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军途经凉州,在凉州界内短暂休整。
过往的百姓对大军热情有加,言语间甚至颇为不平。
林一有些奇怪,分明安国与西骊还未开战,这里的百姓们不曾受到战火侵袭,却已和军队同仇敌忾,早早做好了必战的准备。
“自然不能等到战事开启,才着手调动民众的意气。咱们这位太子殿下,可是在行军出发之时,便已经派人沿途宣扬西骊的恶劣行径。”谢承南道。
林一心下了然:“为了师出有名。”
“没错。”谢承南赞许地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虽然安国朝堂早已知晓西骊为了挑起战火的所作所为,但百姓不知道。他们不知内情,便会认为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生活是被现在当权者的野心打破。而反之,将真实情况告诉他们,让他们知晓便连天子脚下,西骊人也要横插一脚,其他地方将会如何可想而知。民情偶有惶惧,非但无损于治,反能凝众志以固社稷,军民同契,天下可安。”
他一个赋闲多年的侯府世子,承袭侯位也没多久,谈起治国之道来也井井有条。
林一点点头,似懂非懂:“所以现在,我们是在等对方出击,这样好置之死地而后生,让安国百姓们愤怒到极致,触底反弹?”
“不。这次我们以攻为守。”谈及正事,谢承南面上常常带着的慵懒笑意褪去,眉眼间满是认真,“此时不该再等,对于偏安一隅的安国人来说要出师有名,但对于西骊而言,主动攻城略地会更有吸引力,他应当也想到了这一点。”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顾纾安。
“若所料不错,明日安国便会主动开战。”谢承南看看远处升起的滚滚炊烟和没入山后的夕阳余辉,眉头不自觉地拧在一起,“今晚可能有敌袭。”他收回目光转向林一,“所以现在,好好休息。”
林一从未想过两兵相接会发生在如此平和的一天,但既然谢承南说了,她便无条件选择相信。
前所未有的紧张如同一张密网拢住了她的心脏。
“那我先回医帐准备。”她的眉目间凝重且沉郁,如临大敌。
谢承南一把拉住林一的手,问她:“你怕吗?”
“怕。”拉住她的这只手温热且有力,林一缓缓回握住。“但是怕就不用死了吗?当然不会。不管我怕不怕,交战之时还是会有无数鲜血飞溅,数不清的兵士受伤。我既选择与大军同行,便早已将生死和恐惧置之度外,我会尽我所能,让安国的死伤降至最低。”
谢承南不曾想她早已如此通透,一时怔住了。
“谢承南,我怕死,也不想死,所以我会努力保全自己。你也一样,我不想你受伤。”
谢承南怔怔看着她,忽然笑开了,“敌袭什么的,只是我的猜测,这样紧张做什么。去吧,晚上我去营帐寻你。”
林一没有等他来寻。
到了夜间,果真如谢承南所说,号角吹响,全军戒备。
谢承南身为将军和顾纾安一道忙着部署搜查。林一也没闲着,她在医帐里看不见外面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敌人会选择怎样的突袭方式,但无论怎样,交兵便会有伤亡,她要提前做好准备。
用来清洗伤口的热水、绷带,甚至是缝合的刀具一字排开,等了很久却没有伤者送进来。
本该庆幸没有伤患,可林一心里却越来越沉重。究竟发生了什么?
若是什么都没发生,为什么谢承南不来找她,或是派人来告知一声?还是说他已经去营帐了?
将军主帅都有单独的营帐,本应为军事重地,军规森严,女眷不得随军出行,更别说出入将军营帐了。但林一此次出行,本就得了顾纾安的首肯,于是对于永安侯夫人破例与永安侯也就是骠骑将军住在一起这件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其他人即使心有微词,也不好在明面上说什么。
明面上不好说,但私下里就不一定了。林一撞见过几次值守和路过士兵的窃窃私语,尤其谢承南不在的时候,几乎是贴着帐篷说与她听的。好在林一有自己的事要忙,一天当中多半的时间都待在医帐里,不常回来。
林一此时想回去看看,但又担心自己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伤者被送回,反而耽误了正事。
她正纠结着,就见医帐厚重的帘子一掀,江几闪身进来。他面上是笑着的,对林一说只是虚惊一场,让她先回去休息。
真的只是虚惊一场吗?林一还记得约莫半个时辰前,帐外忽起的喧哗和凌乱的脚步声,那动静不算小,只是后来渐渐没了声息。
林一将自己的疑问问了出来,江几犹豫一下,似乎是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将情况简短说了:“敌军深夜围营,火把映得天都红了,却只在外围虚张声势,未损一兵一卒便仓皇散去。将军怀疑这是声东击西,立刻派人去查看营防薄弱处,以防有探子混入营中,果然见到西北处值守的士兵被人打晕在角落。”江几顿了顿,吞下一口唾沫:“除此以外,没有任何情况。他们本可以趁乱烧掉粮草,但粮仓好好的,值守的人没发现异常,连半捆干草都没丢;斥候查遍全营,未发现潜入的细作,也没丢失半卷军图;大帅亲自点兵,除了那个被打晕的值守,连个擦伤的都没有,一人不多,一人不少……”
江几收了声音,面带疑惑地陷入沉默。
这就很奇怪了,要么这是西骊军故意放的烟雾弹障眼法,要么……是他们得到什么消息,取消了行动。
林一被自己的猜测一惊,下意识地去看江几,后者满脸的凝重,注意到林一在看他,这才不好意思地笑了:“夫人,我不该与你说这些话,您听听就得,可千万别告诉侯爷。”
泄露军情乃是重罪,即便没人要求他需要对夫人保密,这也该是心照不宣的规矩。
林一应下,收回了本想问他的话,却还是忍不住提醒:“这件事绝不简单,主帅和你们将军可有对策了?万万不可轻敌大意。”
江几点点头,请她放心。早在夜袭发生之时,便已有了诸多猜想和应对,不过他今夜已破例说了太多,不该再说。
林一自然理解,放他离去。
戒备取消,无人受伤,林一没了继续待在医帐里的必要,收拾收拾准备回将军营帐。
行至一处寻常营帐时,听到里面传来时高时低的争论声。
“分明……打乱我军部署。”
“……他们做不成什么……”
林一侧耳趴在帐上,认出了谢承南的声音,还听到了“摸排”、“投毒”这样的字眼。
想来是因为这场夜袭太过蹊跷,为了防止军情泄露,他们临时更换了议军的地点,而为了掩人耳目,周围并未设重兵把守,这才让路过的林一有了可乘之机。
里面似乎还在激烈争论什么,林一有心再听,但巡逻的士兵不时经过,为避免产生不必要的麻烦和误会,林一迅速掩入营帐侧方,待到巡逻兵离去后,先行回了谢承南的营帐。
林一记得,这场夜袭在原书中没有相关描述,说明并没有重大事件发生。要么这次只是西骊虚晃一枪,要么,是为之后发生的某件事所做的铺垫。
战局瞬息万变,后面发生了很多事,林一一时也想不出,这次夜袭会与哪一件相关。
她在心中将将要发生的几件事列出来,一一对应,发现似乎哪一件都不太可能。
正思绪纷乱间,谢承南回来了。
年轻至极的男人眉目间凝着难以消解的沉郁霜色,却在看到账内昏暖烛火时,轻轻呼出一口气。
林一自然地迎上前,想要替他卸下沉重的银甲,谢承南摆手挡住了。
“不卸了,一会还要出去。”
林一闻言收回自己的手。折腾了大半夜,没多久天就要亮了,而天亮之后,他又要做回那个霜锋淬月、运筹帷幄的骠骑将军。
她虽然没出声,但心里是疼的。
他18岁的生辰才刚过不久,放在21世纪,便该如众多青涩学子一样,终于结束了漫长的应试教育,游过高考大关,怀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奔向心仪的大学。或许他会独自背上行囊,来一场属于自己的毕业旅行;或许会约上三两好友,在熟悉的馆子吃着熟悉的菜品;或许整日窝在家里,抱着游戏机消磨时光……可那些并不属于18岁的谢承南。18岁之前,他独自撑起偌大侯府,而18岁之后的命运,是即将面对的战火纷飞,是残酷的血与沙尘。
“怎么不说话,困了?”谢承南问。
“没有。”林一摇摇头,不想让他发现自己的情绪,尽量若无其事地轻松道:“睡一会吗?天亮叫你。”
谢承南“嗯”了一声。其实这一夜发生了太多事,桩桩件件令人摸不着头绪,此刻脑子里一片混乱,诸多杂念和猜测犹如万马奔腾,但他清楚自己必须休息,养精蓄锐,明日方能披荆斩棘。
林一将他轻轻按进自己怀里,指腹抚上头顶的穴位,恰到好处的力道一下又一下,似要将所有纷乱不安都揉散在指尖,天明方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4章 第 9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