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娴只肖得一眼,便知道这位前营尉在营中颇得军心。对于这种情况,除非有足够强悍的实力和手段,才有那么一分可能赢得他们的尊重和信服。
战娴没再理会那些虚假的礼节,径直走向箭靶区。
骑射不比寻常本领,一日不摸弓,拉弦时就会手生,几日不练,瞄准时准头都会失了大半。所以哪怕是行军赶路,骑射营的兵也得见缝插针地练上几把。
他们扎营的地方,自然也有专门用来练习的靶场──虽然不如在城中校场里装备齐全,但只要在营地附近寻一片开阔的空地,立上几个靶子,练习起来宽敞又痛快。
战娴从弓箭架子上随意拿起一把握在手中,掀起眼皮,目光沉静地看向殊朗:“比比?”
这让殊朗有些意外,他的骑射不说三军之中,至少在这营里称得上一句最好,不然也不会坐到这个位置。他明白这位战姑娘迫切地想在军中树立威信,可是却挑错了对手,若她输得太难看,便与初衷背道而驰了。
殊朗笑着劝道:“战营尉是主帅亲任,你的本事大伙自然信得过,无需通过比试来证明什么。”
战娴仿佛没听到一般,无箭空挽弓,对准百步外的靶心拉满了弦,弓弦被扯紧发出阵阵“嗡咽”声,接着她一松力道,发出“铮”的一声脆响。战娴头也不回道:“比划比划,好叫我知道,前营尉的本事有多硬。”
这话便有些挑衅的意思了。殊朗微微拧起眉头,而他身后,平日里最喜欢营尉长营尉短的那几个士兵,更是直接出言嘲讽,声音还越来越大。
“口气还真不小。朗哥,你就跟咱这新营尉好好比比,让她输得心服口服!。”
“就是,小丫头片子一个,咱还怕她不成!”
……
殊朗的眉头蹙得更紧,问她:“你当真要比?”
战娴面上闪过一丝不耐,眼色也冷了下来:“平时的训练任务不够吗?这么多废话。”
殊朗深吸一口气,问她:“你想怎么比?”
“就按你们平时切磋的规矩来。”
“好,每人十支箭,三张靶,百步之外,射中靶心多者胜。”殊朗顿了顿,“你是女子,让你三箭。”
战娴一哂,“不需要。”
按照常规的玩法,应该是一支箭配一张靶,但在行军路上资源有限,一切从简,箭靶箭矢都是重复利用,他们每人用三张靶来比,已经很奢侈了。
战娴自箭筒中抽出一支羽箭,没有急着搭箭,而是从头到尾依次摸过,仔细感受着手中箭头的重量、羽毛的流线走向。
几个兵痞见她迟迟不发箭,以为她是怕了,嗤笑声口哨声接二连三。
“妞儿要是拿不住箭,不如早日回家,相夫教子去吧,哈哈哈哈哈……”
笑声不断,战娴连眉毛都不皱一下,良久终于发出一箭,箭势如虹,破空直中靶心!
那人不笑了。
战娴纤秀的眉毛轻轻拢了一下,转头对殊朗说道:“这样比对于你我来说没什么难度。既然是骑射营的兵,光射不骑也没什么意思,你说呢?”
这一箭太过迅疾,从起势到收束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干净且利落。殊朗眼角惊讶的弧度还没完全收回来,听见她这样说,只张着嘴应了一声。
很快有人将马牵过来,战娴轻轻摸两下马鬃,然后一脚踩镫、一腿轻抬,缰绳在指间缠绕,只一翻身,便轻落马上。她这般行云流水的上马动作,让殊朗仿若看到了沙场之上驰骋而归的旧影般恍惚了一下,那是连他也不曾涉足过的血腥的真实。很奇怪,明明只是一个轻巧娴熟的动作,却好像已经历过无数刀光剑影,让人心中升起些许无来由的悲壮与酸涩。
战娴笑道:“多谢你让我先行。”然后扯紧缰绳调转马头。马儿轻轻跑了起来,两圈之后,速度已非人力可以追上。
要骑着快速移动的马匹,射中固定的靶心,也是很难的。
只见战娴两手松开缰绳,双腿夹紧马腹,左手勾弦,右手平举,弓弦拉紧到极致发出嗡鸣的脆响,而后一箭破空正中靶心!
有人不屑道,“碰巧吧”。只是那个吧字还没落在地上,就见战娴马不停蹄地继续搭弓,又是一箭!
奔驰的骏马已经将她带离原先的位置太远,按照常理来说,驭马之人要调整角度,再次等待射出的最佳时机。而战娴却对着同一张靶子连发五箭,箭箭正中靶心,射到最后靶心那个圆圆的红心已经装不下,于是那最后一箭,射在第一箭上,将整个箭矢从尾部至箭头贯穿劈开!
马儿已载着她转了一圈,那张箭靶的靶心再无空处可落,战娴终于将目光放在了它旁边的另一张上。
又是连发五箭,箭无虚发。
十支箭,她仅用了两张箭靶!
战娴翻身下马,将弓随手抛给殊朗旁边叫嚣得最大声,此刻也最目瞪口呆的跟班,对于自己震慑全场的杰作毫无意外,轻声道:“行军在外还是该节俭些。”
她走到殊朗近前,因为身高差距需要微微抬起下巴才能与他直视,“到你了。”
殊朗低头笑笑,“是我输了,战营尉骑射皆精,这样的程度,我做不到。”
战娴毫不关心他是真的做不到还是在自谦,只是点头应下,目光轻轻扫视过围观兵士,问道:“还有谁要和我比?”
这时便没人说话了。刚才叫嚷得最大声的那几个人,即使仍然心有不甘,却也知道自己比不过战娴,甚至有生之年都没有战胜她的可能。
殊朗适时开口:“战营尉在问你们话呢,还有什么不服气,现在就站出来!若是没有,从今往后便随我一起,唯战营尉马首是瞻!”
军伍之中,为实力是瞻。他此言本意是想为战娴立威,告诫众人,战娴是最有实力坐这个位子的人,若是没有能超越她的能力,便老老实实地服从军令。只是他低估了人性中的嫉妒与恶意。实力愈是相差甚远,心底的恶意越是如野草般疯长,不能堂堂正正地一决高下,便毫无底线地泼脏水,也要将他人拉下神坛。
“骑射好又怎么样?不过是罪臣之女,有什么脸面跑到军营里吆五喝六!”
此话一出,众人刚刚才平复下来的心思,又有些蠢蠢欲动。
是啊,这人说得没错,她战娴是罪臣之女,战启鸿在西骊一战中故意战败投敌,普天之下谁人不知?而他们此次挥戈所向的,便是西骊!
何其讽刺,竟然让战娴做他们的营尉长,怕不是要重蹈覆辙!
若是这些兵士们对于她的能力甚至性别有所质疑,战娴都能靠绝对的实力碾压叫他们闭嘴。只有这一点,战娴即使冤枉,却也无从辩驳。在真相昭雪于朝堂、公布于天下前,无论她说什么,都是徒劳苍白。
而她的无言以对,放在众人眼中,便似是心虚,于是更加无所顾忌地猖狂起来。
眼见着七嘴八舌口诛笔伐似要将人淹没,场面已经无法控制。这时,一道冰冷声线中隐含着怒气,清晰传入所有人耳中,便连战娴也是一愣。
“当年之事乃是误判,战家无罪,何来罪人之女一说!”
众人随着声音往背后看去,只见当朝太子,他们的主帅,站在靶场入口处,不知道看了听了多久。
战家无罪——这轻飘飘的四个字,安国之内却无人敢当众宣之于口,此时从他口中说出无异于冷水下油锅。
顾纾安是真的找到了翻案的线索,还是想好了行军途中鞭长莫及,不论他怎样说都传不到皇帝耳中去?战娴眸中晦暗复杂一闪而过。
顾纾安往前迈了几步,众人纷纷放下兵器,低头行礼。
“战营尉是我亲自任命,你们可是对我的军令有所不服?”
无人敢言。殊朗观他脸色,忽而道:“主帅明断睿智,战营尉武艺超凡,无人不服。”
顾纾安视线在他身上轻轻一扫,没说什么。
他转向战娴,面上终于带了点笑意,赞道:“你的箭术又精进了。”
语气熟稔状似相识已久的老友。
有人这才反应过来,战娴可不就是传言中太子殿下放在心尖上的人!仇府千金苦追十余年都换不得他一个好脸,那明目张胆的托底和偏爱都给了他们这位新来的营尉,往后再有所微词,也得先掂量掂量她在太子心中的分量!
战娴扯了扯嘴角,一句‘主帅谬赞’被顾纾安抬手止在口中。
他目光扫过俯身行礼的众人,如雄狮巡视自己的疆域,撂下一句“方才挑事之人,自己站出来,军法处置。”便欲离开。
他很忙,没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耗费在整治军中闲话上。
只是临走前他又看了战娴一眼,目光对上战娴那倔强不肯低头的眼神时,还是率先败下阵来,无奈中掺杂了一丝柔和,道:“炊事营煮好了姜汤,去喝一点吧。”
最近在准备离职事宜,在办妥之前更新会很不稳定,非常抱歉[求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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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第 9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