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云醒沉沉地载进了贡景的怀抱里,他的手搭在贡景的脖颈后,很紧的搂住,像是丢失的什么宝物被重新找到,脑袋在贡景的肩上还轻轻蹭了蹭。
抱抱。
贡景觉得怀里和心都柔软的一塌糊涂:“怎么了。”
“我今天一直想问你是不是不开心了。”
“你没有去机场吗?”
施云醒往常不爱显露脆弱,若是要落泪了,非得把自己藏起来才好受。
贡景听施云醒的声音在轻微颤抖,心碎了,他着急地把人脸捧起来认真端详。
施云醒的眼是他见过最美的一双眼,无论是潮湿阴郁还是阳光透亮,浓密的眼睫掀起时,像是荒原里亮起月光。
“我去哪里?”
贡景不太明白,指腹揉过施云醒眼眶边粉色和他脸颊上的泪水,耐心地问。
施云醒的思绪被这趟意料外的见面斩断,四分五裂,说出的话就像是被牵着走:“坐飞机……”
“嗯。坐飞机去哪里呢?”
贡景觉得这“三个字”被他念得可爱,温声问道。
“人工智能大会。”
“我哪里都不去呀。”贡景双手捧着施云醒的脸颊,垂眼专注地对上他的双眼,“今天带行李箱去城市里的站点取东西,结果站点弄错了。”
“我的东西被他们弄到隔壁城市了。”
“我去拿废了一些时间。”
那里面是他国外的行李,读书的时候觉得适合施云醒的东西他就会攒钱买下来。
贡景笑着问:“我之前不是和你说一辈子都不走了吗?”
“怪我,那天说得可能听起来不够认真。”贡景眉眼深邃,浓眉冷脸的时候气势逼人,温柔下来似乎也能腻死人。
“那我重新说一遍。”
“我一辈子不走给你当前台,可以吗,醒醒。”贡景问,“可以收留一个没有家的可怜人吗?”
他把每个字都说得认真,缓过劲来,又开心起来,“你是觉得我要走了,所以一直很不开心吗?”
“我以为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让你觉得难受了。”
施云醒仰着头,湿润的漂亮眼睛下的鼻头也泛着粉色,哭起来的时候,会让人觉得自己心里也在滴水,泪水绕过贡景的拇指,渗入接触的肌肤上。
“可是那个会很重要。”
国内知名的投资机构都会参会,知名的产品亮相的最好时机。
“不重要。”贡景斩钉截铁地否认,给了一个明确的答案,“你最重要。”
“我回国后就把产品我的那部分完全变现了,剩下的以技术维持微量的入股,所以请前几天才有那么多电话。人工智能的成长是一个要长期的投入的事情,而我人生已经有了需要长期投入的事情。”
“做不到完全的投入。”
施云醒拉他活过来,他就要为他直至走向死亡。
“记得六年前我对你说的那句话吗,不要忘了我。”
“我一定会回来。”
大学时贡景并不喜欢闭上眼的感觉,记忆反复倒转最先回忆的总是相近的剧情,高三时期的分别前的影像似乎总在眼前浮现。
加速的时候像是一场倒转的梦境,梦里的人是倒着的,鲜甜的回忆是加速的——教室里的并肩做题、宿舍暖灯下两人背书、喊楼的歌声里相互对望的眼神……
约定同个城市,约定好好学习尽量一个学校,最好一个宿舍,最好以后一起工作。
最终全都失真,贡景所有的期望和计划都毁在贡长明一个巴掌里。
贡明耀就在旁边得意地笑,贡长明狠裂的打过来伴随着咒骂,:老子花钱不是把你养成一个同性恋的,恶不恶心,是不是像整个家名声被你败光?!你滚国外去读书,再赖着搞下去,你看他还能不能高考。我有的是办法,让他这辈子就这样毁了。
在他们眼里只有商品被损耗的厌恶。贡景觉得自己的全身血肉都散发着一种遗传性的恶臭,让他止不尽喉咙里生锈血味的呕吐欲。
嗡嗡地回声里,贡景心想是啊,那不是对人的占有欲,他确实就是喜欢施云醒,只是这句话他从来没有开口说过。
在那如刀如火的威胁里,他反而对这个藏起秘密的暴漏泛起了一阵松快和野心。
他无法拒绝,但也无法妥协。
他去了国外。没办法不爱他。
贡景发现他没办法抵抗任何风险,拿不出保障性的成绩,没有独立的经济,在大人的眼中他的自怨厌生反抗都是蝼蚁击石,约定的未来全都是空中楼阁,也不配给人任何许诺。
他其实根本没有选择,但他没有说任何看着施云醒吃饭,施云醒问他脸怎么了,他也只是摇头说磕到了,他不想让施云醒准备这么久的考试受到任何影响。
然后说:他要走了,他根本考不好,去国外也许会好一点。
你不要忘了我好不好。
这个愿望是他六年前仅剩的救命稻草。
语言学习、赚学费、生活费,贡景没有再靠贡家,像个不间断的陀螺,戒断睡眠拼命地争取和积累一切,好在似乎有一些幸运,目标都在慢慢实现。
只有施云醒在他的世界慢慢远离,施云醒切断了和他的一切联系,于是他不敢违背,只能更加拼命地赚钱。
“我走了以后,我以为你恨我。”贡景深邃的眼眶透着红,淡漠冷肃的五官如雪山崩塌,“六年里我回国过很多次,但不敢靠近你。”
因为还没有结束,他必须要一个有决定权的资格,决定他不受贡家控制,不向世道规训妥协,还有能并肩、能保护施云醒远离阴暗世界的能力。
“对不起。”施云醒的眼泪落下,内心的锁被撬开一个角,却开始先道歉,“是我不肯相信你说的留下。”
他敏感多疑的胡思乱想,把今晚弄得很糟糕。
“贡景我很糟糕,我没办法信任人,想事情总喜欢往最糟糕的方向来,我也不喜欢说出来。”
“这也是错吗?”贡景觉得自己心也被这句话撕碎了,他低声问,哄着他离开痛苦的自省:“可以吗?”
“给你当一辈子前台可以吗?”
施云醒又害怕“一辈子”这个量词。
有些坏事人们怕一语成谶,一些愿景又怕承诺太快而苦执未曾到来的失去。
“三年又三年可以吗?”
施云醒依然没有点头,他落泪的时候整张漂亮的脸似乎都笼罩在朦胧的水汽里,晶莹的,黏着故事感的雾岚一般,仰头脑袋静静地落泪。
贡景对上他的眼睛,只想轻轻吻上去。
又觉得这些潮湿黏腻的情绪,可能是雨季毒菌致幻的产物,他又觉得一切不真实,今晚可能是他六年来第一场美梦。
像是滚汤燃烧掉一整个春天,才有了这个红绿相继的夏日夜。
施云醒垂下脑袋:“贡景,我会怕很多事情的。犹豫、或者没到来的任何坏事情、糟糕的任何情绪。”
“如果只是自己解决,我可以解决很多,锁起来或者无视都可以,但是别人的情绪呢?”
“我处理不好的。”
施云醒手还静静地挽在贡景的脖颈后,这是个两人黏糊的姿态,贡景手扶着施云醒的腰做支点。
近的距离是身体对暖源的依赖,语句的疏离是向温度克制。
施云醒低垂着脑袋,微卷曲稍长的黑发滑过冷白的天鹅脖颈,垂出一片阴影。
他整张脸也藏在了贡景遮蔽的阴影里,像个做错事的人:“贡景,这个大会很重要,你今天这么想着,所以放弃了,可错过的机会不回回来。”
“万一有天你恨我呢?”
这语句像把刀,施云醒知道,他像是屈服于金钱的背叛者,明明他才是最先回归山野开民宿的人,如今却用这沾满铜臭的教说语气去逼人离开。
但他还是小声地、语气有些颤抖地劝说:“贡景,高考前你放弃了很多去了国外,经历了这么多才拿到这些荣耀,这些都是你想要的。”
他不知道贡景忽然去国外的背后原因。
只知道贡景想要读更好的地方,贡景也如愿成了厉害的优秀的青年,这些就够了,可如果只是为了他放弃一切。
根本不值得。
“如果只是这段时间的错觉,让你上头了而放弃一切,这不值得。”
施云醒低垂着头不敢再对上任何目光,他遇事总想着逃避,手刚想松开,被贡景握住了手腕,摁在了肩膀上。
“不是。”贡景说,“不是我想要的。”
我只想要你,这句话贡景没敢说,他想表达情绪又觉得陈年往事的负担不该多黏一分在施云醒的背上。
“你……”施云醒还没说完的花,被贡景的话语吞下。
“我喜欢你。”
贡景说,“很多年前。”
他给他最肯定的回答:“一直喜欢施云醒。想对我的同桌说很多遍。”
“这些都比那些重要。”
施云醒比金钱、名誉、地位、山野的黄昏、盛放的玫瑰、雨后的蘑菇这些都重要。因为遇见他,这些才开始有意义。
“应该是我和你说对不起。”对不起遇到施云醒的不是一切都好的贡景,而是无能、只能违背诺言的无耻之徒。
贡景手桎梏住施云醒的手腕,顺着把人抱进怀里,“醒醒,你不用对任何人的情绪负责,如果有人让你伤心,你不该为此感到抱歉。”
贡景像想把人揉入骨髓一样抱得很紧。
施云醒靠在贡景的肩膀,却觉得心脏骤然腾空松懈起来,又为那句“我喜欢你”而无端紧张,他怕这些落地的话。
贡景却不让他逃,在他耳边沉声问:“我可以追你吗?”
“一辈子的期限。”
“你不用答应,被动者不用负责任何主动者的情绪,这是他们的心甘情愿。”
施云醒手攥着贡景衣服的布料,歪了下头,避开耳边炽热的气息,耳朵连着脖颈都染上了艳丽的粉色。
施云醒哭累了,呼吸好像都被拥抱攥紧。
他眼睛鼻头都红透了,又觉得自己这样太狼狈了,各种思绪都被贡景的一句话堵死,他焦急地想用什么话打乱这一切糟糕紧张的对话。
“我会付钱给你的……”施云醒示意贡景松手。
贡景松开,手心却还握着施云醒的手腕:“追你还要收钱的吗?”
量他的腕骨的宽度,觉得眼前的人怎样都喜欢不够。
“如果喜欢你的人很多,你会不会破产。”
施云醒避开这个不谈,抬起眼皮湿润地瞅着贡景说:“前台的钱。”
“贡景你没洗澡就抱我……”他想起什么,又小声嘀咕。
贡景听清了,轻轻晃了下手:“我的错,那你给我扣分吧。”
“什么分。”施云醒觉得手腕好烫。
“追你的卷面分。”
“扣钱。”施云醒说:“你松手。你的手也没洗澡。”
贡景松开了手,把箱子打开给他看:“这个尼斯湖水怪的玻璃摆件是我在六年前苏格兰买的,高二的时候你说世界很大……这个吹风笛的小熊摁一下会唱歌,五年我打工的店里买的……总觉得你会喜欢……”
施云醒蹲在行李箱旁睁大了眼睛,里面都是贡景预备送他的礼物,满满一箱子。
贡景记得买每一个礼物的想法,而很久之后这些礼物才有了归宿。
小剧场:
两只汉堡历险记。
景堡:你不是一直看看糖果世界外是什么吗!云堡我发现了出去的办法呢。夸我~
云堡:夸。
景堡垮下了脸:不是这个夸,哼哼。
云堡轻轻贴了一下景堡的面包片。
景堡脸上挂着西红柿的红:我发现了,我们如果套上这个盒子,贴上标签,就可以出去了。
……
云堡思考:那我们不是被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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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滚春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