蜷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汹涌的悲伤被这突如其来的感叹声打断,变成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哽咽。她没抬头,视线模糊地落在那张叠放整齐素净得刺眼的棉布手帕上。陌生的善意,在此刻显得如此不合时宜,却又像一根脆弱的稻草。
过了几秒,或许是几分钟,林溪才像生锈的机器般,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泪眼朦胧中,她看到一张脸。不是镇上熟悉的阿婆婶娘。那是一位陌生的女子,看起来……像妈妈那个年纪?不,好像又年轻些,是个大姐姐。脸色有些过分的苍白,在午后树荫斑驳的光影里,透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很温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和理解。
她不是镇上的人。
“你……”林溪的嗓子哑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她看着手帕,又看看眼前的人,不知道说什么。巨大的羞耻感后知后觉地涌上来——她刚才那副崩溃的样子,全被这个陌生人看去了。
叶知秋没有催促,只是在她旁边不远处的另一块光滑石头上坐了下来,她又望向河水,仿佛刚才那句感叹真的只是对风景的赞美。
“烧掉……就好了吗?”林溪的声音低如蚊蚋,忍不住的问自己,带着浓重的鼻音。她看着脚边那些焦黑的的残骸,心口又是一阵酸涩和茫然。
叶知秋的目光从河水上收回,轻轻落在那些灰烬上,又缓缓移到林溪泪痕交错的脸上。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以前,”叶知秋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在超话里,看到过一个ID,叫‘小星星’。”她顿了顿,留意着林溪的反应。
林溪猛地抬头,红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愕和难以置信。这个陌生的姐姐,怎么会知道她的ID?她是……同担?!
“她画的图,特别有意思。”叶知秋的唇角牵起一个极淡的怀念的弧度,“把周屿P进广场舞队里那张,我看一次,笑一次。”她的语气很自然,带着真诚的欣赏。
林溪彻底愣住了。那张图!那是她最得意的“缺德”作品之一!这个姐姐不仅知道她,还看过她的图?一种奇异的被“看见”的感觉,冲淡了一丝痛苦情绪。她不再是完全孤独地面对这场崩塌。
“你……你也喜欢周屿?”林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颤抖,像是找到了一个共同的废墟。
叶知秋没有立刻说“喜欢”或“不喜欢”。她微微侧头,像是在回忆什么美好的东西,眼神有些放空。“我记得,他演过一个角色,在雨夜里,受伤了还在支撑着对敌的场景。”她的声音很平缓,“那时候,我躺在……一个不太舒服的地方,看到那个眼神,就觉得,人总得抓住点什么,不能轻易放手。那种感觉,挺真的。”
她没有说那个“不太舒服的地方”是医院的病床,也没有提自己从中汲取的力量。她只是描述了一种“感觉”,一种角色带来的触动内心的真实感。
林溪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充满了委屈。“可是假的!都是假的!”她几乎是喊出来的,声音带着撕裂感,“他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我们……我们像个傻子一样!” 她抓起地上半张烧焦的剧照明信片,上面周屿饰演的角色眼神坚毅正直,此刻却显得无比讽刺。
叶知秋看着那张残破的明信片,又看看眼前激动颤抖的少女。她没有反驳,也没有附和。
“角色是假的,故事是编的,”她慢慢地说,目光重新投向清澈的河水,“但看故事时,心里翻腾过的高兴难过感动,还有……和同担一起笑过的那些‘缺德’梗,”她特意用了这个词,目光转向林溪,“那些,是假的吗?”
林溪怔住了。愤怒的火焰像是被浇了一捧温水,滋滋作响,却没有熄灭,只是暂时被压制了。她想起熬夜追剧时和同担群里的疯狂刷屏,想起看到精彩片段时自己激动地拍桌子,想起那些因为同担的搞笑缺德而笑到肚子痛的夜晚……那些鲜活的热爱,难道也是假的吗?
“我……”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阵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叶知秋轻轻拢了拢身上单薄的衣衫,这个细微的动作透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虚弱。
林溪注意到了,下意识地问:“姐姐,你冷吗?”
叶知秋摇摇头,对她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还好。风有点凉。”她顿了顿,看着林溪依旧苍白失神的脸,“这里风大,要不要……换个地方坐坐?我知道前面茶馆的窗户对着河,景致不错。”
她没有居高临下的安慰,也没有急切的劝导。她只是提供了一个选择,一个可以暂时离开这片悲伤灰烬的地方。像一个真正的大姐姐,在妹妹难过时,问一句:“要不要换个地方透透气?”
林溪看着叶知秋温和沉静的眼睛,又低头看了看脚边刺目的狼藉。一阵疲惫感排山倒海般袭来。她沉默地点了点头,胡乱地用袖子抹了把脸,动作粗鲁,带着少女的倔强和狼狈。她没有去碰那块干净的手帕。
叶知秋也不在意,缓缓站起身。林溪跟着站起来,脚步有些虚浮。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沿着青石板路走着。夕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叶知秋走得不快,林溪也慢吞吞地跟在后面。
河水的粼光在她们身侧静静流淌。偶像的废墟被暂时抛在身后,而前方,是未知的短暂的同行。
林溪偷偷抬眼,看着前面那个略显单薄却异常沉静的侧影。同担大姐姐……她心里默默咀嚼着这个称呼,一种混杂着茫然好奇和一丝微弱依赖的情绪,悄然滋生。至少在这一刻,在这条熟习又安静的小镇河边,她不是完全孤独的。