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轨的引力 第3章 雨夜

报告厅里，沈安亦心不在焉地听着台上的校长侃侃而谈，诉说着教师行业的核心要求和工作前景，以及一些学生们入学后的注意事项。

他没什么心思听下去，手中的笔记本上时不时的记上一句认为有用的，注意力大部分都放在东张西望上。

这样明目张胆的小动作，自然瞒不过站在高处讲台上的校长，大庭广众之下，校长也不好给新入职的老师难堪，他扫了沈安亦一眼，算是提醒。

沈安亦也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有种高中时被班主任眼神杀的感觉。

“沈学长，你怎么了？校长说得话你都不仔细听。”楚妍微微侧目，压低了声音问道。

“没什么，找人呢。”

沈安亦回了一句，魏星到现在还没来，估计是不会来了。

“什么人让你这么牵肠挂肚啊？我看你魂都快没了。”

楚妍眼角微弯，打趣起了沈安亦。

沈安亦一笑置之，没有回答。

意思显而易见，不方便透露。

下午培训结束，新入职的老师们各自散去，沈安亦还赖在凳子上，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沈学长，你不走吗？”楚妍背好了包，也准备离开，她回头时，看到整个报告厅只剩下坐在那里的沈安亦，和站在讲台上收拾文件的校长。

“你先走吧，我东西还没收拾呢。”沈安亦随便找了个理由，他来听培训本来就没带什么东西，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只是接下来的事，楚妍不方便在场，才支开她罢了。

楚妍点了点头，没太在意，毕竟从沈安亦一直都坐在那里，没有动过，东西没收拾也正常。

楚妍推门离开，沈安亦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背起自己的包，往前走到了报告厅的讲台上，帮着校长整理起了文件。

“校长，咱们这儿要接受上岗培训的老师，今天都到齐了吗？”

沈安亦把手里的纸张在讲台上磕了磕，叠放整齐，递到了校长的面前。

校长挑了挑眉，一副“你小子想干嘛”的眼神。

“沈老师有什么事吗？”

校长接过沈安亦递来的文件，放到公文包里，除了刚开始那一眼，就没再瞧过他。

“嘿嘿，韩老师，突然这么严肃干嘛！”

整间报告厅现在只有校长和沈安亦两个人，沈安亦有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嘴脸，一边笑着继续整理文件，一边和校长打起了招呼。

这个校长和沈安亦也是老熟人了，是沈安亦高中时候的物理老师，也是当时的教导主任。

他和沈安亦的恩师柳老爷子也是老交情了，在沈安亦的身上，他也没少耗费心血。

皇天不负有心人，沈安亦最后考上了清江大学，成了他的得意门生。

这些年，他也没少和周围的老伙计们炫耀沈安亦当初那学渣逆袭的故事，周围人一个个都打趣他往自己脸上贴金。

眨眼间六年过去，沈安亦都已经从清江大学毕业两年了，他也升任了靖阳的校长。

当初沈安亦和他说要来靖阳当老师，他还以为是一句玩笑话。

没想到后来真的在面试名单里看到了他的名字，为此他还特意交代张主任，面试沈安亦的时候严格一点，有心要难一难他。

对这个学生，他自认比不上柳老爷子那样了解，可也差不多，一开口，韩校长就知道他肯定不是这个意思。

“还好意思说，上午你就在那探头探脑的，我在上面讲的嗓子都快干了，也没见你听得多仔细，你想什么呢？”

将最后一张资料塞到了公文包里，校长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这个臭小子，谁知道又憋着什么坏。

“哎！我这不是想起了当初刚听您讲课的时候嘛，怀怀旧。”

沈安亦无所谓地一笑，自己现在都毕业了，校长总不可能像当初那样，再揪着自己的耳朵怒吼吧。

“行了行了，我还不知道你，有话快说。”

韩校长瞥了沈安亦一眼，有些无奈地笑骂着。

这小子虽说这些年成长了不少，可这嘴上还是当初那副孩子样。

“知徒莫若师，还是您老人家快人快语啊！”谈话重回正轨，沈安亦也没再藏着掖着。

“我看咱们靖阳中学这新入职的老师名单上，不是还有一个叫魏星的老师吗？她还是我们7班的副班主任呢，今天怎么没来参加培训啊！是不是请假了？”

面对自己曾经的老师，沈安亦自然是带着尊敬，但魏星的事情又让他很好奇，按捺不住的想问。

“我还当你是问我身体健不健康呢，没想到是惦记着别人，真够没良心的。”韩校长被沈安亦这句话气笑了，好歹自己也教过他，刚回母校，怎么还念叨着别人？

“魏星之前在云海中学那边带过一年，是有经验的教师，用不着参加这个新教师上岗培训。”

骂归骂，韩校长还是把魏星不用参加新教师培训的事情告诉了沈安亦。

不过他们是7班的正副班主任，张主任应该早就把他们彼此的联系方式发给对方了。

可看现在这情况，难道他们还没加上联系方式？还是说，从来没有联系过？

“啊？这样啊！”沈安亦点了点头，没想到理由居然那么简单。

魏星在云海中学那边带过一年课，已经不是新教师了，这次来靖阳，当然用不着再进行上岗培训。

毕竟她已经有教学经验了。

沈安亦眼底里划过一线失落，看来这一次的新教师培训，他是又见不到魏星了。

现在他终于理解了魏星当时回复他的，为什么是“开学见”，而不是“培训见”。

“对你来说，人家可是老教师了，当初在云海中学那边，她带的化学，学生平均成绩高得很，就单说化学这一科，排名比咱们靖阳还高，你到时候多和人家学着点。”

韩校长没注意到沈安亦表情的变化，还以为是两人之间没有了解，又一本正经地给他科普起了魏星在云海中学那边的辉煌战绩。

其实学校一开始定下来的7班班主任是魏星，因为考虑到沈安亦那玩心重的性格，韩校长其实不太放心让他担任正班主任。

可魏星却说自己之前没带过班主任，没有管理经验，沈安亦是清江大学的高材生，男老师对学生也更有威慑力，才让沈安亦捡了这个漏。

走出报告厅的时候，没得到自己期待的那个答案，沈安亦有些垂头丧气。

回到家时，沈安亦开火做饭，买的包菜被他切成丝，过水淘洗之后下入锅中，油与水碰撞的滋啦声不绝于耳。

他一个人住，菜做得多了也吃不完，只炒了这一个菜，就关了火。

他夹起一筷子送进嘴里，一边翻看着手机，一边想着之后培训的事情。

培训持续五天时间，正好是周一到周五，内容不难，只是最后一天要进行试讲，看看新教师们的功底水平，这对沈安亦来说有点难度。

他散漫得惯了，试讲那种场合，一般都比较严肃，他对自己的口才很有自信，可到时候该怎么让那些听讲的老师给自己打高分，可就给了他一个大难题。

这几天，每当培训结束回到家，沈安亦就对着镜子，举着那本上面布满岁月痕迹的数学书，开始在那自言自语。

其实沈安亦并不是第一次试讲，当初考教师资格证的时候，他也有过一次试讲经历。

不过当时的考核人员看他表现得太随意，很有经验的样子，还以为沈安亦是被吊销了教师资格证之后又来考的，才能那么挥洒自如。

好在当时已经试讲结束，又看到沈安亦的年龄，考核人员才给他通过，让他拿到了教师资格证。

说起来这也是沈安亦的优点，他的心态放得很开，不会轻易被外界的事物干扰。

当然，自从那天遇到魏星之后，这一切就都变了，他开始在意这样一个仅仅只是有着擦肩之交的陌生姑娘。

命运像是在魏星身上施加了什么魔法，让沈安亦和她之间产生了避不开的联系。

就像那天，沈安亦原本做好了和魏星只是惊鸿一面的准备，可刚回到家，就接到了学校把他和魏星安排成了正副班主任的事情，然后魏星又主动给他打来电话，加了他的微信。

最重要的，还是那一阵风。

它刚好把数学书翻到了和概率有关的那一页。

如果是巧合，那这么多巧合碰到一起，就绝不可能只是巧合了。

他觉得，这是缘。

说不清，道不明，躲不开，也强求不来。

既然这样，他也没什么好去多想的了，等学校正式开学，他就能再见到魏星了。

安静地等待，就是现在最好的选择。

想通了这一切，沈安亦收起了手机，专心吃饭。

手机被他塞进口袋里的一瞬间，最上面依稀可见一个暖黄色的五角星图案。

后面几天的培训内容也大同小异，但沈安亦认真了许多，笔记本上记了不少内容，让他回忆起了那种高中时候认真记笔记的日子。

韩校长看到沈安亦的变化，也是乐在心里，这孩子他知道，只要认真起来，很少有什么事是他干不成的，要是带学生也能有这个状态，教出几个考上重本的好苗子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新教师上岗培训的最后一天，是上台试讲环节，其他的老师们多多少少都有些不自在，谁让台下坐的不是学生，而是校领导。

虽然发挥欠佳，但校领导们也不是吹毛求疵的人，毕竟是新教师，经验也都是在实践历练中得来的，简单评价了两句，也就作罢。

沈安亦已经有过试讲经验，加上他那自在惯了的洒脱，让校领导们很满意，在事后评价时，只说他缺少了一点作为教师的严肃。

轮到楚妍时，她的表现让沈安亦感到惊讶，不仅状态拿捏得很好，而且声情并茂，没有怯场，也没有过于用力，堪称完美。

不出所料，校领导们对她的评价比沈安亦还要高。

试讲结束后，楚妍冲沈安亦笑了一下，眼里是藏不住的得意。

五天的培训完美收官，走出报告厅时，却不合时宜的下起了雨，天气预报没有预测到，大部分老师都没有带伞，沈安亦也不例外。

好在他是开车来的，车停得不远，跑过去的话，不会淋太多雨。

“沈学长，可以载我一程吗？”

楚妍站在路边，举起包包挡着雨，她也没带伞，穿的又是裙子，不方便踩水。

“嗯，走吧。”

沈安亦点了点头，楚妍是他的学妹，这点忙，他还是能帮的。

“谢谢学长，真是麻烦你了。”

楚妍道谢，刚打开副驾驶的门，准备坐进去，沈安亦就已经走了下来，将那打开了一半的车门摁了回去。

“坐后面，比较安全。”

沈安亦帮楚妍打开了后座的车门，楚妍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雨下得不小，她来不及多问，只能先坐到车里。

关好车门，沈安亦也上了车，他发动车子，询问好了楚妍的住址，打开了导航。

“沈学长，你这副驾驶那么宝贝啊，是不是只有你女朋友才能坐啊？”楚妍从包包里拿出纸巾擦了擦身上的水渍，看着沈安亦身旁那空无一人的副驾驶，又想起刚刚沈安亦让她后面坐着去的行为，调侃起了这个学长。

“你猜对了。”沈安亦弯了弯嘴角，他的副驾驶的确到现在都没有坐过人，他姐姐自己有车，也用不着他送。

楚妍没再多问，车里只剩下不时响起的雨刷擦过玻璃的声音和转向灯声。

楚妍住的地方离靖阳不远，沈安亦很快就把她送到了地方，楚妍下了车，和沈安亦告别后就进了小区。

看来这雨一时半会是停不下来了。

沈安亦不喜欢雨天，时间还早，他不想再回家开火做饭，就准备去周围的小饭馆里对付一口。

可在这之前，他得去买把伞，饭店门口没有停车的地方，他需要走过来，偏巧不远处就有一家商店。

沈安亦进店买了一把雨伞，老板给了他一个三十五块钱的价格，沈安亦眼睛一翻，心里暗骂老板涨价涨的真是时候，一边又掏出手机扫码付钱。

停好了车子，沈安亦举着伞走进刚刚看到的那家餐馆，刚推开门，肩膀就被人撞了一下。

他被撞得稍稍侧身，却看到一个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女人。

现在天气还是三十度以上，下雨之后更是闷热，那女人却穿着外套长裤，还戴着口罩，没露出一点皮肤。

可沈安亦模糊间看到那女人的脸上，好像有什么痕迹，撞到沈安亦之后只是匆匆看了一眼，也没道歉，就一头扎进了雨里，很着急的样子。

而且女人走路的姿势也很奇怪，非常别扭，像是腿上有伤。

沈安亦心里疑惑，也没再多看。

他刚刚走进餐馆里，明亮的灯光就将他身上的湿痕照得一清二楚，大片的湿痕清晰可见，额角上也有几缕被浸湿的碎发贴着皮肤，要不是刚刚买了把伞，他非得变成落汤鸡。

还好他今天穿的是黑色。

进到店里，总算是闻到了一些烟火气。

他刚一抬头，就对上了一个熟面孔。

魏星！

她怎么会在这里？

沈安亦突然激动了起来，而魏星在和沈安亦对视了一眼之后，匆匆抹了两下眼睛，然后低头扒起了碗里的饭，把嘴巴塞得满满当当，两颊鼓起，活像一只可爱的小栗鼠。

这模样让沈安亦本能地想笑，可看到她那在灯光下清晰可见的微红眼圈，和脸颊两侧的明显泪痕，他那刚刚扬起的嘴角又僵住了。

怎么回事？她在哭！

是有人欺负她了？

她刚刚突然低头吃饭，显然也是为了掩盖她刚刚流过眼泪的事实。

沈安亦的心像是突然被攥紧，下意识地想要上前，可刚迈出一步，他又愣住了。

他以什么身份去到她身边？

还没有开学，两人都算不上正式的同事，只不过是在微信上聊过两句的网友罢了。

魏星甚至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一瞬间，沈安亦脑海里浮现出魏星和那个男人亲密的画面，他强压住心头的冲动，走到了店里一个偏僻的角落，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魏星。

之后不久，沈安亦来到收银台前，和老板低声说了两句什么。

然后他就离开了餐馆。

“老板，结一下帐。”魏星走到收银台，准备付钱。

“不用了，刚刚有位先生已经替您付过了。”

“对了，他还给您留了把伞。”

老板将沈安亦那刚买了还不到半个小时的雨伞交给了魏星，上面晶莹的小水珠，在店内的灯光下映照出魏星刚刚哭过的脸。

突然，魏星的手机震动，她拿出来一看，是一条新消息。

【魏老师，雨天路滑，注意安全，早点回家。】

发信人的备注是很简单的三个字——沈安亦。

魏星追了出来，沈安亦早已走远，她只看到了一个在雨中行走的背影，不知道是不是沈安亦。

【谢谢你。】

【沈老师，您也注意安全！】

在魏星回复之后，那个黑色身影也很快拿出手机，这下魏星确定了，那就是沈安亦。

而沈安亦盯着那刚拿出来就被雨水打湿的屏幕，聊天界面内，显示着魏星的那两条回复。

他一笑，突然觉得。

雨天，好像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魏星手中紧握着那把沾有少许水渍的崭新雨伞，她刚哭过的眼睛里又重新凝聚出了泪光，可这一次，她感觉自己的心底里涌出一丝暖意。

雨水骤然降临，她没有带伞，还以为要在雨中被淋透。

可沈安亦给了她一把伞，她可以不用淋雨了。

谢谢你，沈老师。

隔着朦胧的雨帘，魏星看不真切沈安亦的背影，但她一直注视着，直到沈安亦融入灯影交织的雨幕中，消失在路口拐角处。

她知道，即使她追上去把雨伞还给沈安亦，他也不会收。

因为那是沈安亦留给她的。

也是从这一刻开始……

那个对她来说，只存在于工作群聊和对话框里的名字。

第一次，与一个带着温度，而又真实的轮廓重叠在了一起，扎根在了她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