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曙天 第3章 二十八艘船

“明白。”威尔默点点头：“希尔已经把这二十八艘飞船的购票和登船信息给我了。不过，除了去诺恩的飞船，飞往其他目的地的飞船都不需要实名购票或登船核验。所以，购票信息和登船信息实际上都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没关系，我亲自来核验，一个个去核实。”罗塔的眼睛紧紧盯着投影屏上的小光点。

那些是罗塔已经标记好的二十八艘客船，正散落在各条航路上。还好，它们都不算跑得太远，能追得上。

“把芬里尔号上暂时没有安排的人员全部分组，搭乘急速飞行器分头去追赶他们，扫描登记船上所有乘客的证件材料，一定能找到她的。”罗塔的声音冷静，但撑在控制台上的双手指尖紧紧抠着台面，指甲和关节隐隐泛白。

“但旅客们未必会配合。”

“刚刚发生了那么令人震惊的灾难，配合军方实施安全检查也是很合理的。”

“明白，我马上安排。”威尔默应道。

无论现在罗塔要做什么，他都会陪着他去做的。他会尽心尽力地陪他徒劳去找，去努力，直到他能接受、能相信这个残酷的事实为止。

赛绮也是他的好朋友，是他太太西芙的好朋友，她的事大家都很震惊、很难过。但既然不幸已经发生了，威尔默知道他不能沉浸在悲伤和幻想里，他要尽可能保护好罗塔，陪着他度过这段困难的时间。

躺了好一会儿，赛绮仍然睡不着。虽然已经很累了，但脑子并不肯乖乖休息，闭上眼脑子里依然是一幕幕碎片纷飞。一时是罗塔的模样，一时是娜娜的哭诉，又一时是曾经的某句话或某个片段。

她甚至开始后悔没有留下些线索，不知道罗塔发现她不告而别会怎样？也许会伤心？又也许会疯狂地找她？万一……万一罗塔想找不到她会不会很崩溃？

她扯下眼罩坐起身来，走都走了，再复盘也无济于事了！

再说，这一切不是她的错，做错的人伤心、崩溃那都是应该的。

睡不着，赛绮便透过悬窗朝外望去，远处有不少往来的戍守战舰。

几小时前赛绮听乘务员说会有一艘护卫舰护送他们一路前往航程目的地——行星奥格（Ogre）。原因听说是因为前天有一艘计划从行星瓦尔（Val）飞往行星诺恩（Norn）的载人运输飞船被“蚀星”的战船炸毁，船上人员无一幸免。

赛绮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惊出了一身冷汗，她原计划正是搭乘那班失事客船前往诺恩的，但不巧没赶上。她不想等下周的那班，所以才临时改变主意选择了行星奥格。原以为出师不利，没想到竟生生救了她一命。

乘务员说请大家放心，军方已经派出了戍守部队对“蚀星”这个存在上百年的海盗集团进行清理，同时命多艘护卫舰护送往来各行星间的飞船，一定能确保航程的安全。

赛绮既为了那艘客船上的不幸旅客而惋惜，也为自己的运气而侥幸。

突然，她的身体一僵，手指紧紧扒住舷窗。

远处有一艘的战舰，灰色的庞然大物上有她十分熟悉的蓝色纹样涂装和同色的导航光带。她骤然紧张起来，那是“芬里尔（Fenrir）”号，罗塔的战舰。

罗塔属于远征部队，负责王朝的对外攻伐征战，但清理星球周边的海盗属于戍守部队的工作，并不是他的职责范围。在她离开瓦尔之前，罗塔失联已经超过一周了，赛绮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赛绮定了定神，罗塔为什么出现已经不重要了，也许这次是真的有什么任务，但无论什么都与她无关了，不必如此紧张的。

她转过头，心虚地拉下舷窗遮蔽帘，虽然芬里尔号和自己搭乘的运输飞船相距很远，他根本不可能看到她。

赛绮听到自己的心突突跳着，她用力抓着座椅的扶手，沉沉地靠在椅背上，仰起头深呼吸，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她告诉自己，飞船和战舰都快，他们的距离将会越来越远，芬里尔号会和所有的过去一样被远远甩在身后，从此他们不会再见面了。

她的心渐渐平静，慢慢下沉，沉得她浑身发冷。

“小姐，您有什么不舒服吗？需不需要喝些热水？”乘务员注意到她，俯下身来亲切问道。

“哦，没事。”赛绮睁开眼睛，接过乘务员递来的热水：“谢谢你，刚刚忽然觉得有些闷而已，没事的。”

“好的，如果您有什么不舒服请及时告诉我。”

“好，谢谢。”

赛绮喝了口水，又收起了遮蔽帘。已经看不到芬里尔号了，但她并没有觉得轻松，反而心里空落落的。

能劫后余生是好事！绝不能辜负老天的美意！赛绮和维斯拉了拉手，给自己打气。

她戴上耳机，点开了手边屏幕上的目的地介绍，决定下得仓促，她甚至完全不了解自己的目的地奥格，旅途中刚好能仔细了解一下这个陌生的星球。

“自从地球资源耗尽，先民抵达麦哲伦星系建立诺瓦王朝至今已经超过七百年。虽然与政治中心瓦尔或居住圣地诺恩相比，行星奥格的气候不算宜人，资源也不算富饶，但它与您想象中的不毛之地一定并不一样……”耳机中传来悦耳的女声。

赛绮从没想过自己会去奥格，对这颗行星的了解也只限于它拥有全宇宙密度最高的能量矿脉“炽烈”，以炽烈矿为原材料制成的超高能量载体被称作“晴空”，是这个世界的动力源泉，是严格的军管品。

她知道这些是因为罗塔曾被卷进一件晴空私藏案，虽然已洗刷了罪名，但事件的真相仍未水落石出，仍他的一件心事。

赛绮不禁摇了摇头，连看个目的地简介都绕个圈子想到罗塔，还真是要努力纠正的习惯。她戴上耳机继续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介绍内容上。

“乘客们请注意，现在飞船将稍作停泊，我们将配合接受临时检查。”赛绮的耳机里的行星介绍暂停，传来乘务员的广播声。她摘下耳机，有些困惑。

“砰”飞船前方传来飞船间通路对接的声音，随即舱门打开，一队士兵从通路走进了他们的船舱。

赛绮倒吸了一口气，领头的那名尉官她不知道叫什么，却知道他是芬里尔号机械组的成员，罗塔曾经委托他帮自己修理过出故障的微生物发酵箱。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由矮了矮身形，躲在前排乘客身后，不希望他发现自己。

那名尉官接过乘务员的扩音器，对所有乘客布置道：“为了对航路进行安全排查，我们需要对所有乘客进行身份证件的扫描和登记，请大家予以配合。”

赛绮皱眉，她的票是化名维斯买的，因为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的去向。

“如果您坚持要这样做，请出示一下相关的法令或规程依据。”后排站起了一位男士，大声提出异议。

“大家也都知道前两天那起不幸的灾难，我们这样做是为了大家和航路的安全考虑，还请配合一下。”尉官不为所动。

“我们是有法度的政权，如果确有真实的命令或适当的理由，理当配合。但如果无法提供，恕难从命。”

赛绮转身看向那位男士，他身材不高，非常瘦削，披散着浅棕色的中长发，脸色看起来很青白，左侧上眼睑似乎始终耷拉着，整张脸显得神情郁郁而阴沉。

但与他羸弱沉郁的外表截然相反的是他的声音平稳而铿锵，有理有据又非常坚定。

“这位先生，您也知道前两天的事情发生得突然，取得相关政令是需要流程和时间的。”尉官解释道。

“这位长官，我们诺瓦王朝在麦哲伦星系建立那日起，所有人类便都归属于它，不再有国家和种族的区分，也不再有语言和文化的隔阂。但统一并不意味着对个体自由意志的戕害，个人**是自由意志的基础，你们正在践踏的，是这片最宝贵的土壤。”

尉官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那两百多条人命的确很叫人遗憾，但我们都知道罪魁祸首是蚀星，而不是因坐在那班飞船中的某一位乘客所带来的，我想不出我们被迫接受检查的理由和原因。七百年前，先民离开地球，目的是寻求免于恐惧和压迫的未来。现在我们拒绝将这自由拱手相让。”

那位男士的声音冷淡而无畏，直直地望向尉官，他的身形十分瘦弱但身姿却异常挺拔。

尉官怔了怔，没有说话，转头看向了乘务员。

乘务员暗暗摊手，除了诺恩的，飞往其他目的地的飞船都不是强制实名的，如果没有政令或军令的支持，谁也没有办法强迫乘客登记真实的身份信息。

士兵们和乘客对峙了一会儿。出乎大家的意料，他们竟没有再坚持，匆匆又从通路离开了。

舱门关闭，航行又再次恢复了平静。

赛绮松了口气，不由再次暗暗打量后排的那位男士。他的外表是再普通不过了，但言行却叫她十分钦佩。

“上校，那艘从瓦尔飞往奥格的飞船中有乘客以我们没有有效政令或军令为由，拒绝配合信息登记。”离开飞船的那位中尉切到了芬里尔号的频段向威尔默请示道：“您看我们有没有什么可以提供的证明材料，我再去一次。”

“不用了，回来吧。”威尔默摇头。

他们本就是在阿米尼的默许下借故出港的，哪里能有什么可提供的材料。

派出去的核实小组效率很高，已有三组传回了收集到的乘客信息，其中并没有赛绮的名字。威尔默并不意外，征伐多年见惯了残酷的事实，哪里还会期待这种幸运。

他伸手摁灭了屏幕上四个光点。

“已经回传了四份名单？”罗塔的眼睛依然盯着屏幕上剩下的二十四个点。

“是的。”

“没有吗？”

“全部核对了，没有。”

罗塔的双手遮住了脸，干涩的声音从他修长的指缝中传出来：“继续找，还有二十四艘船呢。”

威尔默站在舰桥处看着他，他会坚强地陪在他身边，直到他慢慢缓过来。

可是，罗塔真的还能缓过来吗？他原以为生机勃勃的赛绮彻底点亮了罗塔，没想到他们竟以这样的方式走到了结局。

曾经的美好也许已经成了一剂毒药，让罗塔的余生彻底陷入黑暗。

“希尔，有没有查到为什么登船信息会被删除？”阿米尼仍在追查着。他知道现在的罗塔在崩溃边缘无暇顾及，待他恢复一定也会抓住这件事情不放。

“人为侵入并删除，并且做得很干净。”

“数据还无法恢复吗？”

“暂时做不到。”

“到底是什么人做的也查不出来？”

“正在查，进驻客运公司的技术支持回复，他们票务和签到系统很落后，处处都是漏洞，要排查的点太多了，对方水平也很高。不过……”

“你有怀疑的对象？”阿米尼看向希尔。

“你也有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