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雪从未见过这样的二号,就像是终日被困于牢笼中的天使,长期的身不由己使其甘愿堕天,变得暴戾恣睢,在终于冲破囹圄后,压抑许久的所有消极情绪如山洪般汹涌而出,带着可怕的力量摧毁万物。
岑雪就那样站着,带着本能的恐惧凝视着二号。她该即刻逃离此处,远离这样是人又不似人的危险分子,可她终究是不愿离开。无关情爱,只是好奇,在那张足够惊艳世人的面皮下究竟隐藏了怎样的过往,才能让二号拥有第二张与之截然不同的可怖面庞。
岑雪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次睁眼时,神色已恢复平静。她战胜了人类本能,一步步走向无数次吸引她靠近的深渊。
岑雪看着随着两人距离的缩短而把头埋得越来越低的二号,莫名有想拥抱她的冲动。
岑雪瞥了眼二号的右手,语调没什么起伏:“手有受伤吗?”
“没有。”二号仍是低着头。
“我是什么妖魔鬼怪吗?”岑雪忽然问道。
一向能言善道的二号,此刻却显得无比嘴笨,双唇一张一闭多次,硬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最后只是不停地摇头,拼命地摇头。
岑雪轻笑一声,双手在身上擦了擦,确定将手上的灰尘全擦干净后,如捧珍宝般捧起二号的脸,温润道:“既然不是,为什么不抬头看我?”
“我……我……”二号颤颤嗫嚅着,眼中噙满痛苦,“对不起,小雪儿。”
“为什么要道歉?你并没有做错什么。”岑雪在被砸得稀碎的地板前蹲下,边观察浅坑中方方正正像是石板的东西,边说,“你帮了很大的忙。没有你,我现在可能还站在柜子前干焦急。”
二号没有说话,只是杵在原地,悄悄注视岑雪。她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光是看着那个背影,内心就按耐不住地躁动起来。她想和岑雪形影不离一辈子,可她清楚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就在她忙着感时伤怀之际,左手猝不及防一沉,紧接着便听见岑雪问她:“想什么呢?”
片刻沉默后,二号摊开手,笑着说:“除了想你,我还能想什么?”她很擅长用假面掩藏自己的真实情绪,即便是用上高倍镜,都未必能发现她脸上戴的面具。
岑雪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不论是那句玩笑话,还是那个和往常一样的笑容,皆如阳光穿透层层云霭,直捣她风平浪静的心海。心砰砰直跳,仿佛要从胸口蹦出来般令她恐惧、不安。岑雪慌张捂住心口,想将那狂跳不止的心脏按回它原本的位置上。
“你怎么了?”二号上前扶住面容略显痛苦的岑雪,“心脏不舒服吗?”
不等岑雪回答她,她又自言自语道:“听说熬夜伤身体,看来是真的,也是,人怎么能和机器一样连轴转呢?”她忽然将岑雪打横抱起,自责道,“怪我没能及时发现你已经好久没休息了。”
“……”刚刚知晓自己心意的岑雪被这么一抱,脸迅速羞红,心跳得更加猛烈,她都怀疑二号也听见那如擂鼓的心跳声了。
不行,再这么下去,她会因为心率过快而死。岑雪强装镇定说:“我没事,你放我下来。”
“真的吗?”二号显然是不信的,人有多脆弱,她比谁都清楚。
“真的。”岑雪目光移向地面破裂处,“好不容易熬到这里,我是不会舍得在这里倒下的。你放我下来,我们没剩多少时间,不能再耽搁下去。”
“好吧。”岑雪话说得有理,又一再坚持,二号只好将信将疑把人放下。
暗红色石板的两条对角缝相交处有一圆形凹槽,而凹槽的正中央是锁眼。这块镶嵌在地底的石板看起来简直就是一扇由四块三角形石板组成的石门。倘若下方当真存有空间,那那个消失不见的“人”应当便是躲在了此处。
只是没有钥匙,她们该如何打开这扇石门,总不能又暴力砸开吧?这石门可比那空心地板坚硬得多,光是用食指关节轻叩,都会觉得疼,更别说用拳头砸了。
二号似乎是看出岑雪在想什么,想自告奋勇再次使用蛮力砸碎石门,又担心引火上身,思忖片刻,她决定老老实实做正常人会做的事。
“一般人怕钥匙丢,都会有一把备用的。不管是什么鬼,生前也是个人,想来也会有同样的习惯。”二号摸着下巴说,“小雪儿,你说这屋里有没有可能也藏着一把备用钥匙?”
“有可能。”岑雪起身径直走向楼梯口,如果屋内有备用钥匙,极有可能就藏在那间挂有杨星依照片的房间里。
二号正装模作样翻找一楼寥寥无几的家具,余光瞥见似乎打算摸黑上二楼的岑雪,赶忙出声:“小雪儿,你要去哪?灯也不带。”
岑雪这才想起自己没带照明工具,她朝二号走去:“火折子借我。”
“啊,好。”二号一手翻找角落里的几个木桶,一手从口袋里摸出火折子。在等待岑雪接过火折子的时候,她突然惊讶道,“咦,这是什么?”
二号站起来,顺手把火折子又放回口袋里,然后提上放在桌上的煤油灯,握着从木桶里找到的东西大步走向岑雪。
她在岑雪面前摊开手掌,怕岑雪看不清,特地把灯提到手掌旁。
那是一把青铜制的钥匙,上面锈迹斑斑,看起来有些年头,不像是近几年才造出来的东西。而且,感觉和石门上的锁眼对不上。
岑雪伸手想拿上钥匙试试能否打开石门,二号却是快速合上手掌,把手收回,就像是怕手中珍贵之物被人抢去。
岑雪疑惑:“你这是什么意思?”
二号解释道:“我就是觉得这么危险的事还是我来比较好。”说着她已经朝石门走去,步履飞快,好像生怕岑雪追上她。
岑雪一头雾水跟上去。她还未走到二号身侧,便在几声短促的砰砰声后,听见二号惊喜道:“门开了,开了,竟然真是这把钥匙,运气真好。”
岑雪定定地看着打开的石门。四块三角形石板此刻已嵌入四面的墙壁中,一条直探黑暗深处、由绳子和木板制作而成的绳梯悬挂在一侧墙壁的凸起上,看起来摇摇欲坠,根本承受不住一个成年人的重量。不知是眼花还是怎地,岑雪总觉得那四块三角形石板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滑出墙面。
“我先下去。”这次不用岑雪开口,二号主动把火折子递给岑雪,然后用殇咒将煤油灯固定在腰间,“等我确定下面没有危险,你再下来。”
“好,你小心些。”对于二号的身手,岑雪还是很有信心的。能在各个副本不同级别的鬼的攻击下存活的,几批玩家里,恐怕仅有二号一人。
二号已经顺着绳梯爬下去,未完全固定的绳梯随着她下踩的动作,像条扭曲的巨蛇疯狂摇晃,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人抛出去。即便如此,她始终保持仰头看向洞口的姿态。
若是换成胆子大点的人,此刻定会选择低头看路、放慢脚步,以减缓绳梯晃动的幅度;若是换作胆子小的,此刻怕是会闭眼紧抓绳子片刻都不敢动。而二号,却像是跟绳梯杠上,绳梯晃得越厉害,她仰头下爬的速度便越快,不消片刻,昏黄的灯光便被黑暗吞没,唯有摇荡不止的绳梯证明她还在。
蹲在洞口上方的岑雪眼见着二号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内,心脏不可避免地揪揪发紧,她试着喊了一声:“慕小雨,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能听见。”二号回答道,“别担心,我已经看到地面了。”
她的视力是正常人类的好几倍,不仅能在黑暗中视物,还能看清百米远的人的一举一动。因此,她一直都能看见岑雪。
“那就好。”岑雪舒了口气。
没过多久,洞口处方才还晃得厉害的绳梯顷刻间稳如泰山,紧接着下方传来二号悠远的喊声:“小雪儿,你可以下来了。”
“好。”岑雪简单回应道。
她起身正准备踩上绳梯,突然想起一个很严重的事——她没法顶着坐大摆锤似的危险感,一只手拿着火折子,一只手抓着绳索往下爬。她踌躇好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朝黑漆漆的深坑探出一只脚,稳稳踩在第二块木板上。待双手找好合适的位置,又格外艰难地放下另一条腿。
意外地,绳梯竟没有一丝一毫的摇晃。
“小雪儿,别怕,大胆往下踩,有我在呢。”二号顿了顿,又说,“其实你直接跳下来都没问题,我能接住你。”
跳下来确实更省事,但……还是算了。岑雪不是不信二号能接住自己,而是她实在没那个胆量往不知有多深的坑里跳。黑灯瞎火,还没有安全绳,简直比蹦极还可怕。
因为还得拿着火折子照明,岑雪爬得很慢,二号也不催促,甚至担心她会害怕,有一搭没一搭地找她聊天。
忽然,二号异常严肃地喊了她一声:“小雪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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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死亡舞者(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