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渡口 第16章 深渊旁的初遇 1947

1947年的好莱坞，对迪伦·奥康纳而言，失去了原有的色彩。伊丽莎白·泰勒与尼基·希尔顿高调的订婚，像一场持续不断的、无声的羞辱，弥漫在他周围的空气里。他推掉了许多社交活动，将精力疯狂地投入工作，试图用片场的喧嚣填补私下的空洞。他开始流连于一些不那么“主流”的演员聚集的酒吧和排练场，似乎在潜意识里，想远离那个曾经与泰勒共享的、光鲜亮丽的世界。

就是在这个时期，在一个烟雾缭绕、充斥着廉价啤酒和梦想发酵气味的小剧院后台，他第一次见到了玛丽莲·梦露。

那时，她还叫诺玛·简·莫泰森，或者刚刚开始使用“玛丽莲·梦露”这个名字。她正在为一个可能只有几句台词的小角色试镜，穿着一件过于紧身、料子普通的连衣裙，金发不像后来那样经过精心漂染和打理，颜色更深，带着些自然的卷曲，有些毛躁地垂在肩头。

迪伦是来拜访一位正在这里指导话剧的表演老师。他穿过昏暗、堆满杂物的走廊，恰好经过一间敞着门的排练室。里面，一个导演模样的男人正不耐烦地对着一个女孩咆哮：

“不对！不对！情感！我要的是诱惑，是天真无邪的性感！不是像根木头一样站在那里！你到底懂不懂表演？”

女孩背对着门口，肩膀微微颤抖，但没有哭。她只是低着头，小声地、固执地重复着：“我……我觉得这里她应该是害怕的，不全是诱惑……”

“你觉得？你算老几来‘觉得’？照我说的做！”导演几乎是在怒吼。

迪伦停住了脚步。他见过太多这种场景，在码头剧院，在米高梅的底层。但这个女孩声音里那种混合着惊恐、委屈却又异常执拗的劲儿，触动了他。

他推门走了进去。

“打扰一下，杰克。”他对那个导演说，他们之前在一个酒会上有过一面之缘。

导演看到迪伦·奥康纳，愣了一下，脸上的怒气瞬间转为惊讶和一丝讨好：“迪伦？老天，你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

“路过，看看朋友。”迪伦笑了笑，目光自然地落到那个女孩身上。

她此刻也转过身，抬起头看他。

那是一张尚未被完全雕琢，却已初具惊人魅力的脸。皮肤白皙，蓝色的眼睛像受惊的小鹿，湿漉漉的，带着未加防备的脆弱。而在这脆弱之下，又奇异地燃烧着一种不甘和野心。她的目光与迪伦相遇时，闪过一丝清晰的、如同认出他般的震惊，随即迅速低下头，手指紧张地绞着裙角。

“这位是……”迪伦看向导演。

“诺玛·简，一个新人，正在试镜个小角色。”导演挥挥手，语气敷衍。

迪伦走到女孩面前，他很高，需要微微低头才能看清她的脸。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用评估商品的目光打量她，而是用一种平和、甚至带着点鼓励的语气问：“你觉得她应该是害怕的？为什么？”

女孩，诺玛·简，惊讶地抬起头，似乎不敢相信会有人问她“为什么”。她看着迪伦那双著名的、眼尾微挑的桃花眼，里面没有戏谑，没有**，只有认真的询问。

她鼓起勇气，声音依旧很轻，但清晰了一些：“因为……因为她一无所有，这个男人是她唯一能抓住的东西。她怕搞砸，怕被推开，所以她的诱惑是……是笨拙的，是带着乞求的。”

这个理解，简单，却直指核心。它不是一个受过专业训练的演员的分析，而是源于某种感同身受的、**裸的生命体验。

迪伦眼中掠过一丝赞赏。他转向导演：“杰克，我觉得她说得有点道理。有时候，笨拙比熟练更动人，不是吗？”

有迪伦·奥康纳这样级别的明星发话，导演的态度立刻软化了不少：“呃……好吧，也许可以试试看。”

迪伦又对诺玛·简笑了笑，那个他标志性的、清爽又带着点暖意的笑容：“放松点，把你感受到的演出来就好。”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对导演点了点头，便离开了排练室。

但那个女孩，那双混合着脆弱与野心的蓝眼睛，却在他脑海里留下了一个清晰的印记。

几天后，迪伦在一家他常去的、相对安静的书店咖啡馆里，再次遇到了她。她独自坐在角落，面前放着一本摊开的、显然是二手买来的《演员自我修养》，书页上记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她看得如此专注，甚至没有发现他的到来。

迪伦端着自己的咖啡，走过去，在她对面的空位坐下。

诺玛·简吓了一跳，像只受惊的兔子般抬起头。看到是他，脸上瞬间涌上红晕，手忙脚乱地合上书。“奥……奥康纳先生！”

“叫我迪伦就好。”他温和地说，目光扫过那本书，“很刻苦。”

“我……我需要学习。”她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我什么都不懂。”

“你懂一些很重要的东西，”迪伦认真地反驳她，“比如真实。这在好莱坞是稀缺品。”

他们就这样聊了起来。主要是迪伦在问，她在答。她断断续续地讲述着她的养父母、她在工厂做工的经历、她对成为明星的渴望，以及无处不在的、被拒绝的恐惧。她的叙述缺乏条理，时而激动，时而消沉，但却有一种 raw（未经修饰的）、令人心碎的真实感。

迪伦大多时候只是听着。他发现自己在这个女孩面前，不像个明星，更像一个倾听者，一个偶然路过的、目睹了一场微小却剧烈风暴的旁观者。他看到了她试图用性感的姿态和傻气的“金发女郎”形象作为铠甲，也看到了这铠甲之下，那个敏感、饥饿、拼命想证明自己价值的灵魂。

离开时，他看着她在夕阳下匆匆离去的、有些单薄的背影，心中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那不是爱情，至少不完全是。那更像是一种……识别。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在好莱坞巨大机器下挣扎求存的、更加无助版本的自己。

他回到他那间突然显得过于宽敞和安静的公寓。泰勒订婚钻戒的光芒似乎还在眼前闪烁，而诺玛·简那双受惊的、蓝色的眼睛，则像一道微光，照进了他此刻阴郁的心境。

他还不确定这道光是会指引方向，还是会将人引向更深的迷途。但他知道，有些相遇，一旦开始，便无法轻易结束。

迪伦·奥康纳与玛丽莲·梦露（或者说，诺玛·简）的故事，就在这1947年混乱的底色上，于一个昏暗的排练室和一家安静的书店咖啡馆里，悄然写下了第一个音符。这音符微弱，却预示着未来一段充满了激情、痛苦与毁灭性美丽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