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际才微微泛白,谢承南便带一队兵马率先出城,走小路埋伏在西骊军营地附近,监探骊军动向。只待顾纾安率大军赶到,两兵相接酣战之时,出其不意攻打其后方粮草。
这是昨日他们在营帐中商定好的。商议之时还发生了些许争执,顾纾安认为,两方初次交手,应当保留实力,先探清敌军虚实,制定好详细作战计划后再投入全部兵力。谢承南对此十分不齿,想要主动出击的是他顾纾安,不肯放手一战的也是他。
谢承南并非行事鲁莽,只是他太清楚‘既要又要’的弊端,顾纾安想要主动出击,无非是想占尽先机,那便不能过于保守,一味地试探,反而会让好战的西骊人觉得安国行事谨小,实力不足。况且,西骊那场意味不明的夜袭,说不得已将安国的兵力部署摸了个清楚,这时再隐藏实力已是徒劳,不若趁此机会大胜一场,好好鼓舞下士气。
两人观念不同,争执不下,最终都各退一步,顾纾安率领三万兵力与西骊正面交战,其余兵马留在营中整军待发,随时做好后援准备。由主帅军借机摸清西骊作战方式习惯,而谢承南提早埋伏在近处,随机应变。
西骊军不会在此战投入过多,斥候探得其存粮也不过三日,但粮草乃稳定军心之本,眼见敌军粮草被烧,我军士气必然如潮涌般高涨。
一切如预料中进行,这一战打得还算顺畅。西骊在此处部署的兵力两万有余,本想一窝端了,但敌军且退且战,对于地形极为熟悉,安国兵力优势不明显,叫四千余西骊兵退出了关口。再往前,便是大片戈壁。派出两路斥候沿途侦查,其余兵马回营修整。
一旦正面交战,伤亡在所难免,但此战称得上大捷,林一只忙碌了一日,将受伤士兵安顿好,后续便是换药之类的简单操作,军内还有数名随行的军医,不需要她亲力亲为也能完成。
可她是闲不住的,总想为大家多做些什么。
凉州比明州冷了不是一星半点,昼夜温差大,军中已有人染上风寒,林一琢磨着做一些御寒的汤药。恰巧这时候炊事营又煮了姜汤送来,那滚烫的汤水盛在大桶里,还未及近便能闻见刺鼻的辛辣。林一凑近一看,桶里浑浊昏黄,粗粝的姜渣漂浮着,这次她连喝下一口的勇气都没有,对姜汁可乐的怀念更深一层。打打杀杀的日子已经够苦了,何苦再自找苦吃。
突然林一心中一动,想到了在南方喝过的凉茶。这里虽然没有可乐,但凉茶却是可以自制的。
她翻找出几味药材,抱着一堆瓶瓶罐罐,去了炊事营。
军中的锅台简易,且尺寸不同寻常,林一用起来别扭,她本意是想先调试一下味道,若是好喝再在军中推行,这下直接煮了一大锅。
所幸味道尚可,有了陈皮甘草的中和,辛辣中带着清甜温润的回甘。林一便想直接分发给一众士兵。
炊事长面露为难地拦住她:“姑娘……你这汤虽好,但自己喝喝还行。军中规矩,凡是士兵所食,每一餐的份额皆为大帅所定,如有增减,需得大帅朱批。”
病从口入,对饮食严加把控确实无可厚非,林一也不为难他,只拜托他看好这一桶茶饮,便单独盛出一碗,带去找顾纾安。
出了炊事营,在外头绕了一圈才想起来,她不知道顾纾安的帅帐在哪,于是改道先去寻了谢承南。
首战告捷,全军休整一天,谢承南没再穿那件死沉的银铠,只着贴身的软甲。甲叶如鳞片轻薄,随呼吸起伏缓缓闪动,向下收束进玄色腰带中,带上绘制的猛虎花纹勾勒出一段劲瘦腰线,如竹如柏,又似峭壁孤峰。
林一看在眼里,忽然就有些手痒。
“尝尝看,好不好喝?”
一路端过来,碗里的茶汤已经凉了,谢承南并不在意,仰头喝了个干净。
在他饮尽前,林一飞快地出手,戳了一下那节让她心痒的腰肉。
头回做贼难免心虚,林一收回手,默默咂嘴,太快了,什么都没摸出来。
谢承南感受到她的小动作,无声轻笑:“好喝。”说完将碗磕在桌上,然后趁林一不备,捉住那只逃逸的手,重新放回自己腰腹上。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两人间的距离霎时拉进,谢承南坏笑着在她耳边问道:“摸出什么了?”
低笑声自上而下碾过耳廓,林一一个激灵下意识想逃,但谢承南没能让她如愿。手腕被紧紧握住,腰上不知何时也多了一重钳制,于是她破罐子破摔般地鼓起勇气又结结实实地捏了一把,点评道:“线条紧致结实,尚可。”
她看到谢承南眼中快要溢出来的狡黠促狭,紧接着话锋一转,“就是摸起来太硬了,手感不好。”
谢承南被这话呛住,一时不知作何回答,但毕竟他脸皮更厚,很快便扳回一局:“看来夫人平日里没少品鉴,不若说说,谁的好摸些?”
林一耳尖发烫,终是招架不住,愠怒道:“我上哪摸去?”
“原是无人可摸啊……那你不如和为夫明说,偷偷摸摸的干什么?”
他尾音裹着笑,听起来又欠又撩人,林一忍无可忍,一巴掌将那张凑近的俊脸拍开。
闹够了,谢承南便带她去找顾纾安。
主帅营帐里,顾纾安凝目盯着一处,似在思量什么。林一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桌上的一盘瓜果,不禁有些惊讶。
那是一盘刚刚清洗好的,还算新鲜的瓜果,莹润饱满的果身上挂着晶亮的水珠。可这些果子并非凉州所产,除了那串凉州特产的紫葡萄,其余像是柑橘一类的果子,需要从南地快马加鞭地运来。
他们扎营于关外,这盘瓜果只能是距离最近的凉州属地送来的。可凉州城地处偏凉,如何有这样的财力?
林一很快想到,在原书中,战家军与西骊一战战败叛国,正是被人有意构陷,幕后之人身处朝堂,好像是某位王爷。自林一穿来,也有段时日了,明州城中的各方势力均有所了解,却不曾听闻有哪位王爷手握重权。若非权力极重之人,想要将手伸到边关,难度太大,除非有人在近处接应。那么一关之隔的凉州便是最好的选择。
倘若将注意力放在凉州城近数年来的往来贸易上,顺着这条线狠狠挖下去,说不定能挖出当年战家叛国旧案的关键线索。顺藤摸瓜,当年那个在朝堂上暗中操纵的神秘之人,迟早会被揪出来。
她知晓这其中的关联,却不能直白说出。既要符合仇清也的认知,又要满足她现在作为一个随行医女所能掌握的信息,不动声色地引导他们自己找到真相。
可真是难煞她也。
林一故作不忿道:“太子殿下这主帅当得确实舒坦,连这明州城的蜜梨都有人抢着给送,费了不少银子吧?”
顾纾安像是没听出她话里的揶揄,伸手从一堆瓜果中拣出那只果皮光滑的小梨,说道:“连你都能看出来。”
林一觉得这话不是在夸她,没好气道:“看出什么?”
顾纾安摇摇头不再说话。
眼见这话头将要断在地上,林一心里着急如何续上,此时帘子一掀,进来一人。
抬眼一瞧,竟然是一身戎装的战娴。
战娴见到她也是一愣,似是未曾想林一也会随军而行,不过她很快收整好情绪,走到顾纾安面前,淡声道:“主帅,你找我。”
顾纾安叫她来此是想商议下骑射部署的事,只是还不等顾纾安说话,林一便上前夺过他手中的蜜梨,狠狠咬了一口,将话题重新引到这盘本不该出现于此的瓜果上。
“还不错,汁水挺足。”说着伸手递到谢承南嘴边,“你也尝尝?”
谢承南也不嫌弃,就着她咬过的地方咬下一口。
不如在明州吃的新鲜,但两地相距千百里,能保持如此,已属不易。
战娴凤眸微微眯起:“这是明州的梨?”
“是明州的。”谢承南在明州待了18年,这蜜梨算是最有名的特产,断然不会认错。
沉默了许久的顾纾安终于开口:“这是今日一早,凉州府尹送来的。”
“凉州府有问题。”谢承南道。
林一看看各自若有所思的三人,又啃了一口梨:“肯定有问题啊。从明州到这里,少说得有八百里吧。八百里路,梨还鲜着,加急送过来,这得花多少银子?凉州竟是这样富庶的地方吗?”
“宁为明州乞儿,不作凉州富户——这是凉州百姓间常传的一句话。”战娴道。
“官富民穷,要么是为官的把百姓的血汗钱都装进了自己的腰包,要么是经不住诱惑,拿了人什么好处。”林一将梨子咬得咯吱咯吱响,伸手随意一指:“你不是要翻案?说不准,就是拿了当年构陷你家的好处呢。”
这两件事看起来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听在其他人耳朵里,甚至是战娴,都会觉得她是在胡乱牵扯,但林一知道,顾纾安一定会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