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外,李牧已经带着其他几位士兵,早早地等在了那里。在他们身后,是一艘流线型的、比普通的飞船更加小巧的军用星舰。
看见林星野等人,李牧立刻对着她们敬了个军礼:“林小姐,您好,我们又见面了。”说完,他又看向程悠语,恭敬地说道:“程小姐,幸会。”
林星野一边回礼,一边在心中暗自为李牧对程悠语的态度而感到惊讶。虽然她已经猜到了他们之间可能早就相识了,但如此恭敬的态度……悠语的身份,看来真的很不简单啊。
在简单的寒暄过后,林星野又郑重地向李牧道了谢:“李分队长,非常感谢您之前在郝菲斯托斯上的舍命相救,如果没有您,我现在可没法完整地站在这里。”
李牧不好意思地饶了饶头:“哪里,其实我们还要感谢你哩,如果没有小姐你那时英勇的表现,我们也没法从店铺里解救出那么多人。”
林星野连忙回道:“没有的事,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在简短的交流了几句后,几人也没有再耽误时间,他们径直地登上了星舰,然后又一一确认了抵达‘波塞冬’后的降落地点、‘亚特兰蒂斯’的具体坐标、以及‘BA-001’在实验室里的可能位置等信息。除了最后一条纯靠推测以外,剩下的其实都是林星野脑海中的内容,但在经过苏凛的暗中加工后,这些信息便成了他们共同“推断出的情报”。
确认完了必要信息,李牧又向林星野提议道:“林小姐,我看报告中说,你的体质比一般人要弱一些,而‘波塞冬’的水下环境又相当的复杂。要不,你趁现在先去休息一会吧?”
林星野没有推辞,她在谢过李牧后,便直接躺进了星舰里自带的睡眠舱中。毕竟这些天来,她的神经都一直紧绷着,为了之后的任务能顺利进行,她的确需要先去补充一下睡眠。
在陷入沉睡前,她有些担忧地想道,不知道陆一鸥现在到底怎么样了,从程悠语和小紫之前偷偷向她传递的那些情报来看,少年的病情进展似乎比她们想象中还要快,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身为混血、他的体质比一般的虫族要弱的关系。总之,她们必须要抓紧时间了。
说起来,她真的已经好久都没有见到陆一鸥了,不知道他一个人被关在实验室里,会不会感到寂寞、感到害怕呢?疾病又会给他的身体和心灵造成多大的痛苦呢?如果不是命运的阻拦,她真的很想现在就去到少年的身边,在他最痛苦的时候给予他渡过难关的力量。
……
同一时间,陆一鸥所在的秘密实验室内。
白发的少年看着最新的实验结果,微微叹了一口气:又失败了,今天,又是毫无进展的一天。
由于有苏教官提供的脑机接口设备,他每天都可以活动好几个小时,但这几个小时就已经是他的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了。
极限时间已到,少年整理好了实验器材,躺到了床上调整了一下姿势,随后无奈地脱下了设备。下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像石头一样,一动也不能动。他的病程进展得异常迅速,如今,他躺在床上,四肢僵硬着,就连翻身这样简单的动作,对于他来说都成了相当困难的事。
陆一鸥勉强地动了动脖子,目光正好对上了实验室里的棱镜。棱镜中的轮廓虽然模糊,但那道身影头上的触须和背后的翅膀仍然在提示着他——他并不是人类,也没有资格拥有人类同伴。而由于疾病消耗了他的体力,他现在也无力用拟态来掩饰这些特征了。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思绪飘向了久远的回忆之中。他先是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你知道吗?小陆,你的名字,其实出自一首早就失传的古诗之中。什么,你问爸爸是怎么知道这首诗的?哈哈,这是爸爸的秘密。”
回忆中的声音甚至让陆一鸥感到有些陌生,毕竟,他已经很久都没有梦到过自己的人类父亲了。但是,他还记得父亲提到过的那首诗——“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他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给自己起这样的名字,难道会有人希望自己的孩子就像独行于天地间的沙鸥一样,度过孤独又无依无靠的一生吗?
但毫无疑问的是,父亲在生前,一直都是爱着他和母亲的。也许,这只是因为在给他起名字时,父亲对未来的悲观情绪正好发作了而已。
他记得,母亲在患病之前,一直都用完美的拟态伪装成了一名普通的人类,他也因此和父亲母亲一起,在一颗僻静的小行星中度过了六年和睦又幸福的童年时光。
可好景不长,母亲在开始出现壳化症的症状后,就和现在的他一样,再也无力用拟态来伪装成人类了。父亲试图将母亲偷偷地隐藏起来,但他们的邻居还是很快就发现了母亲的情况,并将这一消息上报给了联邦。
父亲在那位邻居有所行动前就反应了过来,他带着母亲和当时年仅六岁的他一起,坐上了家里珍藏多年的那辆私人飞船,试图以此来逃离联邦的追捕。
然而,他们才刚刚行驶到行星的边缘,联邦的追踪舰就已经追了上来,小小的民用飞船显然不可能是那些专业战舰的对手。眼看着那些舰船离他们越来越近,死亡的阴影瞬间就笼罩了他们一家人。
飞船内,母亲浑身颤抖着,用已经半僵硬化了的手臂紧紧抱住了他;父亲则咬紧牙关,汗流浃背地操纵着飞船,拼命躲避着朝他们射来的能量束。
现在想来,也许那时,联邦派来的追击者们已经接到了要活捉母亲的命令,所以并未使出全力,这才让父亲有了保下他们母子的机会。
在又勉强躲避了一段时间后,他们经过了一片密集的陨石带,无数旋转、翻滚着的石块遮挡住了他们的视线。但就是这片混乱的区域,成为了他们在绝境中唯一的生机。
在恐惧与颠簸之中,年幼的陆一鸥听到了父亲强作镇定的声音:“我的孩子,之后,爸爸就不能陪着你们了。你要和妈妈一起,坐着小船去往我们约定的地方,你一定要用你的能力保护好妈妈,好吗?”
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随即,父亲就启动了位于驾驶舱内的手动分离装置,一个小巧的、足以在陨石的缝隙里灵活穿梭的逃生舱就在巨大的推力下被弹了出来。
陆一鸥和母亲都被推入了逃生舱里,而父亲,则驾驶着主飞船,毫不犹豫地调转了方向,笔直地冲向了联邦的舰队。
在和父亲分离的那一瞬间,虫族特有的敏锐感官让他听清了父亲的最后一句话。那是一声几乎祈祷般的喃喃自语:“请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我爱你们。”
紧接着,父亲所驾驶的飞船就以最大的速度撞上了一艘联邦的追踪舰,飞船在瞬间就被炸成了无数的碎块,陆一鸥的父亲也随之化作了宇宙中的尘埃。
爆炸所造成的冲击力成功地为陆一鸥和母亲争取了时间,联邦追踪舰的队形被彻底打乱了,而他们所在的逃生舱也借着陨石带的掩护,在联邦的舰队反应过来之前,就消失在了茫茫宇宙之中。
逃生舱按照预设的程序和智能躲避系统,在宇宙中又漂泊了数日,最终将母子两人平安地送到了目的地——一颗并不适合人类居住的无人小行星上。
陆一鸥事后推测,父亲也许在逃亡开始前就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所以才会将目的地设在了一个只有他和母亲能生存的地方。
之后,他又和母亲一起在那颗无名的行星上生活了两年。也许是他的存在激起了母亲的求生意志,母亲存活的时间要比预期中长很多很多,但疾病最终还是侵蚀了这位坚强的虫族雌性。
临终时,母亲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行动能力,也没法再开口说话了。她拼命地保持着清醒的意识,用虫族特有的意识共享能力,向她的孩子传达了最后的遗言:“孩子,对不起,今后的路,妈妈不能再陪你走了。妈妈最后的愿望是,你能用拟态回到人类中间,以普通人类的身份,好好地融入到人类社会之中。
“妈妈知道,你不会轻易原谅害死爸爸的人,妈妈的族群也一直在遭受着人类的迫害。但你如果回到虫族,上至我们的女王,下至普通的工虫,都不可能会接纳你的存在。所以,你想要活下去的话,就必须要留在人类之中。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残酷,但妈妈希望你能相信人类,人类是一种上限和下限之间差距巨大的生物。就像妈妈遇到了爸爸一样,只要你愿意寻找,愿意等待,就一定能找到会爱你的人。
“我的孩子,你是我和你爸爸爱情的结晶,我们一直都深爱着你,所以,无论将来遇到什么困难,你都一定要带着我们的爱,好好地活下去,好吗?”
“我会的,妈妈。”八岁的陆一鸥强忍着眼泪点了点头,而他的母亲,在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后,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在认真地安葬了母亲之后,他站起身,看着自己所在的空无一人的星球,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这个世界,似乎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