞在三级捉妖师。甚至她不喜欢把铜钱串挂在低头可见的腰侧,而是将其挂在耳后。
如果她是斩月,又为何选择跌下神坛,成为普通人呢?
思绪纷乱间,两人已行至一处僻静林地。
“攀桂,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倏然,树中射出几支箭矢,射破空气直指攀桂的心脏。
“小心!”醒梨见状,下意识拔出斩月双刃,将射来的箭矢全部切成两段。
见攀桂没事醒梨才松了一口气,抬头看,却对上她平静的审视。
“你到底是谁?”
她提前叫费子言在树上设置了机关,只为试探醒梨的真实身份。
醒梨淡然地收回斩月双刃,“如你所见。”
攀桂顿感无力,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一直把我当傻子看,有意思吗……
“我是不是还要叫你一声斩月大人?”
“攀桂……”
“你原本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醒梨语塞。她确实想过,或许这一生都不必让好友知晓这个秘密。
“对不起,攀桂……”
攀桂扑进醒梨怀里,声泪俱下:“笨蛋醒梨,你五年前到底经历了什么啊,为什么当时浑身是血,为什么要假死来天方阁……”
醒梨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当然,攀桂也是她心里最珍贵的朋友。
她看向远处,不觉也红了眼眶:“如果当年我没有成为九级捉妖师,他们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醒梨轻呵一口气,将她的经历一一同攀桂道来,平静地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
攀桂和费子言走后,应时砚的小院又恢复了昔日的宁静。
阳光穿过树叶将绿意投在窗边的帘子上,风轻轻拂过湖里的荷花——夏天彻底到了。
应时砚在案台上提笔写字,长长的睫毛轻垂着,平添了几分温柔。醒梨则在旁边单手撑着下巴,一边研墨,一边盯着他骨节分明的手看。
室内只闻得墨条与石砚相磨的沙沙声,看着应时砚专注的眉眼,醒梨的思绪早就随着墨香飘远。
“墨淡了。”
应时砚的声音不高,却如一颗石子投入静湖,倏然惊破了满室沉寂。
醒梨猛地回神,这才发觉自己竟走了神,手下研磨早已停滞。她忙重新执起墨条,腕上稍稍用力。
他却已搁下了笔,侧目看她,目光沉静如水:“在想什么?”
醒梨有些赧然,红着面颊随口说道:“师傅的字,真好看……”
应时砚重新沾取笔墨,将毛笔放入她手心:“那我教你写。”
没等醒梨反应过来,他的大手已覆了上来,带着她的手在宣纸上写了两个字——
“专心”。
手背上传来的温热灼红了醒梨的耳尖,她触电般收回手,躲到一旁继续研墨。
“你的耳朵怎么红了?”
“没…没事,就是有点热……”
醒梨连忙转移话题,“……师傅,既然真正的领主五年前就死了,那么现在的领主又是谁呢?”
应时砚提笔写字,在宣纸上留下“妖王”二字。
“妖王?”
“就是吴宣口中那个‘没有形体的妖怪’,他塑造了领主的肉身,然后冒充了他的身份。”
这样一切的说得通了,她印象里的领主,胸怀大志,正直善良,绝非滥杀无辜之辈。
醒梨咂舌,要是统领捉妖师的领主是妖王这件事传了出去,那这天下岂不是要乱了套了?
虽然不知道妖王为何冒充领主,但也不能放任这妖王不管,她必须找个机会将其诛杀,正好报仇血恨。
可妖王是不死之身,武功法力强大,这又谈何容易?
醒梨的目光落在应时砚脖颈处若隐若现的青纹上,青纹像荆棘般蔓延至锁骨,那是烬蚀毒留下的痕迹。
烬蚀蛊在让人生不如死的同时,还会逐渐吞噬人的意识……让其变得像野兽一般失控。
那个吻,就是他第一次失控。
“专心。”
应时砚吐出两个字,醒梨“哦”了一声,继续为应时砚砚墨,没注意到他的嘴角不觉上扬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