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容绪把矛盾解开后,李砚朝的心情明朗了许多。等到周一上班时,陶洋还问他是不是准备和容绪结婚了。
“……你说话也太夸张了点。”李砚朝扭头冲陶洋敷衍地勾勾嘴角,将整理好的会议笔记一把塞入他怀中。
“可是你们都谈这么久了,我觉得我有这样的想法很正常啊,张老师不是也准备结婚了嘛。”陶洋努努嘴,随手翻开笔记本查看了几页,这个过程中,眼睛一点点睁大。
他将笔记本放在桌上,用肩膀去碰李砚朝的,嬉笑道:“不愧是我学弟,每次见到你展现这样一面的时候,我都想和我们导说当初把你放出来工作实在太可惜了。”
“他一定很后悔没把你这样的牛马好苗子留住。”
李砚朝轻笑了声,“那可不一定,毕竟学长才是他最'疼爱'的学生哦,当然,念叨得最多的也是。”
“啊呀,李老师怎么这样,好牙尖嘴利,对我不好、不好。”陶洋一边摇头,一边去拿笔记本,“我先走了,赶着去备课。”
“谢啦,李、学、弟。”尾音故意咬得特荡漾。
“好走不送。”李砚朝没好气地摆摆手。
陶洋走后,办公室重归于安静,在这样黏稠到透不过气来的无声之中,李砚朝的思绪渐渐走远。
他还记得去申请休学时,总是紧皱着眉头、行事古板端正的导师看到曾经最放心、最喜爱的学生不过半月没见,便瘦到脱相的模样,抖着手给他签完字,勉力支撑着询问了他几句,最后还是背过身擦起了眼泪。
刘志平一直很后悔,没能早一点察觉到李砚朝的异状。
如陶洋所说,他确实想过把李砚朝留在身边。但李砚朝复学后,就已经打定主意不读研了,他也只能做罢。
拍毕业照那天,刘志平把李砚朝叫到一旁,对这个曾经最放心、现在却最担心的学生说,得失二字于他而言是道坎,能跨过去,前路通畅、人生无阻,跨不过去的话,那他大概就再也爬不起了。
他知道李砚朝一直没能从那时的情绪中彻底走出来,要是撑不住了,可以来找他,单纯倾诉也好,寻求帮助也好,他一直都在。
这样算来,李砚朝估摸着刘老师的电话大概就在这几日了。与其让他绞尽脑汁地找理由,还是自己先打过去问候他老人家比较好。
“嘟……”
在临近挂断的前一秒,电话才终于被接通,“喂,您哪位?”
李砚朝拿开手机,看一眼屏幕,确认没打错后,问候道:“老师,近来还好吗?”
“哦,是朝朝啊,我还在纳闷谁给我打电话呢,怎么想也不可能是你那群没良心的学长学姐们。”
“怎么会,老师,刚才陶洋学长还跟我提起您了,想来是怕您又念他,不好意思给您打电话。”李砚朝用手指在胸口划了个十字,默念一句学长对不住了。
“这臭小子,等会挂了电话就去收拾他,在学校的时候不见他怕我念,出去后胆儿反倒变小了哈。”刘志平吹完胡子瞪完眼,语气又柔和下来,“朝朝呀,我家丫头前些天给我们老两口买了个智能机器人,能端茶倒水、打扫卫生,还可以帮忙接听电话,哎对,你这通电话就是这小机器人帮忙接的,特别有意思。只不过吧,我俩现在年纪大了,接受新事物的能力不怎么行,对这玩意实在有些力不从心,什么时候你有空了,哦,对,可以叫上陶洋那小子,一起来我家教教我们怎么用,顺便吃顿饭,你师母也想你了。”
李砚朝点点头,想到那边看不见,努力将喉间的哽咽压下,轻声应道:“好的老师,这个周末就可以,我等会再去问问陶老师。”
那边长出一口气,“行啊,恰好我和你师母这周末也没什么事,就在家等着你们过来了。陶洋他,哎……”
“怎么了,老师?”李砚朝听到对面叹了口气,眉头皱起,有些担忧道。
“没事,没事哈朝朝,我就是在想陶老师这称呼听来听去还是别扭得很,陶洋这小子读书的时候可不老实……”
李砚朝安静地听着刘志平吐槽陶洋,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他,但还是忍不住笑了好几回。
看来老师的精气神依然挺足的,真好。
和刘志平聊完,办公室陆陆续续来了人,李砚朝和她们打过招呼,将下午要上的课程内容又过了一遍。
这节课在五班上,路过三班时,正巧碰到陈筠玥和祁越。两人身旁站着的其中一个学生眼尖,远远看见李砚朝后,立刻激动地恨不得跳起来挥手打招呼。
“李老师好!”
其他同学被她的声音吓得一激灵,推推搡搡地转过身来,看到李砚朝后,也都跟着兴奋地打招呼。
李砚朝一一回应过,快要和学生们擦肩而过时,陈筠玥赶忙一把扯过祁越,快走几步拦到李砚朝面前,“李老师,等会我们班体育课要和隔壁班一起玩躲避球,是积分赛模式,三个赛期,前三名都有奖励。我们几个和祁越组了队,老师可不可以帮帮忙,祝福我们组取得好成绩呢?”
其他学生被她突然的举动弄得有点迷惑,“筠玥,我们不是……”
才发出几个音节,那个学生就被陈筠玥捂住了嘴巴。她撇撇嘴,哀求道:“李老师,可以帮帮忙吗?”
李砚朝略微思索,十分慷慨地给她们一一加了油。
说到最后,李砚朝看向祁越,后者低着脑袋,表情隐忍又不耐。
“……祁越,期待你们的表现。”
见祁越不回应,陈筠玥锤锤他的肩膀,不满道:“你要说我会努力的,谢谢李老师。”
“我知道,真烦人。”祁越闷声闷气地将话回过去。
他抬起脑袋,脸上闪过一抹红晕,说话的语气也不怎么自然,“……谢谢李老师。”
李砚朝笑笑,“筠玥现在是祁越的小老师吗?”
“才不是。”
“还不是。”
两人异口同声道。
周围人看他俩这默契的模样,也跟着异口同声地切了声。都是那天在场的学生,大概是陈筠玥和他们解释过,现在对祁越的态度没有以前那么抵触。
小姑娘热心肠,责任感也很强,处理事情很有自己的一套逻辑。不得不说,陶洋选她做班长确实慧眼识珠。
李砚朝赶在铃声响起前对她们说,“筠玥,你和班上同学说一声,躲避球赛积分最高的队伍,还可以来李老师这边额外领取一份奖励。”
“好呀好呀!!!谢谢李老师!”
“李老师我们爱你!!”
“李老师……”
与其他人的激动不同,祁越站在角落里,视线远远投向窗外,将周遭的声音屏蔽了个彻底。
游离于喧嚣之外,与一切都格格不入。
这是李砚朝进教室前看到的最后一副画面。
月中的时候,教导主任和几个年级组长都去了外校交流,开会的频率相对来说减少了许多。
上完课,李砚朝拿出手机查看消息。
先前他给容颂发了条消息,问他周末有没有空,发完后赶着去上课,还没来得及查看回复。
容颂是在离下课还有三分钟的时候回复的。
RS:怎么了?
两人是在电影院加的微信。
酒吧偶遇那次,李砚朝心里装着事,一时之间没想起来重新加容颂的联系方式。后来在电影院偶遇,李砚朝一出影厅就提出要和容颂互加微信,顺便把他现在用的电话号码也存了。
容颂收到好友申请时,表情有片刻的惊讶和不解,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原样。李砚朝发现了,也没多问,只是说以后常联系。
这话容颂听听就过,但他没想到李砚朝竟然是认真的。
这些天里,李砚朝时不时会和容颂聊聊b市和家里的变化,也会问他最近在做什么,要是他去户外行动还会提醒他天气变化或是添衣减衣,少部分时候会问他在国外时的情况,且主要以情感辅导为主,似乎很在意他分手这件事。
容颂大多数都会回,不想回答的,就直接跳过,或是干脆以“嗯”结束。
林林总总下来,两人的聊天记录倒是有了好几页。
LYZ:上次你帮我找人辛苦了,想请你吃顿饭[微笑]
发送完早就在脑中编辑好的文字,李砚朝开始收拾东西。他猜测容颂今天有点忙,也就不急着等他的回复。
到了车上,李砚朝拿出手机查看,才发现容颂这次很快就回了消息。
RS:没空
第二条消息间隔了八分钟。
RS:今天晚上有空。
李砚朝想了想,先给容绪打了个电话,打算问问他今晚回来吃饭不。
对面有点吵,李砚朝听到屏幕里说了句“等会儿”,不像是容绪的声音,更沙哑粗粝一点。
随着那人的移动,对面嘈杂喧闹的声音一点点远去,他应该是到了室外,隐约能听到此起彼伏的虫鸣声。
“别来无恙呀,李砚朝。”
这回李砚朝听出来是谁了,“叶修远?”
“嗯哼,还能听出我的声音,不错嘛。”对面低笑一声,听起来心情还不错。
'咔嚓——'
叶修远点燃手中的香烟,呛人的味道很快四散开来。他深吸了口,盯着屏幕上那张俊美柔和的笑脸,嘲讽地勾起嘴角。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李砚朝只当没听出他话里的另一层意思,直接进入寒暄流程。
“今天,太久没见了,喊余寒他们出来聊聊天、叙叙旧。”
“容绪呢?”
“喝了两杯酒,在沙发上躺着呢。”叶修远漫不经心地应付李砚朝的问题。他弹开烟灰,透过落地窗,看到容绪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安安静静地,比清醒的时候乖巧顺眼多了。
李砚朝沉默了一会,对面也不急,手上的烟燃尽了,又点起一根。
“我不知道你今天回来。”李砚朝确实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不论是电话,还是短信,抑或者微信。
容绪很少带他去见自己的朋友,一来是因为李砚朝和他们处不来,二来嘛,也是因为没什么交往的必要。
除了余寒,他再没有其他人的联系方式。
但余寒也没亲近到特地来告诉他这种事的程度。
“他大概是忙忘了吧。”叶修远轻嗤,吐出道浓白的烟圈,对此不甚在意。
他知道李砚朝其实也并不在意自己回不回来,只是在意容绪罢了。
“我们在郊外这边的庄园,今晚就在这过夜了,你不用担心容绪,我们会照顾好他的。”叶修远将第二支烟熄灭,定下这场通话的结论。
“……好,拜托你们了。”李砚朝也只能这么回答了。
挂断电话,李砚朝点开微信页面。
LYZ:想吃什么?随你口味,我没有忌口的
这次容颂很快就回复了。
RS:我也随便
LYZ:西餐可以吗?
屏幕上方的“正在输入中……”出现了好几次,李砚朝见他这么犹豫,猜测他在国外这么多年,大概是吃腻了。
本想着他吃这些东西可能会习惯一点,倒是想当然了。
LYZ:是不是吃腻了?
RS:不是
RS:算了,换一种吧
LYZ:刺身呢?
RS:你的手不痛了?
李砚朝愣了愣,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印象中,除了学校走得近的几个老师、祝嵘青和容绪之外,应该没有其他人知道自己的右手臂会在特定的天气下疼痛。他一直隐藏得很好,也有按时吃药,更何况这个问题出现的时候,容颂早就已经出国了。
LYZ:为什么这么说?我的手一直好好的啊[小兔子健康地蹦来蹦去]
RS:嗯
RS:别吃这些了,就去你平时常去的店
这个“嗯”字实在微妙,不知是像他之前几次那般不想回答、懒得回答,还是根本就不相信李砚朝说的话。
但不管是哪种情况,好像都不算什么好反应。
李砚朝苦恼地蹙起眉,感叹容颂的心思怎么越发深沉了。以前虽然又叛逆又别扭,但因为年纪小,一些面部表情、肢体语言总是会藏不住心思。而这段时间交流下来,李砚朝一边欣慰于容颂的成长,一边又时不时地会出现类似于“家长惆怅自家孩子长得太快,一天一个样”这样的想法。
或许是太久没联系了吧,李砚朝想。
LYZ:那要不要吃家常菜?是我和朋友经常去的一家家常菜馆,味道挺好的,就是有点辣,不知道你现在还能不能接受
印象中那家菜馆应该备有味道相对清淡些的菜品,李砚朝退出去确认了一下,准备截图给容颂看看。
才截完,手机上方同时跳出来两条消息提醒。
李砚朝的手指落得快,还未将截图转发给容颂,微信界面就已完全占据了屏幕。
绪绪:怎么给我打电话了?
下一秒。
绪绪:我喝了几杯酒,头有点晕,开不了车
绪绪:[地址]
李砚朝退出对话框,思考了半分钟,才又重新按亮手机屏幕。
LYZ:好,待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