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轨的引力 第2章 理由

餐厅里，沈安亦坐在椅子上，盯着手中的手机，他对面坐着一个女人。

女人一头长发微卷，束在脑后，一身黑色西装利落大方，整个人往那一坐，就散发着无需言说的权威感，典型的职场强人模样。

正是沈安亦的姐姐，沈家长女，沈安悦。

“你说说你，那些大厂的offer你都给拒绝了，这也就算了。”她的话里透着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惋惜。

“爸让你进公司实习，你也不去，非要去靖阳当什么老师，就冲你这性格，我看就是个孩子王，别说当老师了，你能把自己教好吗？”

沈安悦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可可脂融化的醇苦味道在舌尖荡漾开，她早已习惯这种提神的苦涩感，咖啡入口，反倒是让她平静了不少。

“哎！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时候多调皮，要是没有老师他当年呕心沥血的培养我，我能接到那些大厂的邀请吗？”

“吃水不忘挖井人，咱们沈家好像没有忘恩负义的传统吧。”

沈安亦尴尬地笑了一下，摆出一副混不吝的态度，让坐在对面的沈安悦无可奈何。

“你还好意思说！爸这次可是被你气得不轻，可你也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嘴上说得那么狠，心里还是挂念着你呢。”

沈安悦似乎对此也习以为常了，毕竟这父子俩的不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沈父对小时候的沈安亦格外宠爱，可也因此让沈安亦越来越肆无忌惮，初中时就没少惹事，家里人三天两头的往学校跑，给老师赔笑脸。

要不是后来上了高中，遇到了柳老爷子，沈安亦估计就是地主家的傻儿子，整天过着混吃等死的生活。

“我知道你对柳老师感情深，可咱们家的家业，到了最后，还是得交到咱们自己家人的手里。”

“爸当初辛苦打拼了那么多年，就你这一个儿子，现在跑去当什么老师，他能不气吗？”

沈安悦想要继续劝一劝沈安亦，毕竟他现在还没有正式入职，上午听他说起已经签了合同，沈安悦这才火急火燎的处理完工作，来见这个弟弟。

他真要是回心转意了，也来得及和学校那边沟通。

沈家有钱，这点违约金，自然不在话下。

沈安悦的眼里带着一丝心疼，这个弟弟是她看着长大的，脾气秉性她很清楚，这次去当老师，可能是一时冲动。

“姐，你不用再说了，老师当初都那样了，还来参加了我的毕业典礼，他临终的愿望，就是希望我替他回靖阳看一看，这里也是我的母校，于公于私，我都该来这里。”

他坐直了身子，少见的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语气也严肃了不少。

他知道姐姐是一番好意，父亲也是爱他的，只是不能理解他放弃家里优渥的条件，窝在这么一个小地方。

“靖阳我必须去，不光是为了老师，也是为了我自己。”

沈安亦眼神平静，对上了姐姐的视线，他对这件事情没有半点玩闹的心态。

“要是没有当初那三年，我能考上清江吗？那是我人生迄今为止最重要的一个阶段，这次回去，我也是想给自己找个答案。”

现在，又多了一个理由。

掌心的手机屏幕渐渐暗淡下去，恍惚间可以看到那上面的内容。

那是沈安亦和一个人的聊天界面，很简洁，只有沈安亦发送了一句“好的”，而对方没有回复。

最上面是备注，一颗五角星的图案。

是的，魏星并没有回复沈安亦的打招呼，这两天沈安亦不知道点开了多少次那个聊天界面，但他不想太突兀的靠近，对方现在还没有回复，他也找不到理由去联系。

沈安悦苦笑着摇了摇头，她知道自己的弟弟，一旦决定好了，那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她这一次本来是想再试一试看能不能劝劝沈安亦，现在看来，是没戏了。

“爸想让我回家，我知道他是担心我，可再怎么样，也得等三年之后，我把这自己带的第一批学生送走吧。”

“到时候，我再决定是去是留。”

沈安亦将面前的菜用公筷夹住之后，放到姐姐的盘子里。

这句话显然已经被沈安亦深思熟虑了无数遍，才让他说出来的时候，神态是那样的平静。

沈安悦看到弟弟给自己夹菜，一直紧绷的表情也轻松了下来。

只要沈安亦不是一辈子待在靖阳，当一个小老师，回家也是早晚的事。

姐弟之间谈话的气氛缓和了下来，沈安亦又换上了那副放浪形骸的态度。

只是，被扣在桌子上的手机，时不时的吸引着沈安亦的注意，他很少那么盼望自己的收到一条消息，哪怕只是最简单的“你好”两个字。

吃完饭，和姐姐告别之后，沈安亦回到公寓，前两天魏星的突然来电和那迟迟没有等到的回复，让沈安亦连书都看不下去。

离上岗培训的日子已经越来越近了，沈安亦打算趁着两天把高中时学的那些内容再看一看。

【沈老师，这是高一（7）班的学生资料，还有军训时的日程表，你发给魏老师一起看一看，提前熟悉一下学生的姓名和日程安排。】

刚回到家，沈安亦便接到了张主任，也就是那位面试官给他发来的几个电子文件，还有一条附赠的消息。

短短两天，面试官对沈安亦的称呼，也从“沈先生”变成了“沈老师”。

因为就在昨天，沈安亦去靖阳签了工作合同，已经确定了要正式入职。

只是可惜，他没有碰到魏星。

【好的，谢谢张主任（OK手势）】

张主任，您可真是雪中送炭啊！

这条消息对张主任来说，只是普通的工作安排，到了沈安亦这里，就成了他和魏星交流的借口。

沈安亦急忙选中了那几个电子文件，因为太着急的缘故，他好几次都点错了消息，把张主任发的那条文字也给选中了，后来才给取消掉。

毕竟突然有了搭讪魏星的理由，沈安亦刚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试探一下自己内心的猜测，反正是以讨论工作的由头，魏星也没有理由拒绝。

【魏老师，这是张主任刚刚发给我的学生资料，还有我们班军训时的日程表，您看一下。】

屏幕上是清一色的浅绿，而那备注也始终没有出现“对方正在输入”，五角星的图案，像是一副长满了尖刺的铠甲。

坚不可摧，触之即伤。

以及……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失落的情绪开始蔓延，尽管早有预料，但沈安亦还是对魏星的“无情”始料未及。

他不是一个习惯被人牵着情绪走的人，洒脱放浪惯了，可自从遇到魏星，这一切都变了。

那本数学书被再次翻开，手机被沈安亦丢到了一边，他拿出新买的笔记本，开始备起了课。

放在家里落了几年灰的高中课本上，密密麻麻的做着许多标记，那是沈安亦当初决定好好学习之后发愤图强的证明。

这些知识点对沈安亦来说信手拈来，只是太长时间没看过，还需要一点时间重新熟悉罢了。

他很快就做好了第一章节的知识重点和课程时长安排。

不过，笔记本上新写下的那些文字歪歪扭扭，和他的长相背道而驰。

人在全神贯注的投入一件事时，瞳孔会自觉聚焦，大脑也会开启全速模式，对外界的感知会变弱。

就像现在，明明沈安亦的手机已经震动了好几次了，提示着他消息的回复，可沈安亦却都没察觉到，还在那里翻着课本，将那些公式和知识点圈起来，记到笔记本上。

忙了将近两个小时，总算是备好了前三章节的课程。

沈安亦双手向上举，伸了个懒腰，从电脑椅上站了起来，天已经完全黑透。

夜幕降临，只有灯火阑珊，却无星辰满天。

城市的夜空里，总是很少见到星星的。

得了空，沈安亦总算是从床上捞起那被自己打入冷宫两个多小时的手机，刚刚点亮屏幕，上面的一行字就让沈安亦的心提了起来。

您有四条新消息。

迅速解锁手机，沈安亦点开微信，果不其然，魏星给了回复。

看来，这城市里，也不是见不到星星嘛。

【您好，沈老师！】

【不好意思，我忘记回复了。】

【好的！我会仔细看一下，有问题再和您讨论。】

【我觉得没有什么问题。】

第一条回复是回答沈安亦两天前向她打的招呼，沈安亦皱起了眉头。

这是什么意思？已经过了两天了，就算是忘了，还有回复的必要吗？

还是说，前两天她有什么事情，才忘了回复？

显然，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可那也用不着专门解释一下原因吧，她完全可以对那条消息置之不理。

毕竟从魏星这一次的回复时间来看，沈安亦的消息发出之后，没到十分钟，魏星就回复了他，只不过他当时正一门心思的备课，没去管手机。

那一天，刚还也是沈安亦面试结束后，看到魏星和那个不明身份的男人亲昵的日子。

难道，魏星那一天是和这个“男朋友”去约会了，才忘了回复？

但这种可能性很快被沈安亦否决，无论是那简单的网图头像，还是那仅三天可见的朋友圈，或者是朋友圈那漆黑一片的背景图，都没有透露出魏星非单身的信息。

她要是真的有了男朋友，不会连一点痕迹都没有。

除非她是撒网钓鱼的渣女。

后面两条回复也很简单，而且透着公事公办的语气，沈安亦没有试探出来关于那个“男朋友”的信息，魏星也保持了很好的边界感。

只是普通同事，绝不多说一句。

【好的！魏老师辛苦了。】

沈安亦也以官方化的语言回复了一句，隔着屏幕，总有一股无能为力的感觉，多聊两句也没什么用，反倒让人觉得厌烦。

开学之后，总是要接触的，到时候自己在旁敲侧击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个答案吧。

【沈老师客气了。】

【开学见！】

接下来的回复让沈安亦笑出了声，魏星居然秒回了，而且还连着回了两条，虽然回复的内容像是被设定好的机械化代码运行出来的一样，不过比起之前那被晾了两天的时候，可是要好多了。

【嗯，开学见。】

这一次魏星没再回复，沈安亦也就此打住，对话最后定格在沈安亦的那一条消息。

至少现在看来，魏星不是会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一个连朋友圈都锁得那么严密，每次回复又惜字如金的人，却会在事隔两天后，特意为自己那习惯性的一句‘你好’补上解释。

也不是自己想象的那般铜墙铁壁。

他觉得，自己对魏星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尽管和她的聊天，让沈安亦觉得她更像一个对话机器。

将数学书和笔记本收好，塞进了抽屉里，沈安亦点燃一支烟，放到嘴里，他吸了一口，渐渐放松了下来。

吐出一口烟圈，沈安亦开始揣摩起魏星那最后一句回复的意思。

开学见！

为什么是开学见？再过一个多星期，不就是新入职教师上岗培训的日子了吗？

魏星是忘了这件事，还是说，她不用参加培训？

沈安亦摁灭了烟头，烟蒂被他扔进了烟灰缸里，扣上盖子，发出“咣当”一声。

他还是没想明白，但他觉得，魏星应该是忘了吧。

毕竟她前两天都能忘记回复自己，会忘了上岗培训这种事情，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反正到了培训的那一天，就会知道了。

七月的天说变就变，白天还是晴空万里，热浪侵袭肆虐，到了晚上，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来，沈安亦关好窗户，拉上了窗帘。

他习惯了晚睡，今天这个习惯也帮了他一个忙，不然雨水顺着窗沿溜进屋里，地板又少不了发一次霉。

他刚刚搬进来不久，不想那么快就麻烦房东。

这一晚沈安亦睡得很熟，一觉醒来，已经是早上九点多，他慢条斯理地穿好衣服，走进卫生间洗漱。

习惯了熬夜和早醒，很少休息得那么好。

新入职教师上岗培训的日子很快到来，地点在靖阳中学的报告厅，沈安亦来得很早，是第一个到的，他没着急进去，而是站在门口等着。

没错，他在等魏星。

“沈学长，你来得那么早啊！”

楚妍突然跳到沈安亦的面前，拍了拍沈安亦的肩膀，一脸热情的笑，眼睛完成两轮月牙，散发出太阳般的温暖。

“是啊，在家里躺着也没什么事，我习惯了早到。”

沈安亦摸了摸脖子，楚妍和他是校友，现在又是同事，比起其他人，自然是少了那种距离感。

现在，楚妍又成了高一（8）班的班主任，和他们高一（7）班是邻居。

其他新入职的老师陆陆续续地进了报告厅，沈安亦还不死心地伸长了脖子，朝大门口观望着，想再等等。

直到他被楚妍半推半就地拉进了报告厅，才算作罢。

楚妍的理由很简单，也很直接。

老师们都来的差不多了，他站在外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学校请来迎宾的服务员，不合适。

进了报告厅，沈安亦环顾四周，没有发现那道自己想象中的身影。

她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