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渡口 第21章 告别 再见诺玛

1951年的夏天，圣费尔南多谷的那栋平房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比悲伤更沉重的气息——精疲力尽的寂静。争吵的浪潮已经过去，取而代之的是退潮后裸露出的、荒凉的海滩。迪伦和梦露，像两艘在风暴中受损过重的船，勉强停泊在同一片水域，却都知道，对方不再是能带自己航向远方的帆。

裂痕已经无法忽视。梦露的精神状态时好时坏，对药物的依赖加深，偶尔的片场工作也常因情绪问题中断。迪伦的耐心和能量，在长达数月的、试图填补一个无底洞的努力中，几乎消耗殆尽。他看着她，就像看着一面映照出自身无力和失败的镜子。

转折发生在一个平静得令人心慌的下午。迪伦从一次短暂的商业活动中提前回家，推开卧室门，看到的景象让他心脏骤停。

梦露背对着他，坐在梳妆台前的地板上，周围散落着被撕碎的书页——那是他送给她的《演员自我修养》，那些他们曾一起讨论、划满笔记的书页，如今成了碎片。她手里拿着一个打火机，幽蓝的火苗危险地跳动着，离那些碎纸只有几英寸。她没有哭，脸上是一种空洞的、近乎决绝的平静。

“诺玛 ！”迪伦冲过去，一把夺过打火机，抓住她的肩膀，“你在干什么！”

她缓缓抬起头，蓝色的眼睛里没有焦点，声音轻得像羽毛：“烧了它们……烧了这些没用的东西……还有‘诺玛·简’……她太没用了，保护不了任何东西……也许，‘玛丽莲’会坚强一点，对不对？”

那一刻，迪伦如遭雷击。他明白了，她不仅仅是在毁掉物品，她是在试图亲手扼杀那个他一直在努力保护的、脆弱的自我内核，以便能更“彻底”地投身于那个名为“玛丽莲·梦露”的、注定悲剧的角色。他的庇护，他的指引，最终却可能将她推向更深的自我毁灭。

他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一步。一种巨大的、冰冷的清醒，如同北极的寒风，瞬间吹散了他心中最后一丝幻想和执念。

当晚，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吃完晚餐后，迪伦看着坐在对面、眼神飘忽的梦露，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让声音保持平稳：

“诺玛·简，”他再次叫出了这个名字，仿佛在进行一场最后的仪式，“我们……结束吧。”

没有疑问，没有歇斯底里。梦露只是慢慢地、慢慢地将目光聚焦到他脸上，看了他很久，久到迪伦以为时间已经静止。然后，她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我知道。”她的声音沙哑，“这个避难所……漏雨了。我们……都湿透了。”

没有财产纠纷，没有互相指责。他们的离婚协议简单得惊人。迪伦将名下大部分现金和那栋平房留给了她，自己只带走了几箱简单的行李和个人物品。

离开的那天，天空是那种加州常见的、毫无阴霾的湛蓝。迪伦将最后一个箱子放进汽车后备箱。梦露站在门口，穿着一条简单的太阳裙，金发在阳光下像成熟的麦田。她没有出来，只是隔着纱门看着他。

迪伦走到驾驶座门前，停下，回头望去。隔着纱门，她的面容有些模糊，像一个即将醒来的梦里残留的影子。他看到她抬起手，非常轻微地，对他挥了挥。

那不是告别，更像是一种……释放。

迪伦也抬起手，回应了一下。然后，他拉开车门，坐进去，发动了引擎。他没有再回头。

车子驶离安静的街道，将那段充斥着极致温暖与极致痛苦的过往，永远地留在了身后。他没有哭，只是觉得胸口像是被挖空了一大块，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他没有回自己在比弗利山的公寓，而是直接开车去了海边。他再次站在圣莫尼卡的海滩上，就像那个得知泰勒订婚消息的夜晚。只是这一次，海面平静，没有暴雨，也没有破碎的酒杯。

他独自一人，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夕阳将海面染成一片凄艳的金红。

他与玛丽莲·梦露的婚姻，如同一场奋力燃烧、企图照亮彼此深渊的大火。他们曾在那火光中紧紧相拥，汲取短暂的温暖，最终却也被这火焰灼伤，只能看着一切燃烧殆尽，化为冰冷的灰烬。

这是一场清醒的、相互理解的悲剧。他尽了全力，她也曾努力靠近，但有些深渊，无法被填平，只能选择远离，以免一同坠落。

迪伦·奥康纳人生中最激烈、最混乱也最心碎的一章，就此合上。他需要时间舔舐伤口，重新寻找方向。而好莱坞这个永不疲倦的舞台，很快就会为他亮起新的聚光灯，也将带来旧日的、未曾真正熄灭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