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
飞雪……空虚的飞雪,一眼望不到边的白。
雪落下的时候没有一点声音,一望无际的皑皑白雪晃着眼睛,白江的身影在苍茫天地中显得渺小且孤独。明明身上穿着程碎送的上等狐裘,却也在天寒地冻下感受不到半点温度。
……
这里大概率就是落秋山了,意思就是,自己马上就可以找到金风了,下了这座山,就是黄州城,自己可以见他一面,自己可以再想办法和他父母商量。
落秋山常年积雪,山高数千尺,冬天更是路滑难行。
程碎送的骏马是上等好马,但是在如此难行之地,也走的极慢。
……
他就这么走着,终于翻过了这座山。
黄州街道上人少之又少,寒冬腊月,大家都躲家里御寒。
白江走了两步,觉得头晕目眩,倒了下去。
再睁眼时,自己居然躺在床上,天花板明晃晃的,似是大户人家。
白江扶额起来,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门口走进来一个美艳富家小姐。
白江一眼就认出她来:郑婉兮!
三年前种种浮现在了白江眼前:桃觅真人,绣球,宋乘涟……
没想到自己曾经救下的女孩,今日会收下自己。郑婉兮看起来比曾经更为成熟一点,眼里却是多了几分淡淡的忧伤。
“白公子,好久不见。”郑婉兮走到床边,蹲下来轻声道。露出的笑容带着些许苦楚。
“我这是……”白江还有些迷茫。
“你昏倒了,小圆在门外面发现了你。”
白江刚想询问什么,只听得一个少女音响起:“小姐,老爷来了!”
随即走进一个丫头,是小圆。
还没等郑婉兮开门,郑老爷子就先把门推开,一进门就看见自家女儿的床上躺着一个大男人,而且女儿还蹲在那里,原本笑容满面的脸上瞬间变得十分难看。
“爹……”郑婉兮站了起来。
“这个男人……”郑老爷子脸上面露不快。
“爹!他是白公子,你忘了吗?三年前那个把我从‘桃觅真人’手里救出来的公子。”
郑老爷子回忆了一下,随即捋捋胡子:“哦……有点印象……”
“爹,您来干什么?”郑婉兮表现得有点忧郁。
郑老爷子露出笑容:“哈哈哈,女儿啊,爹刚刚和亲家母商量了一下,成婚日子就定在了下个月初八。”
郑婉兮上前一步:“什么?爹,我不是说了好几遍吗!我不喜欢金家公子!我不嫁!”
白江看她的模样,似乎知道为什么她看起来有点忧郁了。
郑老爷子露出讨好的笑:“那金公子要模样有模样,要修为有修为,家境也好,你到底看不上人家哪里了?”
郑婉兮冷笑:“那么好的人自然值得更好的人,我就算了吧。”
郑老爷子苦笑:“你又是何苦呢,那金公子不是与你见过几面,看起来挺喜欢你的。”
郑婉兮强压住想吼的冲动:“他有喜欢的人了。”
郑老爷子劝道:“喜欢也架不住他父母不同意啊,你说啊,咱两家长辈都无一反对的,他喜欢也没用啊!”
郑婉兮终于忍不住吼了出来:“我也有喜欢的人了,我不在乎他的出生,我就喜欢他!”
郑老爷子先是一惊,随即平复心情:“别开玩笑了,婉兮,金公子家里人来了。”
郑婉兮怒道:“要见你自己见他们去,我不想见他们。”
随即郑老爷子甩脸就走。
留下赌气的郑婉兮。
白江不禁感到有些可悲:世家子女总是万人羡慕的对象,可是也有一些苦衷是他们自己才知道,连所爱之人都无法属于自己,哪怕是两情相悦,也冲破不了家族的桎梏,只能是相思成疾。
白江起身,对郑婉兮道歉:“郑小姐……实在不好意思,多有叨扰,还让郑老爷误会了……”
郑婉兮咽下眼泪:“无妨。”
白江很想安慰一下她,却也心里泛起苦涩:我还能安慰谁啊,我和她又有什么区别吗,我为了上天安排的任务来到凡间,对金风动了心,但是他身为世家公子,就应该肩负起为金家家主找后代的决定,我不应该让他……
想着想着他就鼻子一酸……
“郑小姐,我……冒犯了,这就走。”随即收拾了自己,披上狐裘就走。
刚出门找到程碎送自己的马,跨上马就打算走,他只想见金风一面,就看一眼,看一眼……就走……
【马车里】
金风双目无神看着窗外,他那天昏迷以后,小丫头铃兰实在没有办法,幸运遇到了郑婉兮,于是在郑婉兮帮助下,把他送回金家,金郁淮感激不尽,因为他当时正着急呢,也想着断了金风对白江的念想,于是便擅自做主定下了这门婚事。
可惜自己和所爱的那个他终究要被命运拉开,他想通了,白江迟早要回天界,自己也只是被命运禁锢的人,只是一个承担家庭责任的工具人罢了……
他呆望着窗外,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闯进他的视线。
他眼睛一下亮了起来,忙叫停车,不顾天气严寒,迅速下车,飞奔向那个人,无论周围人怎么喊他,他都只是发疯似的跑,跟着那人进了小巷子……
【城西破庙】
雪粒子打在青石板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像极了金风此刻狂乱的心跳。他看见白江的黑马停在巷口,那人穿着程碎送的狐裘,领口沾着未化的雪,背影单薄得像片随时会被风吹散的纸。
"白江!"
这声呼喊被北风扯得破碎,却让白江握着缰绳的手骤然收紧。
黑马不安地刨着蹄,雪沫飞溅在他靴面上,而他的目光始终盯着青石板上蜿蜒的水痕,像盯着一道永远跨不过去的天河。
金风踉跄着冲过来,绣着暗纹的靴底在积雪上打滑。他看见白江的肩膀微微颤抖,却始终没有转身,那抹月白色的背影像座冰雕,冻住了他到了嘴边的千言万语。
"你……"金风的声音卡在喉间,伸手想触碰白江的衣袖,却在距离三寸处猛地停住。他看见自己指尖发颤,像极了昨夜在灯下绣婚服时的模样——那针脚歪歪扭扭,全是因为想着眼前这人。
白江听见身后急促的呼吸声,混着雪粒子落在狐裘上的沙沙响。他数着自己的心跳,一下,两下,直到第十下时才敢开口,声音却比落秋山的雪还要冷:"金公子有事?"
这声"金公子"像把刀,剜得金风心口发疼,也让他有了几分怒意。
“白江,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金风关上门的声音很轻,却像惊雷在狭小空间里炸开,震得梁上积雪簌簌掉落。
"别躲了。"金风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他转身时,白江看见他睫毛上的雪化了,在眼下洇出两片潮痕,"我知道你听得懂。"
黑马在庙外不安地踱步,蹄铁刮过青石板的声音刺得人心慌。白江望着供桌上褪色的观音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那里还留着金风方才抓住他时的温度。
"金公子该回去了。"白江盯着观音慈悲的眉眼,却觉得那目光像在审判自己,"过几日就是婚期,别让郑小姐久等。"
"我要娶的人不是她!"金风忽然上前一步,抓住白江的手腕按在墙上,破庙的土腥味混着他身上的沉水香扑面而来,"白江,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白江的后背撞上粗糙的土墙,疼得皱眉。他看见金风眼底的血丝,想起十二年前那人发着高烧却固执地等他归来的模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金风,你是金家唯一的血脉..."
"去他的血脉!"金风打断他,另一只手扯下腰间的玉带扔在地上,羊脂玉配饰滚到白江脚边,"我是人,不是传宗接代的工具!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我这里全是你!"
他抓起白江的手按在自己左胸,隔着单薄的中衣,白江清晰得感到此刻那处皮肤滚烫,心跳如擂鼓,震得他指尖发麻。
"放手。"白江别过脸,却看见供桌上的烛台里,两根蜡烛的火苗正在风雪中摇曳,像极了三百年前他们在碎花街上共守的那盏灯,"你若再胡闹,我立刻离开黄州。"
"你以为我不敢?"金风忽然笑起来,笑声里带着哭腔,他松开手,从怀里掏出半块碎玉摔在白江脚边,"三百年前你说我杀了你的至亲,你不能爱上我,一年前你说仙尊不能对凡人动情,现在你又要说什么?人仙殊途?还是我金风配不上你白仙尊?"
碎玉在青石板上溅出火星,白江看着那抹熟悉的羊脂白,忽然想起三百年前金风堕入轮回时,也是这样红着眼眶将玉佩塞进他掌心,说"下一世我定来找你"。
"够了!"白江猛地推开金风,后退两步撞翻了案,供果滚落一地,"你以为我们能逃得过天命?三百年前因为我,你堕入地狱,受了三百三十道天雷;一年前因为我,你被家族禁足;现在你还要因为我,让金家断子绝孙吗?"
金风被推得踉跄着扶住柱子,望着白江泛红的眼眶,忽然冷静下来:"所以你一直在躲,不是因为天命,是因为你怕。"
他逼近一步,白江能看见他瞳孔里自己颤抖的倒影,"你怕动了凡心会遭天谴,怕我再为你而死,怕连这一世的擦肩而过都成奢望。"
雪越下越急,破庙的梁木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白江望着金风被风雪吹红的鼻尖,想起这人总说"仙人的手该是暖的",便习惯性地想抬手为他焐手,却在半空攥成拳头。
"我是怕。"白江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怕我们的缘分,就像这破庙里的烛火,风一吹就灭了。"
金风忽然伸手抓住他的拳头,按在自己脸上:"那就让它灭得轰轰烈烈!白江,你告诉我,你对我...可曾有过哪怕一丝心动?"
掌心触到那人脸上的温度,白江闭上眼。三百年前蟠桃宴的月光,三年前桃林的落英,还有方才巷口那声带着哭腔的"白江",像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
他听见自己心跳如雷,听见心底有个声音在喊"有过,何止一丝",却被舌尖抵住,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懂了。"金风松开手,后退两步靠在墙上,慢慢滑坐在地。他望着窗外的风雪,忽然笑了,"原来最可怕的不是天命,是你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
白江睁开眼,看见金风捡起碎玉紧紧攥在手心,指缝间渗出鲜血,滴在雪地上开出暗红的花。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听见庙外传来马蹄声——是金家的侍从寻来了。
"金公子!"管家的声音透着焦急,"老爷夫人到处找您,明日就是大喜日子...…
"知道了。"金风站起身,拍掉身上的雪,碎玉的血渍染在袖口,像朵倔强的梅。他路过白江时,忽然顿住,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白江,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名字。以后...各自安好。"
门被推开的刹那,风雪卷进来,扑灭了烛火。白江在黑暗中望着金风离去的背影,直到那抹月白色消失在漫天飞雪中,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供桌上的残烛忽明忽暗,照见满地狼藉,像极了他们破碎的心意,再难拼凑完整。
庙外传来叶星绾的埋怨声:"你这孩子,怎么跑到这种破地方来了?快跟娘回去,过几日还要早起..."
声音渐渐远去,白江跌坐在地上,摸到脚边的碎玉。指尖触到那熟悉的刻痕,终于忍不住捂住脸,任由呜咽声在空荡荡的破庙里回荡。风雪穿过窗棂,卷着供桌上的黄纸漫天飞舞,像极了三百年前他们分别时,飘落的那场桃花雪,美得让人心碎,却终是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